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城里火車站。
“新月,秋娃子就托付給你了!”
“秋娃子,你在外邊,要聽新月丫頭的話,有什么事,多聽聽人家的意見!”
別說張桂香了,就連林長河,也是眼眶濕潤。
“爸,媽,你們回去吧,我會對他負(fù)責(zé)的!”江新月坐在車窗邊,朝著外邊揮手大喊。
林知秋倒是沒上演難舍難分這一戲碼,他的嘴角抽動著,聽到兩人的話語,莫名的感覺到不對勁。
“知道了,你們快回去吧!”林知秋已經(jīng)能感覺到,周圍無數(shù)雙眼睛已經(jīng)在注視著自己了。
不用看他也知道,周邊人的眼神和臉色是什么樣的,索性他便閉著眼睛假寐,不去管周邊那些異樣的目光。
哪成想,這一閉眼,睜眼已經(jīng)到了傍晚時分。
旁邊的江新月倒是精神很好,坐在一邊手里還捧著書本,看的津津有味,好像周邊嘈雜的環(huán)境對她毫無影響。
“你醒了?餓了沒有,吃點兒東西吧?”江新月注意到身邊的他已經(jīng)醒來,便體貼的從隨身攜帶的包里,掏出了一份兒糕點,這還是她從燕京帶回來的,不過兩位老人沒舍得吃。
這份從燕京坐著火車來到皖南的糕點,又隨著她的腳步踏上了去往燕京的列車。
“你吃了沒?你先吃吧,我不餓!”林知秋剛睡醒,倒是沒太多餓的感覺。
“那,咱們一起吃吧?”江新月把糕點擺上小桌板。
“對了,你怎么一上車就睡著了,昨夜沒睡好?”江新月壓低聲音,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嬌羞。
林知秋存心逗弄她,“昨晚家里進(jìn)了耗子,老是吱吱的叫,吵的我都沒睡著?!?/p>
江新月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伸手在他腰間的軟肉上掐了一把,“叫你亂說!”
說罷,她便將糕點撥弄至一邊,自顧自的吃了起來。
“哎哎哎,不是給我吃的嗎?”
“你不是說你不餓嗎?”
林知秋吃了個癟,只好投降,“我錯了,我現(xiàn)在又餓了!”
其實在林知秋看來,這糕點也就那樣,別說是放了這么長時間,味道早就淡了,就算是剛烤出來的,滋味也比不上后世隨便一家的路邊攤。
但是在這年代,大家都還在為溫飽發(fā)愁,這么一份糕點,卻是普通人家庭求而不得的好東西。
火車哐哐哐的碾過鐵軌,林知秋正用指甲摳著窗框上的老漆。
嘿,還別說,挺解壓的!有的人喜歡捏方便面,有的人喜歡撕泡泡紙,他倒好,對著這層掉渣的老漆較勁。
沒辦法,這里就這條件!
正摳的起勁兒呢,對面忽然遞來一把生銹的小鐵釘:“用這個,省的傷指甲!”
林知秋抬頭一看,對面坐著一位戴灰框眼鏡的中年男人,此時他手里拿著一顆釘子,笑臉盈盈的。
“算了,那玩意用著不得勁!”林知秋笑了笑,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幸好不是個愣頭青,要是他跳出來說破壞公共財產(chǎn),那還真是不知道怎么反駁。
中間男子面前正把搪瓷杯往桌上放,穿著一身中山裝,口袋里還別著兩只鋼筆,袖口磨得發(fā)白。
他收起鐵釘后,在膝上攤開一份《人民文學(xué)》校樣稿,紅筆勾畫得密密麻麻。
林知秋瞥了一眼,看見校樣上的病句,忍不住嘀咕:“‘春風(fēng)拂面般的溫暖’……這春風(fēng)是火爐子吹的吧?”
江新月在一旁拉了拉他的袖口,低聲提醒:“別惹事?!?/p>
坐在對面的中年男子耳朵一動,瞇著眼抬頭,好奇的問道:“同志,你對文學(xué)有研究?”
林知秋轉(zhuǎn)頭笑嘻嘻的看著江新月,悄聲說道:“沒事,我一赤腳醫(yī)生,專治‘文青病’?!?/p>
江新月“噗”的笑了出來,發(fā)覺不妥后,這才一手捂著嘴,一手輕輕捶了一下他的肩膀。
對面的中年男人,眼見這小兩口在這打情罵俏的模樣,一看就是新婚夫妻,一點也不注意影響。
只不過他看著對面的女同志,感覺有些眼熟,又一眼瞥到了她胸前別著的燕大?;?,眼神微動。
“你們好,我姓陶,是《人民文學(xué)》的編輯,請問你們都是燕京的學(xué)生嗎?”
陶崇文主動熱情的自我介紹起來。
“我媳婦兒是,我可不是?!绷种镒猿八频瞄_口,“陶編輯,您也聽到了,我只不過是一赤腳醫(yī)生罷了?!?/p>
“學(xué)生也好,赤腳醫(yī)生也罷,職業(yè)不分貴賤嘛?!碧粘缥奶嫠q解,使得兩人對他好感加深了不少。
“剛才聽您說,您專治‘文青病’,那您給治治這句?”說罷,陶崇文把校樣稿朝著林知秋那邊推了推。
“算了算了,我也就隨口一說,當(dāng)不得真!”眼見他還當(dāng)真了,林知秋反而推辭起來,讓他過過嘴癮就夠了,真出風(fēng)頭就沒這個必要了。
江新月在得知了他是《人民文學(xué)》的編輯后,目光閃爍著光芒,意識到這是個機(jī)會!
“知秋,既然陶編輯都開了口,你就試試看嘛,反正也不損失什么?!苯略伦ブ母觳矒u了搖。
說罷,又轉(zhuǎn)頭看向了對面的陶崇文,“您說是吧,陶主編?要是改的不好,可別責(zé)怪!”
陶崇文沒好氣的笑了笑,并做出保證,“同志,你隨便改,改錯了也沒關(guān)系!”
聽到倆人都這么說,林知秋也沒有拒絕的理由了,主要是媳婦兒都開了口,那就勉為其難吧。
接過陶崇文遞來的鋼筆,他在校樣空白處停筆,沉思了一會兒,這才開始動筆。
“被風(fēng)卷著沙礫抽在臉上,他卻覺出點暖意——大約是站臺上那姑娘瞥了他一眼?!?/p>
陶崇文看著他修改過后的這句話,眉毛一揚,“有點汪曾祺的味道!”
隨即他問出了心中的疑惑:“同志,你這文風(fēng)......不像是赤腳醫(yī)生,像是被醫(yī)學(xué)耽誤的作家!”
林知秋嘆了口氣:“哎,我們村牲口太多,治完驢治文人,習(xí)慣了!”
江新月忍著笑踢了他一腳,明白他是意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