我嫁了個病秧子夫君，外頭都傳他活不過今年冬天。新婚夜，
我正盤算著卷走他的家產(chǎn)跑路呢，門外就傳來他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咳得跟下一秒就要散架似的。我嚇得趕緊把袖子里那把匕首藏得更深點，
擠出這輩子最溫婉的笑：“夫君，該喝合巹酒啦?！彼侵簧n白得跟紙似的手，冰涼冰涼的，
一下搭在我手腕上，氣兒都喘不勻：“夫人啊…以后我這條命，
還有謝家?guī)旆康蔫€匙…都歸你管了?！焙?！我當時心里就樂開了花，
這軟飯男也太好拿捏了吧？結果呢？直到那晚我翻墻跑路，
撞見他提著劍、月光下劍尖還滴著血…他挑眉沖我冷笑：“夫人這是想卷款跑路？
”我腿一軟，直接栽他懷里了。他倒好，俯身就咬我耳垂，
聲音又低又磁：“跑也行…帶上為夫這份‘嫁妝’…”后來他撕了那身病弱皮，權傾朝野。
可到了晚上，就愛摟著我的腰哼哼唧唧：“求夫人賞口軟飯吃…”01紅燭燒得噼啪響。
我手里那把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刀鞘硌得我手心發(fā)疼。床上那龍鳳喜被紅得刺眼。腳步聲，
近了。吱呀——門開了，一股子濃得化不開的藥味先沖了進來。我趕緊低頭，
蓋頭上的流蘇晃得厲害，心跳聲咚咚咚地砸在耳朵里，快蹦出來了。
一雙繡著云紋的錦靴停在我跟前?！翱瓤取瓤瓤龋 蹦强人月暶偷卣ㄩ_，
感覺他整個人都在抖，真怕他當場散架。蓋頭被秤桿慢慢挑起來。燭光晃眼，
我瞇了瞇才看清我這“夫君”——謝昀。臉白得像糊窗戶的宣紙，嘴唇一點血色都沒有。
就那雙眼睛，深得跟潭水似的，幽幽地看著我，看得人后背發(fā)涼?！胺颉蚓?。
”我硬擠出個溫婉的笑，指甲都快掐進自己手心了。袖子里的匕首沉甸甸的。
他那眼神掃過我僵硬的嘴角，忽然扯出個笑，蒼白的手指伸過來，輕輕搭在我手腕上。
冰得我一激靈！“夫人，”他說話那氣兒，細得跟游絲似的，每個字都帶著喘，
“為夫這身子…怕是熬不過今年冬天了?！彼种竿蝗挥昧?，攥緊了我的手腕。那力氣，
大得根本不像個快死的人！“往后…我的命，還有謝家?guī)旆胯€匙…”他湊近，
那股子藥味混著他身上清冽的氣息撲面而來，“都托付給夫人了?！?2庫房鑰匙？黃銅的，
死沉。躺在我手心里，感覺像攥了塊燒紅的炭！謝昀咳得腰都直不起來，拿帕子捂著嘴。
燭光下，他指縫里好像…透出點暗紅色？“血…”我低呼一聲，指尖都涼了。他擺擺手，
還在那喘：“老…老毛病了…不打緊?！彼鹧?，那深潭似的眸子死死鎖著我，
“庫房…就辛苦夫人了?！彼康锰耍粑紘姷轿叶渖?，冰涼涼的，
帶著股藥草的苦味兒。我捏緊了鑰匙，那棱角硌得我掌心生疼。跑？還是不跑？
卷走這病秧子的家當，遠走高飛？這念頭瘋長?！胺蛉?？”他啞著嗓子叫我，聲音聽著虛弱，
可那眼神，銳利得跟針似的。我猛地回神，趕緊擠出個笑：“夫君放心！”嗓子干得發(fā)緊，
“我…我一定好好打理?！彼@才滿意地點點頭，身子一歪，整個人靠在我肩上。
那分量壓下來，帶著病體的微燙和那股子藥味。“有夫人…真好。”他嘆口氣，
氣息噴在我脖子上。我身子僵得跟木頭似的，一動不敢動。袖子里那把匕首貼著皮膚，
冰得刺骨。肩上越來越沉。他呼吸慢慢勻了，像是…睡著了？燭火一跳一跳的，
映著他那張毫無血色的臉。鑰匙的棱角，深深陷進我手心。燙得嚇人。
03紅燭的蠟淚堆成了小山。謝昀靠著我肩膀，呼吸又輕又淺，像個一碰就碎的琉璃人兒。
機會來了！我屏住呼吸，左手慢得不能再慢地摸進寬大的袖袋。指尖碰到了個冰涼的小瓷瓶。
蒙汗藥。見血封喉的毒藥我嫌臟手，這個頂多讓他睡到日上三竿。夠我卷了細軟，
消失得無影無蹤。右手悄悄摸向腰間的暗袋，里面硬邦邦的，
是早就備好的路引和一小袋救命的金瓜子。心跳得跟打鼓似的，震得耳朵嗡嗡響。
我小心翼翼，用指尖撥開了瓶塞。“夫人…”肩上的人突然動了！那聲音又低又啞，
帶著剛睡醒的慵懶勁兒。我魂兒都嚇飛了！手腕一抖！“唔！”小半瓶藥粉，
全撒進了手邊那杯合巹酒里！細白的粉末瞬間就融在琥珀色的酒里，一點痕跡都沒有。完了！
我腦子里一片空白。謝昀慢悠悠地直起身，揉了揉額角，一臉困倦迷糊：“什么時辰了？
”他目光掃過桌子。落在了那兩杯酒上。他嘴角彎起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弧度，
蒼白的手指伸向了——那杯被我加了料的！“合巹酒…還沒喝呢?！彼曇糨p輕柔柔的，
拿起那杯酒，遞到我面前。燭光下，酒液晃蕩。映出我瞬間慘白的臉。04“夫…夫君，
”我喉嚨發(fā)緊，聲音都在抖，“你身子弱，這酒…太烈了?！敝讣獗鶝?。謝昀舉著酒杯，
那雙深眼睛靜靜地看著我。燭火在他眼底跳，捉摸不透?！昂蠋勚Y，不能廢。
”他語氣平平淡淡，卻不容反駁。另一只手已經(jīng)端起了屬于他的那杯。他手臂繞過我的臂彎。
距離一下子拉近，那股子藥味和他身上清冽的氣息把我整個人都裹住了。
酒杯已經(jīng)抵到我嘴唇邊。冰涼的杯沿貼著下唇，酒氣混著那無色無味的藥粉味兒，直沖鼻子。
我渾身僵硬，冷汗唰地一下就把里衣浸透了。喝？自己下的藥，自己吞？不喝？當場露餡！
他手臂微微用力，帶著一股不容抗拒的勁兒。杯里的酒一晃，眼看就要倒進我嘴里！
電光火石間！“咳！咳咳咳咳——！”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猛地從他胸口炸開！
他整個人抖得厲害，手臂一歪！嘩啦！大半杯酒，全潑在他胸前大紅的喜服上！
深色的酒漬飛快地暈開。他手里的杯子也脫了手，“哐當”一聲脆響，在地上摔得粉碎。
“夫…夫君！”我驚叫一聲，順勢推開他那杯“毒酒”，慌忙去拍他的背。他趴在床邊，
咳得撕心裂肺，感覺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瘦削的肩膀在喜服下面不停地抖。
我拍著他背的手，也在抖。嚇的，也是后怕。就差一點…就差那么一點！05后半夜，
謝昀終于咳累了，沉沉睡過去。呼吸又長又勻。我睜著眼，一點睡意都沒有。
窗外月光慘白慘白的，透過雕花的窗欞，在地上投下些奇奇怪怪的光斑。
庫房鑰匙在枕頭下面，硌著我的鬢角。跑！必須跑！這病秧子夫君，
還有這處處透著邪門的謝府，我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我屏住呼吸，跟只貍貓似的，
悄無聲息地滑下床。光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凍得我一哆嗦。摸索著穿好外衫，把包袱系緊。
里面是我全部家當和那袋要命的金瓜子。最后看了一眼床上那個隆起的輪廓。謝昀面朝里，
睡得挺安穩(wěn)。深吸一口氣，我踮著腳尖，溜出房門。回廊又深又靜，
只有我自己那咚咚咚的心跳聲在耳朵里響。夜風帶著涼氣，吹起我額前的碎頭發(fā)。
一路摸到西邊的角院墻。墻邊有棵老槐樹，枝椏虬結盤繞，簡直是天然的梯子。我手腳并用，
利索地爬上樹干。粗糙的樹皮磨著手心。墻頭就在眼前了！只要翻過去…突然！
眼角余光猛地瞥見！遠處花園假山后面，一道黑影！快得像鬼！
月光只來得及照出一個模糊的輪廓。高大，挺拔，動作矯健得不像話。一閃，
就融進了更深的黑暗里。那絕不是看家護院的！是誰？一股寒氣瞬間從腳底板竄到天靈蓋！
我僵在樹上，血都好像凍住了。冷風吹過，樹葉沙沙響。像無聲的嘲笑。06天蒙蒙亮，
晨光透進窗戶。我頂著倆烏青的大眼圈，坐在梳妝臺前。
菱花鏡里映出張憔悴得快沒人樣的臉。一夜驚魂。翻墻計劃徹底泡湯。那個鬼影子，
像根刺扎在我心里。這謝府的水，比我想的深多了。“吱呀——”門被推開。
謝昀被小廝攙著進來。還是一身素白的睡衣，臉色比昨天更白了。他捂著嘴輕輕咳，
腳步虛浮，看著真像一陣風就能吹倒。“夫人…昨夜睡得可好？”他聲音沙啞，
目光落在我臉上，帶著點“關切”。好？好個鬼！我暗自咬牙，
臉上還得擠出溫婉的笑：“還行。夫君身子好些沒？”他有氣無力地擺擺手，
讓小廝扶著在桌邊坐下。“老樣子…咳咳?！彼鹧郏巧钐端频捻涌聪蛭遥?/p>
“庫房鑰匙…夫人收好了？”來了！我心里咯噔一下，臉上不動聲色。
從袖袋里摸出那枚沉甸甸的黃銅鑰匙，放在桌上。“夫君放心，收著呢。
”他指尖拂過冰涼的鑰匙，卻沒拿。反而推回我面前。“打今兒起，府里所有開支用度，
都得夫人過目?！彼Z氣平平淡淡，卻帶著股不容商量的勁兒，
“為夫這副身子…實在沒力氣操持了?！蔽毅蹲×恕＿@是真要把家底兒都交給我？這軟飯，
喂得也太實在了吧？“另外…”他頓了頓，蒼白的臉上居然浮起一絲可疑的紅暈，
聲音也低了幾分，“夫人…能不能先支點銀子給我？”“??？”我徹底懵了。
他避開我的目光，手指頭無意識地摩挲著光滑的桌面，像個討糖吃的小孩，有點窘迫。
“城東…新開了家‘杏林堂’，聽說有上好的野山參…”07“野山參？
”我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看著謝昀那副“柔弱不能自理”還帶著點害羞的樣兒，
一股子荒謬感直沖腦門。這軟飯吃得，也太理直氣壯了吧？“是…咳咳，
”他又適時地咳了兩聲，蒼白的指尖按著心口，眉頭微蹙，“張?zhí)t(yī)說…我這心脈，
得用百年以上的老參溫養(yǎng)著…或許…或許能多撐些日子。”他抬起眼，深眸里水光瀲滟，
脆弱又帶著一絲期盼地看著我：“夫人…可愿…再為我續(xù)幾日命？”轟！
這話像塊大石頭砸進我心湖里！續(xù)命？拿我的銀子給他續(xù)命？！袖子里的手死死攥緊，
指甲都快掐進肉里了。臉上還得端著“賢妻”的假笑?！胺蚓灾亓?！”我忙道，
聲音有點發(fā)緊，“庫房鑰匙既然在我手里，夫君要用，當然…當然使得。
”他嘴角幾不可察地彎了一下，快得像是我眼花?！澳恰吐闊┓蛉肆??！彼Z氣松快了點，
甚至還帶了點討好，“要…三百兩?！薄岸嗌伲?！”我失聲尖叫，差點從繡墩上蹦起來。
三百兩！夠普通莊戶人家吃用十年！他像是被我的反應嚇著了，身子一縮，
長長的睫毛垂下去，遮住眼底情緒，聲音更低了：“若…若沒有那么多…二百兩…也行？
”那模樣，委屈得好像我要斷他生路。一口老血悶在胸口。我咬著后槽牙，
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有…夫君身子要緊。”轉(zhuǎn)身進了里屋。妝臺最底下，
有我陪嫁帶來的小匣子。里面躺著幾張輕飄飄卻重得壓死人的銀票。抽出兩張一百兩的。
指尖都在抖。走回外間，“啪”一聲把銀票拍在桌上！“夫君收好！
”這幾個字幾乎是從我牙縫里蹦出來的。他目光掃過銀票，眼底飛快掠過一絲什么。
隨即抬起頭，對我綻開一個虛弱得要死卻又燦爛無比的笑容?！爸x夫人。”他拿起銀票，
指尖“不經(jīng)意”地拂過我的手背。冰涼。帶著一絲玩味的笑意。08下午。
謝昀“虛弱”地回房“靜養(yǎng)”去了。我抱著個死沉的檀木匣子，坐在花廳里。
面前堆著小山似的賬冊。墨味兒混著陳年老灰的味兒，嗆得人難受。庫房鑰匙插進鎖孔。
咔噠。沉重的庫門慢慢打開。一股子陳年老灰和銅銹混在一起的悶氣兒撲面而來。
里面可沒啥金山銀海。一排排高大的烏木架子，整整齊齊，但空得能跑馬。
稀稀拉拉擺著些瓷器、玉器，都蒙著厚厚的灰。角落里堆著幾個半空的樟木箱子。寒酸。
堂堂謝府，居然這么寒酸？我翻著手里的賬本。越翻，心越沉。近三年的賬目，
亂得一塌糊涂！大筆支出寫得含糊不清，就標個“藥費”、“打點”。那數(shù)額，看得人眼暈！
一支百年老參，賬上居然記了八百兩？！“王管事！”我揚聲喊道。
候在門外的中年男人小跑進來，躬著身：“少夫人有何吩咐？”我把賬本重重拍在桌上，
指著那離譜的參價：“這‘八百兩’的參，哪家藥鋪買的？票據(jù)呢？”王管事眼皮一跳，
腦門兒開始冒細汗：“這…這…回少夫人，
是城西‘仁濟堂’進的…票據(jù)…票據(jù)許是…時間久了，找不著了…”“找不著？”我冷笑，
指尖劃過另一筆糊涂賬，“那這‘打點京兆尹衙門’的兩千兩呢？為啥事？誰去辦的？
”王管事的汗珠子滾下來，腰彎得更低了：“少…少夫人…這都是、都是按大少爺…哦不，
是侯爺…侯爺生前的吩咐辦的…小人…小人實在不知詳情??！”侯爺？謝昀那早死的爹？
賬目混亂，庫房空虛，管事推諉…這謝府，像個巨大的、纏滿蜘蛛網(wǎng)的謎團。
而那個看著病病歪歪、靠我“養(yǎng)著”的夫君謝昀，又在這謎團中心，演著啥角色？
窗外的知了吵得人心煩。我盯著賬本上模糊的墨跡，一股寒意順著脊梁骨慢慢往上爬。
09傍晚。一股濃得嗆人的藥味在聽雪軒里飄。小廚房里，我盯著藥罐子。
褐色的藥汁咕嘟咕嘟翻滾著冒泡。那股子苦味兒直往鼻子里鉆。謝昀的藥，每天雷打不動。
“少夫人，藥好了?！毖诀咝∩徯⌒囊硪淼匕褲L燙的藥汁倒進白瓷碗里。褐色的藥湯，
晃動著詭異的光。我端起碗。指尖燙得慌。穿過回廊。謝昀的書房門虛掩著。
里面?zhèn)鞒鰤旱脴O低的說話聲，語速快得驚人。
“…趙尚書那邊…不能再拖了…”“…證據(jù)…還差最后…”聲音突然斷了。我腳步一頓。
端著藥碗的手緊了緊。深吸一口氣，換上那副溫婉的面具，推門進去?！胺蚓摵人幜?。
”書房里。謝昀歪在窗邊的軟榻上，身上搭著薄毯，手里拿了卷書。臉色還是那么白。
王管事垂著手站在一邊，表情恭恭敬敬，看不出一點不對勁。好像剛才那急促的低語，
只是我耳朵出毛病了。“有勞夫人。”謝昀放下書卷，對我虛弱地笑了笑。
目光掃過我手里的藥碗。我走近。把藥碗遞過去。他伸出蒼白修長的手指，卻沒立刻接。
指尖“不小心”似的，輕輕拂過我手腕內(nèi)側。冰涼。帶著一絲…試探？
“今天…夫人去庫房了？”他端起藥碗，漫不經(jīng)心地問，深眼睛卻鎖著我的臉?！班?，
翻了翻舊賬?！蔽掖瓜卵燮?，避開他的視線。他吹了吹碗沿的熱氣，
黑沉沉的藥汁映著他毫無血色的嘴唇。“哦？”他尾音微微上揚，
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可有…看出什么不妥？”空氣一下子凍住了。
王管事的頭垂得更低。藥味濃得嗆人。10夜深人靜。謝昀喝了藥，沉沉睡去，
呼吸又長又勻。我躺在床外側，一點睡意都沒有。手腕內(nèi)側被他指尖拂過的地方，
好像還留著那股冰涼。他在試探。白天書房里那模糊的低語，絕對不是幻聽。
“趙尚書”、“證據(jù)”…像毒蛇的信子，嘶嘶響。這病秧子夫君，藏著天大的秘密！黑暗里，
我悄悄睜開眼。借著窗外那點微弱的月光，打量旁邊的人。他面朝里，
輪廓在錦被下面顯得單薄無害。目光慢慢掃過這間奢華的臥房。紫檀木的拔步床，
花梨木的梳妝臺，多寶閣上擺著幾件看著挺值錢的玉器…庫房那么空，
這里的擺設倒還挺體面。一股子違和感像藤蔓纏住了心。
我的目光最后停在床內(nèi)側靠墻的雕花床欄上。那繁復的纏枝蓮紋深處，
有一處花瓣的線條…好像…過于圓潤光滑了？白天扶他躺下的時候，
手指頭好像無意中碰過那兒。感覺有點涼，帶著一絲極細微的…金屬摩擦感？
一個大膽的念頭猛地竄起來！我屏住呼吸，像個最謹慎的獵人，一點點挪動身體。
錦被摩擦發(fā)出細微的窸窣聲。謝昀的呼吸一點沒變。指尖終于碰到那處光滑的地方。試探著，
用指甲沿著那細微的縫隙邊緣，輕輕一摳。咔。一聲極輕的機括彈響！
掌心大小的床板無聲地滑開！露出下面一個黑黢黢的方形暗格！心臟狂跳，
差點從嗓子眼兒蹦出來！暗格里，靜靜地躺著一件東西。不是金銀。
是一封…用火漆封緘的信！月光吝嗇地灑下一點微光。信封上干干凈凈，沒寫名字。
只有那火漆上，印著一個清晰的印記——一個猙獰的虎頭！11虎頭印記！像塊燒紅的烙鐵，
狠狠燙進我眼底！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趙尚書…趙虎臣？！當朝兵部尚書，
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謝昀的書信，怎么會有他的私??？！暗格里那封沒頭沒尾的信，
像個點著了引信的炸藥桶！我猛地合上暗格！咔噠一聲輕響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唔…”身邊睡著的謝昀忽然發(fā)出一聲含糊的囈語，翻了個身！我渾身僵住，
血好像瞬間凍住了！連呼吸都停了。他面朝我，眼睛閉著，長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
薄嘴唇微微張著，呼吸還是那么勻。沒醒。冷汗把里衣都浸透了。我死死攥著被角，
指尖冰涼。不能再待下去了！這謝府是龍?zhí)痘⒀?！謝昀更是深不可測！卷錢！立刻！馬上！
這念頭比任何時候都強烈。天剛蒙蒙亮，我頂著倆大黑眼圈爬起來。謝昀還在“昏睡”。
借口去庫房清點，我直奔西角院墻！這次輕車熟路，幾下就爬上了老槐樹。
墻外是條僻靜的后巷。晨霧彌漫。我深吸一口氣，看準落腳點，縱身一躍！砰！
腳踝傳來一陣鉆心的劇痛！落地不穩(wěn)，重重摔在冰冷的石板地上！
“嘶——”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氣。腳踝瞬間腫起老高。該死！我掙扎著想爬起來。
“噠、噠、噠…”清晰的馬蹄聲由遠及近，碾碎了清晨的寂靜！
一輛通體漆黑、沒任何標識的馬車，跟鬼似的從濃霧里鉆出來！車窗關得死死的。
一股濃烈到讓人想吐的血腥味兒，卻透過車簾縫兒，猛地沖進我鼻子！
馬車在我前頭幾步遠的地方，突然停下了！車簾紋絲不動。死一樣的寂靜。
只有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在冰冷的晨霧里飄散。12冷汗順著額角滑下來。
腳踝的劇痛和刺鼻的血腥味攪在一起，胃里翻江倒海。漆黑的馬車像口棺材，
靜靜停在濃霧里。車簾緊閉，卻透出無聲的壓迫。跑！念頭剛冒出來。
“吱呀——”刺耳的摩擦聲！沉重的車轅被人從里面推開了！一只穿著黑色快靴的腳，
踏在沾滿露水的石板上。接著，一個高大的身影鉆出車廂。玄色勁裝，勒出精悍的線條。
臉上戴著張毫無表情的青銅鬼面具，就露出一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睛。腰間挎著刀，
刀鞘上沾著暗紅的、還沒干透的血跡！血腥味撲面而來！鬼面人目光掃過摔在地上的我，
毫無波瀾。徑直走到車尾。嘩啦！他猛地掀開車廂后擋板！濃烈的血腥味轟然炸開！
差點把人熏暈過去！我瞳孔驟縮！車廂里，堆著幾具尸體！穿著不同顏色的仆役或護院衣服，
眼睛瞪得老大，凝固著臨死前的驚恐！鮮血浸透了他們的衣裳，順著車廂縫滴滴答答往下淌，
在石板路上匯成一灘暗紅！其中一張慘白的臉，我認得！
是昨天在庫房外探頭探腦、眼神躲閃的一個小廝！“啊——！”尖叫堵在喉嚨里，
我死死捂住嘴，渾身抖得像篩糠。鬼面人像拖死狗一樣，把一具尸體拽下車，
隨手丟在巷子中間。尸體脖子上一條深可見骨的刀口，皮肉外翻。他做完這一切，
冰冷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像在看一件死物。青銅面具下的嘴唇似乎動了一下。沒聲音。
他轉(zhuǎn)身，利落地跳上馬車?！榜{！”車夫一聲低喝。馬車碾過地上的血泊，
濺起污濁的血點子，飛快地消失在濃霧深處。巷子里，只剩下濃得讓人作嘔的血腥。
和一具死不瞑目的尸體。還有，癱坐在地、面無人色的我。13冰冷的石板透過薄薄的裙子，
寒氣刺骨。腳踝的劇痛和濃烈的血腥味讓我差點昏過去。巷口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叫嚷聲！
“血！有血！”“死…死人了！快報官！”“那…那不是謝府的小順子嗎？！
”驚叫聲劃破了清晨的寂靜。不能留在這兒！我猛地清醒！沾上命案，渾身是嘴也說不清！
咬緊牙關，我忍著劇痛，手腳并用，狼狽地爬回墻根。用盡全身力氣，攀住粗糙的樹干，
一點一點往上挪。腳踝每使一下勁兒都像被鋼針穿透！終于翻回墻內(nèi)，重重摔在草地上。
眼前陣陣發(fā)黑?！吧俜蛉耍可俜蛉四趺戳?？！”一聲驚呼。
早起掃地的婆子發(fā)現(xiàn)了癱在地上的我。很快，
我被聞訊趕來的丫鬟婆子七手八腳地抬回了聽雪軒。腳踝腫得跟饅頭似的，鉆心地疼。
府里的大夫被匆匆請來，說是扭傷，糊上厚厚的藥膏，用布帶緊緊纏裹固定。
謝昀被人攙扶著“焦急”地趕來。他臉色白得透明，嘴唇一點血色都沒有，一路走一路咳，
感覺下一秒就要倒下?！胺蛉?！怎會如此！”他撲到床前，緊緊抓住我的手，
深眼睛里頭全是“驚痛”和“擔憂”，手指冰涼，“摔哪兒了？疼不疼？”他的手勁兒很大，
捏得我腕骨生疼。我看著他那張近在咫尺的臉，那雙深潭似的眼睛里，
清楚地映出我此刻的狼狽和驚惶。沒有一絲意外。只有冰冷的審視。巷子里那輛染血的馬車，
那具被丟掉的尸體…像淬了毒的冰錐子，狠狠扎進我心里?！拔摇鄙ぷ痈傻冒l(fā)緊，
聲音嘶啞，“早起…想去園子里透透氣…不小心…崴了腳?！泵恳粋€字都像從砂紙上磨過。
“怎如此不小心！”他“痛心疾首”，手指卻更用力地收緊，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
“嚇死為夫了！”他俯下身，用只有我們倆能聽見的氣音，在我耳邊低語，
冰涼的氣息噴在耳垂上：“夫人想去哪里‘透氣’…下次，告訴為夫一聲?！薄盀榉颉隳?。
”14腳傷把我困在了聽雪軒。厚厚的布帶裹著藥膏，悶熱又刺痛。像道無形的鎖鏈。
謝昀的“關懷”無微不至。湯藥、補品流水似的送來。他每天“強撐病體”來看我，
白著臉坐我床邊，噓寒問暖。可那雙深眼睛里的審視和警告，一天比一天明顯。他在監(jiān)視。
他在警告。后巷的血腥和尸體，就是最直接的威脅——看，亂跑的下場。
恐懼像藤蔓纏住了心臟，越收越緊。但我骨子里那點被逼到絕境的狠勁兒，
也被徹底激出來了。坐以待斃？門兒都沒有！夜深。確認謝昀在書房“處理文書”后，
我咬牙拆開腳踝的布帶。腫消了點，還疼，但勉強能使勁兒了。必須弄清楚！
他到底在干什么！那虎頭印的信！那染血的馬車！我換上深色便服，像抹幽魂溜出房門。
躲開巡夜的婆子，忍著腳踝的抽痛，悄無聲息地摸到書房外。窗紙透出昏黃的光。
里面靜悄悄的。我屏住呼吸，把耳朵貼在冰涼的窗欞上。死寂。
只有蠟燭芯兒偶爾爆開點細微的噼啪聲。難道沒人？我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沾濕口水，
無聲地在厚實的窗紙上洇開一個小洞。湊近看。一只眼睛，
猝不及防地對上了小洞后面的另一只眼睛！冰冷！銳利！清醒得很！是謝昀！他就站在窗后！
好像早就在那兒等著了！“?。 蔽覈樀没觑w魄散，低呼一聲，猛地后退！腳踝劇痛傳來，
身子一歪就向后倒去！腰間驟然一緊！一只強有力的手臂從身后死死箍住了我！
猛地把我拖離窗下！那力道大的，勒得我差點背過氣去！“誰？！”書房里，
謝昀冰冷警惕的喝問同時響起！房門被猛地拉開！月光下，謝昀站在門口，一身素白寢衣，
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手里竟然提著一柄出了鞘的短匕！寒光凜冽！而他身后…空空如也。
箍住我的手臂和拖拽我的力量，在我后退踉蹌的瞬間，就鬼魅般消失了。像從來沒出現(xiàn)過。
只有我腰間殘留的、被勒緊的痛感，和快跳出喉嚨的心臟，證明剛才不是幻覺。謝昀的目光，
像冰錐子似的釘在我慘白的臉上。15冰冷的夜風灌進領口。我僵在原地，
后背緊貼著冰冷的廊柱。腳踝的舊痛和腰間的勒痛攪在一起，冷汗瞬間濕透了衣裳。
謝昀提著匕首，一步步走下臺階。月光灑在他素白的寢衣上，鍍了層慘淡的銀邊。
他臉上慣有的病弱蒼白沒了影兒，只剩下深潭般的眼眸里，翻涌著駭人的冰寒和戾氣。
“夫、人？”他停在一步之外，聲音低沉，帶著金屬摩擦似的冷硬，跟平時的虛弱判若兩人。
匕首的寒光，映亮他毫無血色的嘴唇?！吧罡胍梗?/p>
拖著傷腳…”他目光掃過我因疼痛而微微發(fā)抖的腿，嘴角勾起一抹冷到骨子里的弧度，
“在我書房外…賞月？”每一個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恐懼扼住喉嚨，我張了張嘴，
發(fā)不出一點聲音。剛才那鬼魅般出現(xiàn)又消失的手臂，
書房窗后那只冰冷的眼睛…巨大的驚駭把我釘住了。“我…”嗓子干得像砂紙摩擦，
“我…睡不著…出來走走…腳疼，想找個地方扶一下…”解釋蒼白無力。他嗤笑一聲，
短匕的鋒刃在月光下劃出一道冷弧?！胺?？”他逼近一步，高大的陰影完全罩住我，
帶著強大的壓迫感，“扶到為夫窗下，還…戳了個洞？”冰冷的匕首抬起來，鋒銳的刀尖，
幾乎要貼上我的臉頰！我渾身血液都凍住了！瞳孔因極度恐懼而放大！“夫人，”他俯身，
冰冷的氣息噴在我耳朵上，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淬毒的寒意，
“好奇心太重…”刀尖緩緩下移，冰冷的觸感劃過我的脖頸皮膚，激起一片雞皮疙瘩。
“…會死人的?！?6那一夜的寒意，好像鉆進了骨頭縫里。謝昀的匕首沒真落下來，
但那冰冷的觸感和殺意，像烙印似的刻在了我皮膚上。打那晚起，聽雪軒徹底成了牢籠。
明面上，謝昀以我“腳傷沒好要靜養(yǎng)”為由，謝絕一切訪客。暗地里，
院子周圍無聲無息多了幾道影子。日夜輪換，跟鬼似的。不管我走到窗邊還是廊下，
總有一道冰冷的目光黏著我。我被軟禁了。像只關在精致籠子里的困獸。
腳踝的傷在藥膏作用下慢慢消腫，可心頭的枷鎖越收越緊。
恐懼、憤怒、不甘…在死寂里瘋狂滋長。送飯的丫鬟小蓮成了唯一能接觸外界的人。
她總是低著頭，眼神躲閃，放下食盒就匆匆跑掉，一個字都不敢多說。這天傍晚，
小蓮照例送來晚飯。一碗白粥，兩碟清淡小菜。她放下食盒，轉(zhuǎn)身要走。“小蓮?！蔽议_口，
聲音有點啞。她背影一僵，慢慢轉(zhuǎn)回身，頭垂得更低：“少…少夫人有何吩咐？
”我看著她微微顫抖的肩膀，放緩了語氣：“今兒…府里有什么事沒？
”小蓮飛快地搖頭：“沒…沒有。”“侯爺呢？”我盯著她。她身子明顯縮了一下，
聲音細得像蚊子叫：“侯爺…侯爺在書房…看、看書?！薄翱磿?？”我冷笑一聲，
手指頭無意識地敲著桌面，“看了一整天？”小蓮的頭幾乎埋進胸口：“是…是的，少夫人。
”空氣凝住了。壓得人喘不過氣。我突然覺得累得要命，揮揮手：“下去吧。
”小蓮如蒙大赦，逃也似的退了出去。門被輕輕帶上。隔絕了外面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