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彤半夜起來喝水時，看了一眼時間。
凌晨2點50分整。
客廳里并未開燈，她毫無防備地喝著水，忽聽客廳里傳來一聲輕響。
季彤心中一凜，正待從廚房探出頭去看，卻被玄關(guān)處的黑影嚇得尖叫了一聲。
啪的一聲！
檀羽輕貼心地為季彤打開燈，濕淋淋地出現(xiàn)在睡意朦朧的季彤面前。
“羽輕？！”
“是我?！碧从疠p滿身狼狽，卻仍舊從容。
脫掉滿是雨水和泥水的高跟鞋，拉開鞋柜，穿上干凈舒適的拖鞋。
她身上顧況的大衣也全部濕透，沾滿污泥，里面的白色羽毛長裙更是慘不忍睹，在季彤奶白色的地毯上拖出長串的泥漿污漬。
“你怎么回事？”季彤心有余悸地捂著心口，看著她往樓上走，“你……你不是在那個姚總那里嗎，他……他沒有……”
樓梯上的檀羽忽然轉(zhuǎn)過頭，居高臨下，眼神里是季彤從未見過的冰冷：“您是想問他為什么沒有把我留下來，再多‘玩’幾天？”
季彤臉上一瞬堆起笑容，攏了攏卷發(fā)又當(dāng)起溫柔知性的母親來：“羽輕啊，你太年輕了，還不懂爸媽的良苦用心?，F(xiàn)今這個時代啊，光是死讀書是沒有太大用處的，再說了咱們這個家庭也不需要你那么用功啊。你這么優(yōu)雅美麗，當(dāng)然就該毫不費力的被數(shù)不盡的男人求著把你捧在手心當(dāng)公主。”
檀羽輕轉(zhuǎn)過臉，輕嘆了一聲。
要不是收養(yǎng)前她就跟在溫怡人身邊見慣了各式各樣的男人的嘴臉，這么多年被這夫妻倆這么哄騙著長大，她早該信以為真了。
的確，不乏有這樣的前輩已經(jīng)靠著走這樣的路站上世俗意義上的人生頂峰了。
比如季彤經(jīng)常服務(wù)的所謂闊太圈子，年齡從十九到五十不等，形形色色的女人，只要進了那個圈子，大家都是一聲聲親熱的姐姐妹妹，哪怕私底下互相攀比，互相輕視和詆毀。
檀羽輕倒對此沒什么特別的看法。
“瞧你這滿身都是水和泥，是出了什么意外？大半夜的，你自己跑回來了？”季彤跟上來，親昵地牽住她的手。
檀羽輕看向她的目光變得陰沉，語調(diào)也在寂靜的夜里顯得幽深綿長：“我被姚正森的老婆發(fā)現(xiàn)了。她把我拉到山上一個偏僻墓園，為我特別選了個很深的位置，要把我活埋。”
季彤被她陰冷的語氣嚇到，下意識要松開她的手。
檀羽輕卻就勢握緊，看著她，用云淡風(fēng)輕的語氣說著叫她神經(jīng)崩潰的話：“我求了她很久她才放過我，她說看在曾經(jīng)在你美容院做過保養(yǎng)的面子上，就饒了我。再敢有下次，就把我、你、還有爸，我們一家人一起活埋?！?/p>
季彤連連搖頭：“不，不不不，這怎么可能?！?/p>
可檀羽輕身上的雨水和污漬又并不能作假，季彤一時想不通，只能胡亂寬慰她兩句：“算了算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你看你也受了驚嚇，快些泡個澡睡覺吧，有事咱們明天起來再商量，啊?！?/p>
檀羽輕慢條斯理收回眼神，輕應(yīng)了一聲。
泡在溫暖的浴缸里，檀羽輕才感覺到自己活了過來。
手上被綁縛時勒出來的紅痕經(jīng)熱水一泡，又癢又疼。
她不明白，既然顧況跟李隋京同出一家，那為什么當(dāng)初李隋京在外面這樣胡來，甚至她在他身邊待了大半年，連他的未婚妻都知道了她的存在，但卻沒有遭遇過任何來自一次家庭的阻攔。
還是說，一棵已經(jīng)長歪了的樹全然沒有拯救的必要？
對比起來，顧況更像是家教嚴(yán)格的產(chǎn)物。
她該怎么做。
是就此收手，還是堅持哪怕有一絲可能，也絕不輕易放棄這個窺探所謂頂級階層的機會？
富貴險中求。
檀羽輕沉入水中。
第二天一早，檀羽輕下樓時，季彤和檀剛正在飯桌上低聲說話。
“老檀，那咱們求姚總那事，你說……他還認不認？”
檀剛猛地放下筷子，“他怎么能不認！”然而高高舉起的情緒又在他的窩囊聲音中輕輕放下，“不認……那羽輕不是白給他玩了?！?/p>
檀羽輕輕聲返回臥室，打開窗戶坐下，穿著單薄的睡衣在蕭瑟的寒風(fēng)里冷靜地坐下畫起畫。
此時，長寧路。
早餐時，李隋京打著哈欠下樓，聽見顧況跟顧師柔爆發(fā)了爭吵，腿也不受控制地跟著踱步上前。
眼看母親來還自己手機，還為自己解了禁，顧況就知道她已經(jīng)目的得逞。
“媽，你把她怎么了？”
顧師柔望著顧況緊張過度的樣子，不悅之色又驟然浮起：“你覺得我會對她做什么？在你眼里我就是個無法無天，會做傷天害理事情的人？”
“她是無辜的，你怎么對我都可以，但我不想她再因為我受到任何人的傷害和侮辱。”說完，他沒有去看顧師柔的表情，而是直接繞開她朝門外走去。
他要去看看檀羽輕。
李隋京驟然對上他神色匆匆出來，正好也跟他不耐煩地說起昨晚的事：“那什么，結(jié)果你也知道了，昨晚我過去的時候已經(jīng)人去樓空，晚了你媽一步，要怪就怪你女人運氣不大好?！?/p>
“交易作廢?！鳖櫅r撂下這句話就側(cè)身離開。
“你、說、什、么？”李隋京站在原地，陰云霎時就籠罩他整張臉。
李二公子怒意爆棚，對著樓梯扶手狠狠就是一腳，樓梯登時發(fā)出一聲鈍響。
正上樓的人剛好過來拐角，猝不及防地把李隋京接下來爆的一句粗口聽了個完整。
而此刻，顧師柔剛好又從房間里面出來，一臉錯愕地對上他。
李隋京張口罵完就看見顧師柔，轉(zhuǎn)頭又撞見上樓來的公冶長明和謝覲原，頓覺今天運勢差到爆。
“你說什么？”公冶長明臉色陰沉下來，開始凝聚一場風(fēng)暴。
李隋京認命地嘆了口氣，無力地解釋：“罵自己呢，罵自己是個煞筆，我罵自己總沒犯國法家規(guī)吧領(lǐng)導(dǎo)？”
公冶長明抬步走完最后的臺階，陰著臉冷斥：“這是家里，不是你的跑馬場！再讓我看到你在家里發(fā)那些爛德行，我饒不了你?！?/p>
李隋京顯然是不服氣的，公冶長明這樣直接威脅的話當(dāng)著顧師柔和謝覲原的面直接沖出來，把他的少爺面子往哪兒放！
謝覲原充分發(fā)揮他身為長子和大哥的示范帶頭作用，出聲緩和了一下緊張氣氛：“您也累了幾天了，難得一家人團聚吃頓飯，就別把嚴(yán)肅緊張的工作氛圍帶回家里來了，奶奶聽見又該批評我們了?！?/p>
謝覲原一向穩(wěn)重可靠，公冶長明對他的話還是聽得進的，遂沒再說什么，眼神都沒給李隋京一個，徑直上樓。
“您回來了?！鳖檸熑徇m時迎了上去，“瞧你們這一身的寒氣。”
李隋京瞧著他老子一副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勁兒就犯惡心，煩躁的正了正領(lǐng)帶正要往下走，謝覲原突然叫住他。
“顧況怎么了？一大早就行色匆匆出門，連爸回來都顧不上?！?/p>
李隋京冷笑一聲：“還能怎么，為了女人唄，公冶家盡出情種，你又不是不知道。”
最后這句話說得有些意味深長。
謝覲原一個，他李隋京一個，還有眼下正在跟顧師柔鬧的顧況，哪一個沒跟女人鬧出過事？
尤其謝覲原，當(dāng)初那件事，鬧得更是滿城風(fēng)雨，險些讓公冶長明都壓不住。
謝覲原臉上平和之色轉(zhuǎn)瞬凝滯，斂下的雙眸里藏著一道不見底深淵。
沉默只持續(xù)了片刻，將臂彎處掛著的大衣和公文包遞給上前來的傭人后，他沖對方客氣點點頭，隨即也繼續(xù)往樓上去。
但走到只余最后兩階時，他還是仁慈和善地替父親再次囑咐了這個頑劣成性的弟弟一句。
是囑咐，亦是警告。
“言必慮其所終，行必稽其所敝?！敝x覲原站在臺階上，微微側(cè)著頭，將他謹(jǐn)重有力的聲音緩緩遞下來，“謹(jǐn)言慎行，戒急用忍，才能行穩(wěn)致遠?！?/p>
為了那條逝去的生命，他的余生早已注定不得善終。
李隋京卻將這樁在公冶家上下儼然禁忌一般的事如此戲謔地說出。
謝覲原雖沒有直接點明，但李隋京知道，他往心里去了。
后悔和懊惱交織，李隋京愈發(fā)覺得自己動輒得咎，到處得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