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蘇見月在縣城辦完事，趕回家天都快黑了。
剛踏進家門，一股嗆人的煙味夾雜著飯菜余溫撲面而來。
堂屋里光線昏暗，蘇大海蹲在門檻上，吧嗒吧嗒抽著旱煙。
劉翠云則黑著臉坐在小板凳上，一雙眼睛死死盯著她。
“死丫頭，野到哪里去了？天都黑透了才曉得回來！”
蘇大海也磕了磕煙鍋，悶聲悶氣地開了口：
“一個女娃兒家，成天不著家，像什么樣子！名聲還要不要了？”
蘇見月把肩上有些滑落的布包往上提了提，一點兒也不慌。
“爸，媽，我沒去野，是找工作去了?！?/p>
“之前我考大學那會兒，村里不是說大學生就不用掙工分了嘛。現(xiàn)在我不去念了，總不能真在家吃閑飯?！?/p>
“我就想著去縣里看看，有沒有啥能做的活，多少也能給家里貼補點?！?/p>
這話一出，劉翠云的臉色稍緩，但語氣沒變。
“去縣里找活？就憑你？你能干啥？別讓人給騙了！”
“就是，縣城的活是那么好找的？別到時候錢沒掙著，人再出點啥事！”
蘇大海把煙鍋在鞋底上磕了磕，吐出一口濃煙。
蘇見月心里冷笑一聲，面上卻帶著幾分認真：
“爸，媽，我知道你們擔心?？煽偟迷囋嚥皇?？”
“我年輕，有力氣，學東西也快。再說，老悶在家里，也不是個事兒?！?/p>
劉翠云見她是真心為家里著想，語氣也松動了不少。
“你這話說得倒也在理。不過這事兒急不來，女孩子家家的，總往外頭跑，不像話?！?/p>
她頓了頓，話鋒一轉(zhuǎn)。
“我看啊，你還是老老實實在家著，過兩天我托媒婆給你物色個好人家?！?/p>
“嫁了人，男人養(yǎng)家，你安安心心在家生娃過日子，比啥都強！”
“可不是，”蘇大海接過話頭，“女孩子終歸是要嫁人的。找個穩(wěn)當人家，比你自己瞎撲騰強多了?！?/p>
蘇見月聽著這話，腦子里瞬間閃過王屠夫那張油膩的臉，胃里一陣翻騰，面上卻不顯。
“媽，我的事兒不急，先看看工作的事吧?！?/p>
“你這孩子，咋就不聽勸呢！”
劉翠云有點不耐煩。
“工作工作，哪有嫁個好人家來得實在！”
“行了行了，這幾天不許再亂跑了，聽見沒？在家給我老實待著！”
蘇見月“嗯”了一聲，沒再犟嘴。
劉翠云和蘇大海見她順從，心里也舒坦了些，沒再揪著不放。
——
蘇家人不知道，在十幾里地外的縣城南邊，可真是炸開了鍋。
楊文進原本跟老婆說的是去外地跑業(yè)務，十天半月不回家。
誰能想到，他壓根就沒出城，而是金屋藏嬌，在城南紅磚樓那邊養(yǎng)了個小的。
這事兒，偏偏就被他老婆帶著三個娘家哥哥給堵了個正著。
據(jù)說當時場面亂得很。
朱淑芬披頭散發(fā)被從屋里揪出來，手里還牽著個十幾歲的男孩，眉眼間竟有幾分像楊文進。
孫玉珠當場就瘋了。
自家女兒也才十五歲，他倒好，外面兒子都十八歲了！
合著這混蛋婚前就在外面養(yǎng)女人了！
三個大舅哥更是怒火中燒，二話不說把楊文進摁在地上就是一頓暴打。
楊文進雖然也是膀大腰圓的，但哪打得過三個男人？
這會兒被打得鼻青臉腫，像條死狗一樣蜷在地上哼哼。
哭聲、罵聲、摔東西的聲音，響徹了整個紅磚樓。
街坊四鄰的窗戶一扇扇亮了起來，看熱鬧的人把樓道口都堵嚴實了。
朱淑芬抱著兒子，哭得梨花帶雨，嘴里不住地求饒。
可誰聽她的？
孫家人打紅了眼，而圍觀的人只是冷眼看著，沒一個人上去拉架。
畢竟，誰也沒想到平日里人模人樣的楊副廠長，竟然能干出這么不要臉的事。
這事兒鬧得實在太大，很快就驚動了機械廠這邊。
后來還是孫老廠長親自帶著保衛(wèi)科的人過來，費了好大勁才把人拉開。
據(jù)說楊文進被人從紅磚樓押出來時，臉腫得像豬頭，走路都打晃。
而朱淑芬的名聲，算是徹底在縣里臭了。
當天晚上，機械廠辦公樓的燈破天荒亮到了半夜，也不知道要怎么處理這個私德有虧的副廠長。
——
這么驚天動地的大事，北坡村的人自然是半點風聲都沒聽到。
蘇大海和劉翠云心里惦記著那一千塊錢，興奮得整宿沒睡著。
一千塊??！
那是多大一筆錢！
兩口子翻來覆去地合計著，這錢到手了該怎么花。
蓋房子？
給兒子蘇小志娶媳婦？
越想越激動，幾乎一夜沒合眼。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院子里的雞才叫了第一遍。
蘇大海就起了床，在院子里來回踱步。
劉翠云也早早起來燒好了早飯，是稀飯配咸菜疙瘩。
“他爹，你今天進城，可一定要把錢拿到手啊?！?/p>
劉翠云一邊給蘇小志盛稀飯，一邊叮囑。
蘇大海拍著胸脯保證：“有我出面，這錢一定拿得回來。我們早點去，別讓人家等著。”
他心里其實也沒底，但一千塊的誘惑太大了。
蘇見月默不作聲地喝著稀飯，什么也沒說。
吃過早飯，蘇大海套上家里那頭老黃牛，拉著板車。
“見月，小志，走了，去縣城！”
蘇大海吆喝了一聲。
蘇小志三兩下扒拉完碗里的稀飯，一抹嘴就往外跑。
蘇見月跟在后頭，也上了板車。
老黃牛慢悠悠地晃著，板車吱呀作響。
直到日頭高升，三人才到了縣城。
蘇大海直接把車趕到了機械廠大門口。
廠門口人來人往，正是上班的高峰期。
蘇大海把牛車停在路邊一棵大槐樹下，對蘇見月和蘇小志交代：
“就在這兒等著，別亂跑?！?/p>
說著，他就往機械廠大門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