輸了兩次液,檀羽輕的燒退了下來。
盡管并不嚴(yán)重,卻叫她見識到了顧況的無微不至。
都是同一個父親,為什么李隋京會跟他差別這樣大,差到她真的覺得那半年真的就是跟了一條狗。
季彤的電話天黑前就打了過來,問她去了哪里。
她輕描淡寫地回:“發(fā)燒了,在醫(yī)院輸液?!?/p>
季彤那邊只是隨意叮囑兩句,然后掛斷,并沒有要來醫(yī)院的意思。
顧況聽得眉頭直發(fā)皺,但也只是將包裹著她的毛毯裹緊。
檀羽輕低笑著問他:“你好像很會照顧人?”
顧況笑容揶揄:“你是想問我是不是經(jīng)常這樣照顧施佳嘉,所以才這么熟練?”
檀羽輕笑意未減,只是收回目光,沒有答話。
顧況卻挑了挑眉,輕嘆一聲,突然抓住她的手,試探著說道:“有件事或許有些突然,但我覺得早些跟你說了,你也好有個心理準(zhǔn)備?!?/p>
她唇角的笑容有一瞬的凝固:“什么?”
“我奶奶想見你。”
——
平京的冬天很少下雪,連雨也很少。
但轉(zhuǎn)日的東半城卻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裹挾著陣陣濕潤黏稠的寒意。
黑傘下的檀羽輕穿著一身黑色大衣,懷里的那捧白色郁金香成為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一抹純潔亮色。
她沒有忘記自己最初回來的目的,在那個女人的忌日到來之際,去她沉睡的地方看她。
她把鼻尖從圍巾里探出來,呵出一口熱氣,邊走邊低喃著,仿佛她就在身邊。
“你死的那天也下著這樣的怪雨。我在游樂場等了你整整一天,一邊胡亂想著跟你就此絕交,一邊淋著雨跑回福利院,回去就發(fā)燒了,燒了好幾天?!?/p>
時間還早,檀羽輕在雨中走著,以為自己會是來陵園掃墓的人里最早的那一個。
但路旁的停車場里早已靜靜停上了一輛黑車,偌大的停車場里只有那一點(diǎn)黑,顯得異常空曠孤寂。
或許是陵園的工作人員,雖然現(xiàn)在距離上班還有一個小時。
檀羽輕收回視線,繼續(xù)朝山上走去。
“你都不知道,世上竟然有這么巧的事。長大后再遇到李隋京已經(jīng)夠意外了,跟小時候一樣,這次我也狠狠地‘踹了他一腳’。不同的是,這回再見的話,他肯定能把我認(rèn)出來。誰叫我千挑萬選的新男友,竟然是他弟弟……”
墓碑上的照片仍舊是七年前的鮮活面孔,笑容并未隨著歲月褪色,反而因為回憶美好而增色不少。
“你肯定也沒料到,當(dāng)年那個孤僻乖戾的我長大了會做出這樣令你震驚的事?!碧从疠p把那抹純潔無瑕的白色郁金香放在她的墓碑前,靜立了許久。
“聽說自殺的人不能上天堂,我一直都很擔(dān)心你。不過現(xiàn)在我想通了,與其擔(dān)心,不如代替你,成為你,去享受那原本屬于你的美好生活,每分每秒都不浪費(fèi)?!?/p>
檀羽輕在那里待了許久,下來時,雨勢陡然變大,便順勢走進(jìn)路旁的長廊里,試圖等雨小些再離開。
剛走進(jìn)廊下,鼻尖便聞到一股煙草味,清淡溫和,倒不算嗆人。
循著味道飄來的方向,她陡然望見廊下柱身后站著一個人。
黑色的西裝,頎長的身形,指尖猩紅的煙頭在唇邊燃燒,他似乎正望著漫天的雨幕出神。
風(fēng)雨如晦,兩個前來看望亡人的生者站在同一片長廊下,復(fù)雜的思緒無處安放,只能暫時被這場雨阻攔在這里。
檀羽輕抖了抖傘上的雨水,瞧見陵園的工作人員正打著透明的傘快步朝長廊過來。
“不好意思先生,我們這里是林區(qū),雖然今天下雨,但還是不讓抽煙的。”
片刻后,她聽見男人沉穩(wěn)的聲線響起:“抱歉。”
說完,便用雨水滅掉煙蒂,丟進(jìn)垃圾桶里,隨后便冒著雨朝停車場走去。
檀羽輕的視線追隨著他的背影,一路到達(dá)那輛早就停在那里的黑車旁。
原來,他竟比自己來得還要早。
直到他拉開車門,坐進(jìn)車?yán)?,浮光掠影般,檀羽輕猛地看清他的正臉。
顧不得打傘,她沖出長廊。冰冷的雨水澆在身上,令她短暫的清醒過來,停下腳步。
她并不確定,或許是她看錯了,或許只是兩人長相相似……
又或者,她需要追上去再仔細(xì)看一眼?
謝覲原坐進(jìn)車內(nèi),沒有擦去肩上水珠,亦沒有馬上發(fā)動車子離開。
只是眉眼深沉地望著儀表盤。哪怕四下無人,也從未放任自己露出痛苦的神情。
他未有一次走到過她的墓前祭奠,只能這樣避開所有人,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陵園下面,一遍遍回想,一遍遍自我折磨。
七年了。
她鮮血淋漓的樣子從未褪色。
但不論是痛苦還是悔恨,作為公冶長明出色的長子,不論何時,都需節(jié)制。
車子緩緩發(fā)動,朝著山下開去。
檀羽輕短暫的出現(xiàn)在他的后視鏡里,卻并未引起他的注意。
冰冷的雨落在水洼里,激起一圈圈漣漪,檀羽輕望著那此起彼伏的漣漪,驟然回憶起了談湘的所有。
她的明艷、她的善良、她的包容……以及,她當(dāng)時的男朋友。
是了。
那天的談湘,似乎對她過去在港城長到8歲的經(jīng)歷早已洞悉,請她去了一家港式茶餐廳吃飯,回去的時候,是她男友開車來接的。
她跟談湘在車上拌嘴,男人在前頭開車,從后視鏡里笑著看了她一眼,兩人的眼神倏地對上。但他什么都沒說,只是靜靜地聽著,好似有無限耐心。
啪!
一粒冰冷的雨正中她的頭頂,激得她渾身一顫,將思緒拉回眼前。
檀羽輕默默轉(zhuǎn)身回到長廊下,拿上黑傘,走進(jìn)雨中。
臨近中午,李隋京從他外公交給他玩票的小公司里出來,帶著一肚子氣約了陳位下午去打球。
陳位倒是閑的,跟他一樣,接手了家里一個給他練手的公司,想去就去,不想去就跟李隋京混在一處。
尤其是這一年,兩人都開始接手家族事業(yè),共同話題愈發(fā)多了起來。
比起高爾夫這類裝模作樣的精英人士的運(yùn)動,李隋京顯然更喜歡籃球和足球這種橫沖直撞的感覺。
一口氣干掉半瓶水后,李隋京大汗淋漓,躺在椅子上大喘氣。
陳位一邊笑著喝水,一邊擦了把汗揶揄他:“看你這一年來清心寡欲,不近女色的樣子,我還以為你家給你灌中藥把你給毒壞了。沒想到,隨便打個球你就能這么‘激動’。”
李隋京不介意發(fā)小這么調(diào)侃他激動的“二弟”,毒沒毒壞,這一年來他夢里的檀羽輕最清楚。
李二公子這一年來做最放浪的夢,用最狠的力氣,C最恨的女人。
兄弟兩人還沒聊兩句,陳位他弟弟,那個跳脫的陳昂便摸了過來:“哥,隋京哥,你們打球怎么能不叫我這個籃球小王子呢!”
陳位睨了他一眼:“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p>
陳昂見他哥不待見他,便踱到李隋京身邊去討好:“隋京哥,顧況這兩天是在家里學(xué)繡花嗎?好容易才回國一趟,我叫他出來他竟然說他沒空?!?/p>
李隋京氣還沒消,但不至于對著陳昂發(fā),于是冷嗤著回了一句:“忙著追女人?!?/p>
陳昂倒吸一口涼氣:“是那天那個……小仙女?!?/p>
李隋京瞥了他一眼,小崽子沒見識,隨隨便便一個女人就叫仙女了?
最起碼……也得長檀羽輕那樣的,光是長那樣還不行,還得要有她那股冷冷冰冰,好像太上老君那煉丹爐里的火都捂不熱的勁兒。
“唉,那天我開著心愛的法拉利載著顧況,一個超炫的擺頭就把姚正森那老東西別在路面上了。隨后,我在這邊聲東,顧況在那邊擊西。只見他長臂一展,一把拉開車門,從車?yán)镒С鲆粋€穿白裙子的小仙女來……”
陳昂繪聲繪色地講起那天替好哥們追女孩兒的豪邁場面,但李隋京沒那個耐心聽,興致缺缺地抱著球朝球場走去。
陳昂沒眼力見地轉(zhuǎn)過身來,繼續(xù)朝著李隋京添油加醋地表演:“然后小仙女一把撲進(jìn)顧況懷里,他倆就在大庭廣眾之下緊緊擁抱在一起。我看顧況眉頭一皺,明顯是心疼了,但表情卻特別陰沉霸道,他捏住小仙女的肩問道‘檀羽輕,你回國這些天,就是在忙這種事?嗯?回答我??!’”
陳位承認(rèn)有被自己弟弟逗到,但他極力控制自己,只能用手捂住下半張臉以作掩飾,畢竟他笑話的對象是他發(fā)小的親弟弟。
但場上的李隋京明明遠(yuǎn)遠(yuǎn)地進(jìn)了一個成功的三分球,卻轉(zhuǎn)過身來,用那樣陰沉的表情盯著陳昂:“你再說一遍,顧況的那個女人……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