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yè)典禮那天,全校師生都親眼目睹了那件怪事。周閻王,就是那個教導主任,
頂著稀疏的地中海,在主席臺上唾沫橫飛地講著“前程似錦”的時候,
我們學校創(chuàng)始人趙啟明先生的銅像,活了。兩米多高的大家伙,一身筆挺的舊式西裝,
手里還托著本石雕的書,矗在圖書館門口幾十年,風吹雨打,綠銹斑斑,像個沉默的見證者。
畢業(yè)照都拍完了,就等著拿畢業(yè)證走人,誰也沒想到它會動。它就那么毫無預兆地,
在幾千雙眼睛底下,咔噠一聲,極其僵硬地,把托著書的那條胳膊,放了下來。動作很慢,
帶著金屬摩擦特有的、令人牙酸的“嘎吱”聲。操場上瞬間死寂。
連周閻王那慷慨激昂的官腔都卡在了喉嚨里,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鴨子。下一秒,
那銅像竟然抬起了一條腿,笨重地、卻又無比堅定地,朝著主席臺的方向,邁出了第一步。
沉重的腳掌落在水泥地上,發(fā)出悶響,咚!整個操場炸了鍋?!拔铱?!”“眼花了?!
”“銅像動了!動了!”“跑啊——!”尖叫聲、哭喊聲、椅子倒地的碰撞聲,響成一片。
幾千人像沒頭蒼蠅一樣亂撞,場面瞬間失控。穿著學士服的畢業(yè)生們,
紅的、藍的、黃的、綠的,混在一起,像打翻了的顏料盤。我,蘇晚,
當時就站在離主席臺不遠的人群里,手里還攥著剛發(fā)下來的優(yōu)秀畢業(yè)生證書,
燙金的字有點硌手。旁邊的閨蜜林小滿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指甲都快掐進我肉里了,
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晚、晚晚……那、那銅像……”我腦子嗡嗡的,一片空白,
眼睛死死盯著那個在混亂人流中顯得異常突兀的巨大身影。它走得很慢,但目標明確,
就是主席臺?;蛘哒f,是主席臺上那個面無人色、抖如篩糠的周閻王?;靵y中,
幾個穿著黑色制服的安保人員(學校為了畢業(yè)典禮臨時雇的)試圖沖上去阻攔。
兩個壯漢剛靠近,還沒來得及伸手,
那銅像只是極其輕微地、像驅(qū)趕蒼蠅一樣揮了一下空著的那只手臂。砰!砰!
兩個安保像被高速行駛的車撞了,直接飛出去好幾米,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所有人都傻了。這玩意兒,不僅會動,力氣還大得離譜!誰敢上?銅像繼續(xù)前進,
沉重的腳步聲像是踩在每個人的心尖上。它無視了所有尖叫奔逃的學生,
無視了試圖靠近又被嚇退的保安,那雙空洞的、只有兩個深窩的銅鑄眼睛,
直勾勾地鎖定了主席臺。周閻王終于反應過來了,尖叫一聲,
連滾帶爬地從主席臺側(cè)面跳了下來,連他那頂用來遮掩地中海的假發(fā)都歪了,
露出底下油亮反光的頭皮。他狼狽不堪地朝著教學樓方向狂奔,嘴里發(fā)出意義不明的嚎叫。
銅像的腳步?jīng)]停,方向一轉(zhuǎn),堅定不移地追了上去。咚!咚!咚!
一個西裝革履、平時人五人六的教導主任,在前面沒命地跑,連皮鞋都跑掉了一只;后面,
一個兩米多高、銹跡斑斑的銅像,邁著沉重而規(guī)律的步伐,不緊不慢地追著。這場景,
荒誕得讓人想笑,又恐怖得讓人腿軟。操場上的人群像潮水一樣退開,
遠遠地圍成了一個巨大的、無聲的圈。沒人再尖叫了,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壓抑不住的抽氣聲。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出超現(xiàn)實的追逐戲碼。我身邊,林小滿抖得沒那么厲害了,
但聲音還是發(fā)飄:“它……它追周扒皮干嘛?”是啊,為什么呢?我腦子里閃過一個念頭,
一個被我們刻意壓下去很久的念頭。難道……跟那件事有關?
跟周閻王極力掩蓋的那件事有關?心,猛地沉了下去。事情,要從畢業(yè)前兩個月說起。
那會兒正是寫畢業(yè)論文的關鍵時候,圖書館成了我們的第二個宿舍。我和林小滿,
還有我們系的學霸兼技術(shù)宅陳默,經(jīng)常在圖書館待到深夜閉館。陳默,人如其名,話少,
但腦子轉(zhuǎn)得飛快,尤其擅長鼓搗些稀奇古怪的電子玩意兒。林小滿,人送外號“小喇叭”,
消息靈通,性格咋咋呼呼,是我的死黨。那天晚上,大概十一點多,圖書館快關門了。
我們仨收拾好東西,揉著發(fā)酸的眼睛往外走。剛走到圖書館門口的大平臺上,
林小滿突然指著地上:“哎?你們看那是什么?”平臺是水泥的,很平整。
借著圖書館門口不算太亮的燈光,我們看到,靠近創(chuàng)始人銅像底座的水泥地上,
有幾道非常新鮮的劃痕。很細,但很深,像是某種非常沉重的東西被拖動留下的痕跡。
劃痕的起點,就在銅像的腳邊,朝著遠離圖書館大門的方向,延伸出去大概……五六米遠?
然后消失了。我們?nèi)齻€面面相覷?!吧稏|西拖的?”林小滿蹲下去,用手指摸了摸那劃痕,
“這么深,勁兒不小啊?!标惸瑳]說話,推了推他那副黑框眼鏡,走到銅像旁邊,
仔細地觀察著銅像的底座和腳掌底部。底座是花崗巖的,和銅像是分開鑄造后安裝上去的。
他看了半天,眉頭皺得死緊。“不可能是它自己挪的吧?”我下意識地說,
說完自己都覺得荒謬。“怎么可能!”林小滿立刻反駁,“幾百上千斤的銅疙瘩,
風吹都不帶晃的!肯定是有人惡作劇,用什么工具拖過底座了?”陳默搖搖頭,
指著銅像腳掌底部邊緣和水泥地接觸的地方:“看這里?!蔽液土中M湊過去。
銅像的腳很大,邊緣并不完全平整。在靠近劃痕起始點的那個腳掌邊緣,
沾著一點點非常細微的、新鮮的、和周圍銅綠顏色不同的……水泥粉末。就好像,
這個沉重的腳掌,不久前曾經(jīng)短暫地離開了它幾十年未曾挪動過的位置,在水泥地上摩擦過,
然后又被放回了原位。但放回去的時候,沒能嚴絲合縫,留下了這點不起眼的痕跡。
一股寒氣順著我的脊梁骨爬上來。“見鬼了……”林小滿小聲嘀咕,聲音有點發(fā)顫。
就在這時,一道刺眼的手電光柱猛地打在我們臉上?!罢l?!誰在那兒!這么晚了還不走,
鬼鬼祟祟干什么!”一個嚴厲又熟悉的聲音響起。是周閻王。
他穿著他那身萬年不變的灰色夾克,臉色在強光手電的照射下顯得格外陰沉。
他身后跟著一個值夜班的保安。我們仨嚇了一跳,趕緊站起來?!爸苤魅?,我們剛自習完,
這就走?!蔽冶M量平靜地說。周閻王沒理我,手電光掃過地上的劃痕,又掃過銅像的腳,
最后落在我們?nèi)齻€身上,眼神銳利得像刀子:“你們動這銅像了?”“沒有!絕對沒有!
”林小滿急忙擺手,“我們出來就看見這劃痕了,正奇怪呢!”周閻王冷哼一聲,
用手電照著那劃痕:“奇怪?我看是有人吃飽了撐的搞破壞!知不知道這是什么?
這是趙啟明先生的雕像!是學校的象征!弄壞了你們擔得起責任嗎?
”他轉(zhuǎn)頭對保安厲聲道:“老李,明天一早,找人把這劃痕處理掉!還有,查監(jiān)控!
我倒要看看,是哪個膽大包天的兔崽子干的!”他語氣里的篤定和急于掩蓋的態(tài)度,
反而讓我心里的疑團更大了。他好像……并不怎么意外?“主任,我們真沒動。
”陳默難得開口,聲音平靜,“這劃痕看起來,像是很重的東西從里面拖出來造成的。
”“里面?”周閻王像是被踩了尾巴,聲音陡然拔高,“什么里面?胡說八道!
我看就是你們這些學生,畢業(yè)在即,無法無天!趕緊滾回去睡覺!
再讓我抓到你們在非開放時間逗留,記過處分!”他不由分說地驅(qū)趕我們,
態(tài)度強硬得不容置疑。我們仨被趕走了?;仡^看,周閻王還站在那里,
手電光在銅像底座附近來回掃視,臉色在光影里明滅不定?!敖^對有問題!
”林小滿走出老遠才敢憤憤不平地說,“他那反應,活像被撞破了什么秘密!”陳默沒說話,
只是拿出手機,對著那劃痕和銅像腳底殘留的水泥粉末,飛快地拍了幾張高清照片。
我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覺,越來越重。劃痕事件像顆小石子投入湖心,
只在我們小圈子里激起了一點漣漪,很快就被緊張的畢業(yè)論文和畢業(yè)季的喧囂淹沒了。
周閻王說到做到,第二天那些痕跡就被水泥抹平了,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監(jiān)控?
他后來也沒再提,估計是沒查到什么,或者根本不想查。但陳默沒忘。
這家伙是個技術(shù)控加細節(jié)控,尤其對這種帶著點神秘色彩的事件。他把拍的照片導入電腦,
放大再放大,反復研究那些水泥粉末和腳掌邊緣的細微痕跡。“太奇怪了,
”某天在食堂吃飯,他端著筆記本電腦給我們看,“你們看這個腳掌邊緣的磨損和粉末分布,
不像是被外力拖動造成的整體位移。倒像是……它自己抬起來,往前邁了一步,
然后又放回去,但沒放穩(wěn)當,蹭了一下?!绷中M一口湯差點噴出來:“大哥!
你的意思是銅像自己半夜起來遛彎兒?還差點摔一跤?”“從物理痕跡分析,
這是最合理的解釋。”陳默推了推眼鏡,一臉嚴肅,“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
再不可思議也是真相。”“得了吧,你柯南看多了?!绷中M翻個白眼,
“肯定是保安晚上巡邏,或者清潔工弄的,不小心碰了底座唄。
”“碰底座不會留下這種從腳掌下方延伸出去的摩擦痕跡?!标惸虉?zhí)地搖頭。
我心里其實有點偏向陳默。周閻王那晚的反應,太刻意了。他似乎在害怕什么被發(fā)現(xiàn)。
“陳默,”我放下筷子,“你說,會不會跟圖書館有關系?劃痕是指向圖書館外面的,
但銅像正對著圖書館大門。它……是不是想進去?”這個猜測一說出來,
我自己都覺得后背發(fā)涼。一個銅像想進圖書館?它進去干嘛?看書嗎?
陳默眼睛卻亮了:“有可能!趙啟明先生是學校創(chuàng)始人,也是第一任校長,
據(jù)說他生平最愛讀書,這座圖書館就是他當年力主修建的。
他晚年幾乎把所有心血和私人藏書都捐給了這里?!绷中M也來了興趣:“所以呢?
你是說老校長的魂兒附在銅像上,想回圖書館看看他的寶貝書?”“靈魂附體太玄學。
”陳默敲著鍵盤,“我更傾向于某種……機關?或者預設好的程序?
畢竟這銅像鑄造安裝的年代,正是學校初創(chuàng),百廢待興的時候,
也許藏著什么我們不知道的秘密?”秘密。這兩個字像是有魔力。畢業(yè)在即,
對這座待了四年的學校,我們都有種莫名的留戀和好奇。
一個可能存在的、關于創(chuàng)始人和這座標志性銅像的秘密,瞬間點燃了我們仨的探險欲。“查!
”林小滿一拍桌子,眼睛放光,“反正論文快搞定了,閑著也是閑著!
就當畢業(yè)前的解謎游戲了!”于是,我們組成了“銅像秘密調(diào)查三人組”。
陳默負責技術(shù)攻關和資料搜集。他利用他強悍的搜索能力,
泡在學校塵封的檔案室和市圖書館的地方志里,
翻找一切關于趙啟明先生和這座銅像建造的記錄。我和林小滿則發(fā)揮“人脈”優(yōu)勢。
林小滿負責從各種渠道打聽小道消息——宿管阿姨、退休老教師、校工,
甚至門口小賣部的老板。我則利用學生會工作的便利,嘗試接觸一些可能了解內(nèi)情的老教授。
進展比想象中慢,也艱難。關于銅像本身的記載少得可憐。
校史館里只有一張模糊的黑白照片,記錄著它落成時的樣子,
旁邊一行小字:“民國十二年秋,立趙公啟明先生銅像于圖書館前,以彰其功,垂范后世。
”沒有設計圖,沒有鑄造過程的描述。趙啟明先生本人的資料倒是不少。他出身書香門第,
早年留學海外,學貫中西?;貒笊罡薪逃葒?,傾盡家財創(chuàng)辦了這所學校。
他為人剛正不阿,治學嚴謹,尤其重視圖書館建設,認為“書籍乃智慧之源,育人之本”。
他晚年將畢生收藏的數(shù)萬冊珍本、孤本古籍無償捐贈給了學校圖書館,
奠定了圖書館的鎮(zhèn)館之寶?!皳?jù)說趙老先生臨終前,還抱著一本書呢。
”一位退休多年的中文系老教授,在聽我委婉地問起趙先生時,感慨地說,“他對書,
對知識,那是真當成命根子啊?!薄澳恰瓐D書館或者銅像,有沒有什么特別的傳說?
”我試探著問。老教授笑了,擺擺手:“傳說?都是些學生瞎傳的。有說銅像半夜會眨眼的,
有說圖書館地下藏著趙先生寶藏的……都是無稽之談?!本€索似乎斷了。另一邊,
林小滿那邊倒是打聽到一個陳年八卦。據(jù)一個在校工作了三十多年的老校工說,
大概十幾二十年前,也發(fā)生過一件怪事。好像也是畢業(yè)季前后,有天晚上下大雨,
電閃雷鳴的。第二天早上,有人發(fā)現(xiàn)銅像的位置好像……挪動了一點點?
當時也引起了一些議論,但當時的領導(不是周閻王)很快出來辟謠,
說是地基沉降或者雨水沖刷造成的視覺誤差,事情就不了了之了?!坝质钱厴I(yè)季?
”陳默捕捉到了關鍵點,“巧合嗎?”“而且都是被壓下去了?!蔽已a充道,
“感覺像是某種……規(guī)律?或者觸發(fā)條件?”“觸發(fā)條件?”林小滿眨眨眼,
“總不能是畢業(yè)典禮的鐘聲吧?”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陳默猛地抬起頭,
的眼睛閃著光:“畢業(yè)典禮……鐘聲……圖書館……書……”他飛快地在電腦上搜索著什么,
手指敲得噼啪響。我和林小滿湊過去看。屏幕上是他找到的一份掃描件,
是當年本地報紙對學校首屆畢業(yè)典禮的報道,很簡短。但配了一張模糊的照片。照片上,
年輕的趙啟明先生站在圖書館前(那時還沒有銅像),正在對畢業(yè)生講話。
他身后的圖書館鐘樓頂端,掛著一口不大的銅鐘。
報道里有一句話引起了我們的注意:“……趙校長勉勵諸生,學海無涯,當以‘啟明’之心,
終身求索。言畢,鐘鳴九響,聲震林樾……”“鐘鳴九響?”我念出聲?!皥D書館頂樓,
現(xiàn)在是不是也有個鐘?”林小滿問?!坝?!”我肯定地說,“不過那鐘早就不用了,
就是個裝飾品,銹得不成樣子。我大一時好奇上去看過一次。
”“首屆畢業(yè)典禮鳴鐘九響……”陳默喃喃自語,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面,
“銅像……書……鐘聲……畢業(yè)典禮……”他猛地看向我們,
眼神亮得驚人:“我有一個大膽的假設!如果……如果銅像的設計,
根本不是簡單的紀念雕塑?如果它內(nèi)部藏著某種精巧的機械裝置?而啟動它的鑰匙,
就是圖書館頂樓那口特定的鐘,在特定的時間——畢業(yè)典禮上,鳴響九次?
”我和林小滿都驚呆了?!斑@……可能嗎?”林小滿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民國時候的技術(shù)?
”“別忘了趙先生是留洋回來的!”陳默語氣激動,“那個年代,
機械鐘表、自動人偶在歐洲已經(jīng)很發(fā)達了!趙先生完全有可能接觸到!
他把自己最珍視的理念——對知識的追求(托書的姿勢),
用這種近乎永恒的方式‘固化’下來,
然后在每一屆學生畢業(yè)、即將踏入更廣闊世界的關鍵時刻,用象征性的鐘聲‘喚醒’它,
提醒畢業(yè)生們不忘初心!”這個想法太瘋狂,卻又……奇異地帶著某種浪漫和合理性。
它完美解釋了為什么怪事總發(fā)生在畢業(yè)季,為什么涉及圖書館和鐘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