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楚像團棉花一樣癱在床上,粗布床單還能聞到被太陽曬過后的味道。
她累得連手指都不想動,眼皮打著架,在半夢半醒間聽見木門嘎吱輕響。
顧云驍進來時帶了陣穿堂風,邢楚勉強撐開眼皮,只瞥見他墨綠色軍裝的衣角。
緊接著,她的腳踝突然被溫熱的掌心托住。
“哎?你干嘛?”
“別動?!钡统恋纳ひ艉苄?,裹挾著不容拒絕的力道,“你躺著,我給你揉揉?!?/p>
邢楚混沌的意識猛地清醒,看著顧云驍單膝跪在床邊,骨節(jié)分明的手已經(jīng)解開她的鞋帶。
布鞋被輕輕褪下的瞬間,腳背磨破的傷口蹭到布料,她疼得悶哼出聲。
木盆里的熱水冒著氤氳熱氣,顧云驍用毛巾蘸著水,從腳踝開始慢慢擦拭,動作輕柔得像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
邢楚盯著他微微低垂的眉眼,火光在他剛毅的輪廓上跳躍,連睫毛投下的陰影都帶著溫柔的弧度。
消毒過的銀針挑破水泡時,邢楚下意識攥緊床單,“嘶——”
顧云驍立刻停住動作,“水泡必須要挑破好的才快,你忍一忍。”
說著還騰出一只手,覆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拍,掌心的溫度透過布料傳來,那點疼痛好像也不算什么了。
等處理好傷口,他又把她的腳托在膝頭,拇指按揉著酸脹的穴位,力度不輕不重,酥麻感順著小腿一路往上。
長途奔波的疲憊,在這一刻覺得,好像也值得了。
邢楚同樣用很小的聲音說:“等下?lián)Q我給你揉揉?!?/p>
顧云驍一個人提了大包小包的,還背著她走了那么遠的路,肩膀和胳膊肯定也很累。
“嘶——!”突然加重的力道,讓邢楚驚呼出聲,“你干嘛!”
男人立馬松手,“抱歉?!?/p>
嬌小姐到底要干什么,怎么會說出要給他捏肩捶腿這種話來。
顧云驍受寵若驚,思緒回籠后,低頭拿過邢楚的腳,繼續(xù)揉捏,藏住眼底的鋒芒,淡淡道:“不用?!?/p>
“哎呦,不要不好意思嘛,你幫我揉腳,一會兒我給你捏捏肩,很公平啊?!?/p>
沒有等到回答,就當他是同意了,靠在被子上,從腳底傳來的陣陣舒緩,邢楚感覺自己的眼皮越來越重。
昏昏欲睡之際,好像聽到顧云驍說:“睡吧?!?/p>
隨后感覺自己的身體被挪動,顧云驍又說了些什么,恍惚間,她好像聽見自己說了句“謝謝”,又好像只是在心里想了想。
黑暗徹底籠罩意識前,最后一絲知覺是腳邊傳來的溫熱,和顧云驍一下又一下溫柔又有力量的按摩。
一夜好眠,邢楚再醒過來的時候,天光大亮。
身邊已經(jīng)沒有顧云驍?shù)纳碛?,揉揉亂糟糟的腦袋,穿上鞋出來,暖洋洋的陽光照在身上很舒服。
腳上的水泡一晚上過去,已經(jīng)沒有那么難受。
“三嫂,你起來啦?!鳖櫶m芳從一邊竄出來,“三哥說你比較愛干凈,讓我?guī)闳ハ词!?/p>
“那麻煩你了。”顧云驍還挺貼心。
邢楚跟著顧蘭芳來到了廚房,一目了然的灶臺,堆的滿滿當當?shù)牟窕稹?/p>
水缸旁邊有一個洗臉架,地上放著幾個搪瓷盆。
或許是邢楚的表情實在是太驚詫,顧蘭芳臊紅了臉,從地上把一個相對干凈的銅盆拿起來。
囁喏道:“嫂子,你先將就用一下我的,我刷過了的?!?/p>
看起來舊了一點,倒也的確像她說的那樣。
但是邢楚實在不喜歡用別人的東西,也沒必要委屈自己。
“沒關(guān)系的,我隨便洗洗就好了。”好奇地指著水缸旁邊的奇怪的杠桿一樣的鐵架子問:“這是啥,我都沒見過呢?”
說起這個,顧蘭芳一臉的驕傲道:“這叫扳倒井,以前吃水不方便,要去很遠的山里挑水,還是三哥當兵以后,寄回來津貼讓我們挖個井,這水吃起來可甜!”
邢楚對這個東西好奇地不行,“咋用的?你會使不?”
“當然了,很簡單的……”
顧蘭芳先用水瓢在出水口的地方澆點水,接著去按壓的杠桿地方用力的按壓,幾下之后,一股一股的水就出來了。
邢楚用水去接,冰冰涼涼的撲在臉上,人一下子就精神了。
就這樣,顧蘭芳壓水,邢楚接水,人工版的自來水順利地解決掉了洗漱問題。
村里人沒有那么多講究,一家人都用一條毛巾,邢楚是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臉上帶著水,跌跌撞撞跑回自己的小屋,從包里掏出自己的手帕來擦臉。
顧蘭芳做個合格的小跟班,屁顛屁顛跟在邢楚身后,看著她從帆布包里掏出塊雪白的手帕,疊得方方正正的邊角繡著朵粉牡丹。
那手帕擦過臉又擦手,透著股淡淡的雪花膏香,比供銷社賣的花露水還好聞。
隨后又看到邢楚摸出一個小盒子來,浮雕的滕蔓花紋栩栩如生,一股裹著玫瑰與茉莉香氣裊裊升騰,雪白的膏體凝如羊脂,在日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
顧蘭芳的手指不自覺地捏起了衣擺,喉嚨發(fā)緊。
她忍不住問,聲音里帶著小心翼翼:“嫂子,這雪花膏真好聞,你們城里人都用這個嗎?”
邢楚收拾好了自己,才注意到小姑子的不自在。
小姑子只比她小了兩歲,手卻粗糙的不像話,一看就是平時沒少幫家里干活。
邢楚笑著點頭,在小盒子里挖了一坨,往她手背上抹起來,涼絲絲的井水混著雪花膏的清香,驚得顧蘭芳直眨眼睛。
皸裂的手背漸漸變得滑潤。
她忽然咧嘴笑開,露出兩顆虎牙:“俺哥真有福氣,娶了這么會疼人的嫂子!”
邢楚給她抹完手之后,順手把盒子放在小姑娘的手心,“這個你拿著用,百貨大樓新出的香型?!?/p>
顧蘭芳慌忙擺手,粗布袖口蹭過臉頰:“使不得使不得,這金貴玩意兒...…”
話沒說完,邢楚已經(jīng)把小盒子塞進她掌心,轉(zhuǎn)身又從行李包底部翻出件碎花的確良襯衫。
“瞧你這袖口都磨毛邊了,等我歇歇,明天帶你們?nèi)コ抢铮]局還存著給你們的禮物,給婆婆買的毛線、給你帶的書包,還有小孩們的玩具,再去國營飯店吃碗三鮮面?!?/p>
顧蘭芳被邢楚大手筆驚得合不上嘴,“嫂……嫂子,你太破費了,沒有禮物也沒有關(guān)系的,你能來我們已經(jīng)很開心了。”
邢楚拉過她的手,把襯衫也放上去,“這有什么破費的,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看你小小年紀就這么懂事,嫂子疼你是應該的?!?/p>
顧蘭芳眼眶泛紅,極力壓著嘴角,不讓眼淚掉下來,緊緊攥著手里的襯衫和雪花膏盒子,“嫂子,你真好。”
這時,顧云驍提著打的山雞回來看到這一幕,眼神凌厲,“邢楚!你在干什么!”
姑媳倆正感情好著呢,突然的一嗓子,嚇得邢楚一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