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宮暖閣的深處,厚重的織金提花簾幕垂落如瀑,嚴絲合縫地隔絕了清晨的寒氣,
也將外間所有可能的窺探與喧囂徹底摒除在外。角落里,
那只鎏金狻猊香爐依舊忠實地履行著職責,裊裊吐納著沈清溪親手調配的安神香霧。
暖霧絲絲縷縷,在微明的光線中盤桓、纏繞,宛如無形的絲絳,
溫柔地裹挾著昨夜殘留的氣息——那驚心動魄的情欲余燼。空氣依舊粘稠,卻不再令人窒息,
反而沉淀出一種慵懶的暖意,如同無形的暖流,將貴妃榻上依偎相擁的兩人溫柔地包裹其中,
營造出一個與世隔絕、只屬于她們的脆弱港灣。
年世蘭是在一種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感受中緩緩蘇醒的。意識如同沉在深海之底,
尚未完全浮出水面,回歸清明。然而,
她的身體卻已先一步敏銳地感知到了周遭的一切——一種溫熱的禁錮,
取代了記憶中冰冷的宮墻與無形的枷鎖。沈清溪的手臂,堅韌而溫存,
依舊穩(wěn)穩(wěn)地環(huán)錮在她腰間,力道適中,并非束縛的壓迫,卻帶著不容掙脫的宣告。
另一只手臂則充當了最柔軟的枕,墊在她纖細的頸下,將她整個上半身都密實地圈鎖在懷里。
她的后背,從肩胛到腰際,毫無縫隙地緊貼著身后那具溫熱而柔韌的軀體,
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沉穩(wěn)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透過彼此身上薄如蟬翼的中衣布料,穩(wěn)健地傳遞過來,帶著生命的韻律,敲打在她的脊柱上,
帶來一種令人沉溺的安心感,仿佛漂泊已久的孤舟終于靠岸。年世蘭沒有動。
她甚至不敢立刻睜開眼。濃密卷翹的長睫如同受驚的蝶翼,
在透過簾幕縫隙滲入的熹微晨光中,輕輕顫抖著,泄露了內心的驚濤駭浪。昨夜的記憶,
如同決堤的洪水,帶著冰冷的絕望、打敗性的殘酷真相、被驟然撕裂的華麗偽裝,
以及……那個強勢到不容抗拒、幾乎將她整個靈魂都焚燒殆盡的吻,瞬間沖入腦海!
巨大的羞恥感灼燒著她的每一寸肌膚,伴隨著一種令她心慌意亂的悸動,
如同藤蔓般纏繞住她的心臟,越收越緊,讓她呼吸驟然一窒,胸口沉悶得幾乎喘不過氣。
她僵硬地躺在沈清溪的懷抱里,身體繃緊,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仿佛帶著千鈞重量。
她能感覺到身后之人的呼吸均勻而綿長,溫熱的氣息拂過她敏感的后頸與耳廓,
帶來一陣陣細微卻清晰的酥麻感。
這認知讓她緊繃到極致的神經稍稍松懈了一瞬——她還在睡著。然而,
這短暫的松懈立刻被一種更深的茫然和無措所取代。她是誰?她是年世蘭,
是曾經寵冠六宮、艷壓群芳、連皇后都要避其鋒芒的華妃娘娘。
她是紫禁城里最明艷張揚的芍藥,是帝王掌心獨一無二的明珠。可現(xiàn)在,她卻被一個女子,
一個身份比她低微、處境比她更為兇險、本該是她手中棋子或庇護對象的女子,
以如此的姿態(tài)擁在懷中沉睡。這打敗性的一幕,這身份與關系的徹底倒錯,
比歡宜香那浸透骨髓的真相更讓她感到一種滅頂的荒謬感。荒謬之下,
卻又滋生出一絲隱秘的、連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沉淪——一種在湍流中,
抓住唯一一根浮木的本能,一種在無邊寒夜里,貪戀唯一一點暖火的軟弱。這軟弱讓她恐懼,
更讓她……羞恥。就在這心緒翻江倒海之際,
環(huán)在她腰間的那條手臂似乎無意識地收緊了一分。沈清溪溫熱的呼吸驟然加重,
帶著更深沉的睡意,清晰地拂過她的后頸,那片肌膚仿佛被點燃,
細微的酥麻感瞬間擴散開來。年世蘭的身體猛地一顫,如同被無形的電流擊中,
又像是被滾燙的烙印燙到,出于本能,她下意識地想要掙脫這令人心慌意亂的桎梏。
腰肢微擰,肩頭輕動,一個微小的逃離動作悄然成形?!皠e動。
”一個帶著濃重睡意、嗓音微啞,卻依舊清晰沉穩(wěn)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沈清溪似乎并未完全清醒,濃密的睫毛依舊低垂著覆蓋眼瞼,只是像抱玩偶一樣,
瞬間收緊了手臂,將那試圖悄然逃離的溫軟軀體更深地按回自己懷里。
她的下巴輕輕蹭了蹭年世蘭柔軟微涼的發(fā)頂,蹭亂了那如瀑的青絲,
發(fā)出一聲滿足的、帶著鼻音的咕噥,低沉而慵懶,如同大貓貓在陽光午后饜足的嘆息。
這親昵到近乎自然的舉動,徹底擊潰了年世蘭最后一點試圖維持的僵硬外殼和驕傲偽裝。
一股巨大的、無法言喻的酸楚混合著委屈,猛地沖上她的鼻尖,直抵眼眶。
長久以來積壓的恐懼、背叛的痛苦、身份崩塌的茫然、以及此刻被全然掌控的脆弱,
在這一聲“別動”中找到了決堤的出口。滾燙的淚水毫無預兆地涌出,
迅速濡濕了緊閉的眼睫,順著蒼白的臉頰無聲滑落,洇濕了沈清溪頸窩處微涼的素綾衣料。
她不再掙扎,不再試圖逃離。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又像是終于卸下了千斤重擔。
她只是帶著一種近乎自棄般的依賴,將淚水漣漣的臉更深地埋進沈清溪溫暖的頸窩,
貪婪地汲取著對方身上那股干凈清冽、混合著淡淡苦艾香氣的獨特味道。這味道,
沒有宮廷脂粉的甜膩,沒有歡宜香的虛偽,
只有一種令人心安的、屬于沈清溪本身的清冷與堅韌。這味道,是她此刻混亂崩塌的世界里,
唯一能抓住的、真實的、帶著溫度的錨點。她像溺水者緊抱浮木,
將自己破碎的呼吸與無聲的哽咽,盡數交付于這片方寸之間的溫暖。
暖閣內再次陷入一片深沉的寂靜。唯有安神香燃燒時發(fā)出的細微噼啪聲,
以及兩人交纏在一起的、漸漸趨于平緩的呼吸聲,在靜謐的空間里流淌。
光線透過簾幕的縫隙,在地毯上投下幾道狹長朦朧的光斑,空氣中的微塵在光柱里無聲飛舞,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失去了它固有的刻度,變得粘稠而緩慢。
只有這方寸床榻之間的溫暖與安寧,是真實的,是觸手可及的,
是屬于她們兩人劫后余生的喘息之地。
沈清溪似乎終于被頸窩處那濡濕的涼意和懷中人細微的顫抖徹底喚醒。
環(huán)在年世蘭腰間的手臂力道微微松緩,不再是禁錮,更像是一種無聲的支撐。
那只原本墊在年世蘭頸下的手,帶著初醒的慵懶,緩緩抬起,修長微涼的指尖帶著薄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