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經(jīng)歸來的斗戰(zhàn)勝佛成了皇后烏拉那拉氏。她看著滿殿跪拜的嬪妃覺得無趣,
目光落在皇帝案頭的奏折上:“這點小事也值得發(fā)愁?”當晚她潛入御書房,
用金箍棒變作朱筆批閱奏章?;实郯l(fā)現(xiàn)字跡遒勁如刀:“皇后竟懂治河?
”她大笑:“老孫當年定海神針都玩得轉(zhuǎn)!”從此夜夜君臣對坐論政。直到蠻族壓境那日,
她拔下鳳釵化作千根毫毛分身?!氨菹?,老孫該回西天了?!饼堃紊现挥嘁淮刑嶂?,
皇帝攥著它問新來的小太監(jiān):“你見過會批奏折的皇后嗎?”---頭痛,
像有十萬只天兵天將在里頭擂鼓。那痛楚來得毫無征兆,尖銳又蠻橫,直直鑿進識海深處。
烏拉那拉氏猝不及防,手中捻著的南紅瑪瑙佛珠串“啪”一聲砸在冰涼的金磚地上,
珠子四散滾開,紅的刺眼,像潑了一地的血。她猛地撐住沉重的紫檀鳳座扶手,
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才勉強沒讓自己失態(tài)地蜷縮下去。“娘娘!”剪秋的驚呼帶著哭腔,
撲過來想攙扶?!澳?!”她低喝一聲,那聲音出口竟帶著一絲自己都陌生的粗糲沙啞,
像是喉嚨里塞了一把粗糙的砂礫。她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視線有些模糊,
只覺眼前一片晃動刺目的金紅——那是底下跪了一地的嬪妃宮裝,珠翠環(huán)繞,環(huán)佩叮當,
脂粉香氣膩得人發(fā)暈?!盎屎竽锬秫P體違和,今日請安便散了吧。”剪秋強自鎮(zhèn)定,
揚聲宣布。嬪妃們?nèi)缑纱笊?,窸窸窣窣地起身,行禮告退。那些低垂的眉眼、溫順的姿態(tài),
在她此刻翻江倒海的腦子里攪成一鍋粘稠的漿糊。煩,真煩!
像花果山里那些永遠也驅(qū)不散的、嗡嗡叫的蠅蟲!一絲不耐,如同淬了火的針,
猛地刺穿了她維持多年的端莊殼子?!肮騺戆萑ィ猩跻馑??”這話沖口而出,
帶著一股子她自己都陌生的、近乎野性的不耐煩。殿內(nèi)瞬間死寂。
正要退到門口的安貴人腳步一頓,驚愕地抬起頭,臉上血色褪盡。剪秋更是嚇得魂飛魄散,
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吐不出來。烏拉那拉氏自己也愣住了。這聲音,
這語氣……心頭那股無名火來得兇猛又熟悉,仿佛沉寂了千百年的巖漿,
終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深吸一口氣,壓下那幾乎要撕裂頭顱的劇痛,
目光卻像掙脫了牢籠的鷹隼,不再看那些鶯鶯燕燕,而是越過殿門,穿過重重宮闕,
死死釘在了養(yǎng)心殿的方向。那里,堆著山一樣高的奏折。
她甚至能“看見”那個穿著明黃龍袍的男人,正擰著眉頭,
被那些瑣碎如沙礫的破事壓得喘不過氣。一絲清晰無比的念頭,帶著點鄙夷和不解,
浮了上來:這點子人間煙火,也值得愁成這般?“扶本宮……回宮?!彼鲋~角,
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興奮?;氐嚼帉m內(nèi)寢,
剪秋小心翼翼地將那面磨得光可鑒人的菱花銅鏡捧到她面前。鏡面冰涼。烏拉那拉氏抬起眼,
望向鏡中。鏡里是一張屬于大清皇后的臉。歲月留下了淺淺的紋路,雍容華貴,
帶著久居上位的威儀。然而,就在那熟悉的眉宇之間,有什么東西在悄然變化。那眼神,
不再是深宮婦人慣有的、被規(guī)矩層層包裹的平靜或算計。它變得異常銳利,仿佛淬了寒冰,
又燃著野火,能穿透皮囊,直刺人心底。一種屬于絕對力量、睥睨萬物的神光,
在那雙鳳眸深處一閃而逝。她甚至覺得,鏡中的嘴角似乎無意識地向上扯動了一下,
帶著一絲猴兒般的狡黠和不羈?!鞍忱蠈O……”這三個字,低得如同夢囈,卻像一道驚雷,
炸響在她自己的識海深處!
火、五指山下的五百年孤寂、西行路上的萬水千山……無數(shù)光怪陸離、磅礴浩瀚的記憶碎片,
裹挾著斗戰(zhàn)勝佛那桀驁不馴、戰(zhàn)天斗地的神魂,如同決堤的洪流,
轟然沖垮了烏拉那拉氏過往四十余載累積起的、屬于皇后的全部認知!她猛地閉上眼,
身體劇烈地一晃,幾乎栽倒。再睜眼時,那雙鳳眸深處,沉淀了萬載風霜的澄澈與桀驁,
如同磐石般顯露出來?!澳锬铮磕锬锬鷦e嚇奴婢!”剪秋的聲音帶著哭腔,抖得不成樣子。
“慌什么?”她開口,聲音奇異地穩(wěn)定下來,甚至還帶上了一點安撫的意味,只是那腔調(diào),
已然徹底脫去了烏拉那拉氏固有的溫婉持重,變得干脆利落,帶著一種近乎粗豪的爽利。
“去,給本宮……嗯,給老孫我弄點吃的來!要頂餓的,大塊的肉!宮里那點子精細點心,
還不夠塞牙縫!”剪秋徹底傻了,眼珠子瞪得溜圓,像是第一次認識自己的主子。
她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發(fā)不出,只能茫然地點點頭,魂不守舍地退了出去。
殿內(nèi)只剩下她一人。她站起身,走到窗邊。夕陽的余暉潑灑進來,
將整個坤寧宮染成一片暖金色。她微微瞇起眼,適應著這屬于凡俗帝后宮殿的光線。
心念微微一動,體內(nèi)沉寂已久的佛力如同冰封的河流開始解凍,
一絲微弱卻精純的氣息緩緩流轉(zhuǎn)起來,沖刷著這具屬于凡間皇后的、早已開始衰敗的肉身。
那令人發(fā)瘋的頭疼,竟在這佛力流轉(zhuǎn)間,奇異地平息了大半。“嘿,
”她嘴角勾起一個真正的、屬于孫悟空的弧度,目光投向養(yǎng)心殿的方向,那里燈火已經(jīng)亮起,
“皇帝老兒……愁著吶?”---養(yǎng)心殿的燈火,燃到了三更。胤禛靠在寬大的龍椅上,
眉心擰成一個解不開的結(jié),疲憊像一層厚重的鉛衣裹著他。眼前攤開的奏折,
是河道總督八百里加急送來的噩耗:黃河決口,豫東千里澤國。
那字里行間透出的絕望和推諉,像冰冷的毒蛇纏著他的心。更可恨的是戶部那群蠹蟲,
張口閉口就是庫銀空虛,仿佛那滔滔洪水、萬千災民,只是奏折上輕飄飄的幾個墨點。
“廢物!一群廢物!”他猛地將奏折狠狠摔在御案上,發(fā)出“啪”的一聲巨響,
驚得殿外侍立的太監(jiān)們縮了縮脖子。殿內(nèi)燭火被這勁風帶得一陣猛烈搖曳。
就在光影劇烈晃動的一剎那,胤禛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見御案旁的屏風后面,
有什么東西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斓孟袷清e覺,一絲微弱得幾乎不存在的風聲?
或者僅僅是他過度疲憊產(chǎn)生的幻影?他心中警鈴大作,下意識地就要張口喚人。
“這點子水患,也值得愁成這樣?”一個聲音突兀地響起,
帶著一種奇異的爽朗和毫不掩飾的……嫌棄?那聲音不高,
卻異常清晰地穿透了殿內(nèi)沉悶的空氣,仿佛就在他耳邊響起。胤禛渾身一僵,猛地抬頭,
目光如電般射向聲音來源——御案的另一側(cè)。那里,不知何時,竟站了一個人!
一襲正紅緙絲鳳袍,在燭光下流淌著莊重的光澤,正是皇后烏拉那拉氏的朝服。然而,
穿著它的人,姿態(tài)卻全然不同。她沒有端坐在繡墩上,更沒有低眉順眼地垂首。
她一只腳踏在御案旁那個平日用來擱置文房的高腳花梨木方幾上,身子微微前傾,
一手隨意地搭在屈起的膝蓋上,
另一只手……正大大咧咧地翻動著他剛剛摔在案上的那份河道急報!那姿態(tài),
不像母儀天下的皇后,倒像是個……占山為王的豪客在翻看戰(zhàn)利品?胤禛的瞳孔驟然收縮,
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坤寧宮離此甚遠,
殿外層層守衛(wèi)……她如何能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這里?“皇……皇后?
”胤禛的聲音干澀得厲害,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驚和一絲被冒犯的帝王之怒,
“你……你這是何意?擅闖御書房,成何體統(tǒng)!”“體統(tǒng)?”皇后——或者說,
此刻占據(jù)著皇后身軀的斗戰(zhàn)勝佛——嗤笑一聲,那笑聲清亮,帶著洞穿世事的滿不在乎。
她終于從奏折上抬起眼,看向胤禛。燭光映照下,她的眼神清亮銳利,如同寒潭深水,
倒映著跳躍的燭焰,也映著胤禛那張寫滿驚怒與疲憊的臉?!绑w統(tǒng)能堵住決口的大堤?
還是體統(tǒng)能變出白花花的銀子救災?”她語速極快,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順手將那本奏折像丟開一塊破布似的扔回御案,“瞧瞧這寫的什么玩意兒!
‘水勢洶猛’、‘料物不敷’、‘請撥庫銀百萬’?屁話!全是屁話!
”胤禛被她這連珠炮似的、粗鄙卻又一針見血的話砸得有點懵,一時間竟忘了發(fā)怒,
只是死死盯著她?!爸嗡缰诬姡自诙笃溲屎?!”皇后(悟空)伸出食指,
指尖在御案上空用力一點,仿佛那里懸著一張無形的河道輿圖,“此處,河窄流急,
形如瓶頸!在此處深挖河道,束水攻沙!懂嗎?把河床挖深,水流自然加速,
裹挾的泥沙就被沖走了!淤積就少了!”她手指虛劃,動作干脆利落,
帶著一種指揮千軍萬馬的決斷,“什么百萬庫銀?用不著!征調(diào)附近受災的民夫,以工代賑!
再讓地方上那些個富戶鄉(xiāng)紳,出錢出糧!朝廷給個名頭,立個碑,刻上他們的名兒,
保管比狗還聽話地掏銀子!這叫‘勒石記功’!懂不懂?”她的話語如同疾風驟雨,
挾裹著聞所未聞的奇思和一種近乎蠻橫的自信,劈頭蓋臉地砸向胤禛。
那些困擾了他無數(shù)日夜、令整個朝堂束手無策的難題,在她口中,竟變得如此……簡單?
粗暴?卻又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直指核心的智慧光芒。胤禛完全怔住了。
他忘了追究她為何在此,忘了帝王的威儀,甚至忘了呼吸。
他只是死死盯著眼前這個穿著皇后鳳袍、卻說著驚世駭俗之語的女人。那雙眼睛里的光,
銳利得能刺穿一切虛偽,明亮得如同暗夜星辰,沒有半分后宮婦人應有的溫順或算計,
只有一種近乎神性的洞悉和……一種俯瞰眾生的、野性的力量。“你……”胤禛喉結(jié)滾動,
艱難地找回自己的聲音,帶著巨大的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探尋,“你……如何懂得這些?
”皇后(悟空)聞言,臉上的不耐瞬間被一種奇異的、混雜著驕傲和懷念的神情取代。
她站直身體,雙手叉腰——一個絕對不屬于烏拉那拉氏的習慣性動作——仰起頭,
仿佛要穿透這養(yǎng)心殿的穹頂,看向無盡遙遠的虛空?!昂?!”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那笑容燦爛得晃眼,帶著一種胤禛從未在任何嬪妃臉上見過的、毫無陰霾的豪氣,
“老孫當年定海的神針都玩得轉(zhuǎn),區(qū)區(qū)一條地上河,算個鳥!”“定海……神針?
”胤禛喃喃重復,眉頭鎖得更緊。這詞陌生而古怪,透著一股神話般的荒誕。
他看著眼前之人,那神采飛揚的臉龐,那睥睨天下的眼神,
與記憶里端莊持重、甚至有些刻板陰郁的皇后,判若云泥。
一股寒意夾雜著更深的迷惑攫住了他。皇后(悟空)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
臉上的豪氣略略一收,但那明亮的眼神卻絲毫未變。她目光掃過御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折,
眉頭又習慣性地擰了起來,仿佛看到了什么極其礙眼的東西?!皣K,這皇帝當?shù)模?/p>
比俺老孫當年管那蟠桃園還累贅!”她低聲咕噥了一句,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胤禛耳中。
胤禛嘴角抽搐了一下。管蟠桃園?這又是什么瘋話?只見她眼神忽然一動,
像是想到了什么絕妙的主意。她右手看似隨意地探向自己繁復的發(fā)髻深處,指尖一捻,
竟拔下了一根細長的、金光燦燦的鳳釵!那鳳釵在她指尖靈活地一轉(zhuǎn),
快得只留下一道金色的殘影。胤禛只覺得眼前一花。再看時,那根華貴的鳳釵已然消失不見。
而皇后手中,卻多了一支……朱筆?不!那絕不是普通的朱筆!
筆身通體流轉(zhuǎn)著一層極其淡薄、幾乎難以察覺的金色光暈,筆鋒銳利如新開刃的匕首,
透著一股無堅不摧的凜冽之氣!那光暈太微弱,若非胤禛此刻心神巨震、凝神細看,
幾乎就要忽略過去。那支筆靜靜地躺在皇后(悟空)的掌心,卻仿佛蘊藏著劈開混沌的力量。
“看好了!”皇后(悟空)低喝一聲,帶著一絲孩童般獻寶的得意。
她不再理會胤禛驚疑不定的目光,
左手隨意地抓起御案上另一份奏折——那是直隸總督上報的春旱災情。她手腕一抖,
那支奇異的朱筆便如游龍般落下。筆走龍蛇,快如疾風!朱砂批語在奏折空白處瞬間顯現(xiàn),
那字跡……胤禛的瞳孔再次猛縮!那絕非皇后平日清秀工整的館閣體!那字鐵畫銀鉤,
力透紙背,轉(zhuǎn)折處鋒芒畢露,撇捺間如長槍大戟,帶著一股撲面而來的殺伐決斷之氣!
仿佛那不是批閱奏章的御筆,而是戰(zhàn)場上將軍揮下的令旗!“鑿井!深挖!引滹沱河水,
分渠灌溉!著工部派懂水利的,實地督造,十日內(nèi)見水!延誤者,斬!
”每一個朱砂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奏折上,也燙在胤禛的心上。干脆!狠辣!直指要害!
沒有一句廢話,沒有任何推諉的余地!尤其是最后那個“斬”字,最后一筆如同出鞘的利刃,
帶著森然寒氣!胤禛看得完全呆住了。批閱奏章,他見過無數(shù)閣老的字跡,或圓融,或謹慎,
或帶著文人的清高,卻從未見過如此……如此霸道、如此充滿力量的批示!
這字里行間透出的魄力與果決,讓他這個以冷面鐵腕著稱的帝王,都感到一陣心驚肉跳,
隨即又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痛快!皇后(悟空)似乎對自己的“作品”頗為滿意,
嘴角又勾起那抹熟悉的、帶著點野性的笑。她隨手將批好的奏折往旁邊一丟,
又精準地抓起了下一本,手腕再次揮動,朱筆如電……燭火無聲地跳躍著,
將她的身影投在墻壁上,拉得長長的。那影子不再是一個深宮婦人的輪廓,
而像一位仗劍立于山巔、揮斥方遒的……神祇?胤禛僵坐在龍椅里,
最初的驚駭和震怒如潮水般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迷茫與……一種奇異的、被牽引的專注。他忘了開口,
忘了阻止,只是定定地看著那個在御案前揮毫潑墨、仿佛執(zhí)掌乾坤的身影。寂靜的殿宇內(nèi),
只聞朱砂落紙的細微沙沙聲,以及兩人交錯的、并不平穩(wěn)的呼吸。---更漏滴答,
長夜在朱砂與墨香中悄然流逝。養(yǎng)心殿的燈火徹夜未熄。自那驚心動魄的初夜之后,
這方帝王理政的禁地,在更深人靜之時,便多了一道紅色的身影。起初,
胤禛的戒備如同冰封的河面,堅硬而寒冷。他端坐龍椅,目光銳利如鷹隼,
緊緊鎖著御案另一側(cè)那個揮毫潑墨的“皇后”。每一個朱批落下,他都凝神細看,
試圖從中找出僭越的端倪,或是婦人干政的私心。然而,沒有。那些朱批,字字如刀,
句句似斧,劈開的是積弊的沉疴,指向的是最直接有效的解決之道。
河工、漕運、邊餉、吏治……那些困擾朝堂多年、讓無數(shù)能臣絞盡腦汁的頑疾,在她筆下,
似乎總能被撕開層層偽裝,直抵那最核心、也最疼痛的病灶。她批閱的,
并非僅僅是條陳對策,更像是為這架龐大而銹蝕的帝國機器,強行注入一股沛然莫御的活力。
“看什么看?老孫臉上又沒開花!”皇后(悟空)頭也不抬,筆走如飛,批完一本奏折,
“啪”地一聲合上,精準地扔進旁邊“已閱”的紫檀木匣里,
動作干脆利落得像個老兵在歸置兵刃?!坝羞@功夫,
不如想想怎么收拾那群光吃飯不干活的蠹蟲!”胤禛被她噎得一時語塞。冰封的戒備,
在她這種近乎粗暴的坦蕩和匪夷所思的效能面前,開始悄然融化。不知從第幾夜起,
他不再只是沉默地審視。當一份關(guān)于西北軍鎮(zhèn)糧餉被層層盤剝的密折送到案頭時,
胤禛的眉頭擰成了死結(jié),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冰冷的紫檀桌面?!昂?,雁過拔毛,層層扒皮!
”皇后(悟空)掃了一眼,冷哼一聲,語氣里是毫不掩飾的鄙夷。
她隨手將那份密折推到胤禛面前,朱筆的末端在奏折某處一點,
那里記錄著幾筆看似平常的糧秣轉(zhuǎn)運損耗。“瞧這兒,損耗?放屁!
定是入了哪個王八蛋的私囊!要查,就派個愣頭青去,別帶隨從,微服!
直接到兵營里問大頭兵!他們吃了多少,發(fā)了多少餉,心里門兒清!一查一個準!
”胤禛聞言,眼中精光一閃。這法子,簡單、直接,卻犀利無比,
直插官僚體系最脆弱的關(guān)節(jié)!他沉吟片刻,沉聲道:“……可派誰?朝中之人,盤根錯節(jié),
恐難取信。”“切!滿朝朱紫,就沒一個干凈的?”皇后(悟空)嗤笑,隨即眼珠一轉(zhuǎn),
閃過一絲狡黠的光,“那個……新科放出去做縣令的小子,姓李的,叫……李衛(wèi)!對,就他!
上次參劾他上官貪墨修河銀子的折子,不是被你壓下了?這小子愣頭青,軸得很,但骨頭硬!
讓他去!給他道密旨,許他先斬后奏!”“李衛(wèi)?”胤禛心中一動。
那個在朝堂上梗著脖子頂撞上官、被斥為“粗鄙不堪”的年輕縣令?他確實有印象。
此人背景干凈,毫無根基,行事莽撞卻剛直……竟是如此合適的人選!
他深深地看了皇后一眼,那目光中的審視,已悄然摻雜了信服與探詢。他提筆,
在一張空白黃綾上飛快寫下密旨,加蓋隨身小印?!斑觯o你個跑腿的!
”皇后(悟空)像是早有預料,
隨手從袖中(實則是從耳后毫毛所化)摸出一個不過寸許長、雕工粗糙的小木鳥,
丟在御案上。那木鳥通體漆黑,看不出材質(zhì),唯有一雙眼睛點著兩粒極小的紅寶石,
在燭光下閃著幽微的光。胤禛愕然:“此乃何物?”“傻鳥一只,認路快?!彼院喴赓W,
指尖在那木鳥頭頂輕輕一點。只見那木鳥渾身極其輕微地震顫了一下,
仿佛被注入了無形的生機,隨即展開翅膀——那翅膀薄如蟬翼,
幾近透明——無聲無息地飛了起來,懸停在胤禛剛剛寫好的密旨上方。
一道微弱的、肉眼幾乎不可辨的淡金色光暈從木鳥身上散發(fā)出來,籠罩住密旨。下一刻,
密旨竟憑空消失了!而木鳥則化作一道肉眼難辨的烏光,“嗖”地一聲穿窗而出,
融入沉沉的夜色,快得如同幻覺。胤禛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窗邊,
只看到外面漆黑一片的庭院。他霍然轉(zhuǎn)身,看向案前那個依舊氣定神閑批閱奏折的女人,
眼神徹底變了。震驚、駭然、狂喜……種種情緒在他眼底翻騰。這不是人間手段!
這絕非烏拉那拉氏所能擁有!“你……究竟……”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皇后(悟空)終于停下筆,抬起頭,迎上他驚濤駭浪般的目光。燭光在她臉上跳躍,
那雙鳳眸深處,澄澈得如同九天之上的寒潭,映著燭火,也映著胤禛驚疑的臉?!霸趺??
”她挑眉,嘴角那抹熟悉的、帶著點戲謔的弧度又揚了起來,“怕了?
還是……覺得老孫這法子不夠快?”胤禛胸口劇烈起伏,他盯著她,
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這個人,或者說,看清這軀殼里那個不可思議的靈魂。良久,
他重重地坐回龍椅,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深吸一口氣,
將另一份關(guān)于江南鹽稅積弊的奏折,用力推到了她的面前。那動作,
本身已是一種無聲的承認和托付。殿內(nèi)重歸寂靜,只有更漏聲和朱筆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窗欞上,映著一坐一立、共理山河的兩道身影??諝饫飶浡牟辉偈遣录傻谋?/p>
而是一種奇異的、帶著金鐵之氣的共鳴,仿佛兩柄絕世利劍在匣中低鳴。
---日子在御案前的燭火與朱砂中悄然滑過,如同指間沙。轉(zhuǎn)眼已是深秋,
宮墻內(nèi)的金桂開了又落,御花園的菊花傲霜怒放。胤禛覺得自己這數(shù)月來,
仿佛被塞進了一架全速飛馳的馬車,疲憊卻有一種奇異的亢奮。
堆積如山的奏折不再是無邊苦海,倒像是等待破解的謎題,而謎底,
往往就握在御案對面那支神鬼莫測的朱筆之下。她的手段,有時雷霆萬鈞,有時刁鉆詭奇,
匪夷所思卻又每每切中要害。帝國龐大臃腫的軀體,似乎在這近乎蠻橫的“治療”下,
正一點點擠出膿血,透出些許久違的活力。然而,胤禛敏銳地察覺到,對面的人,
正悄然發(fā)生著變化。她依舊精神矍鑠,目光銳利如昔,批閱奏章的速度甚至更快。但偶爾,
在她凝神思索的片刻,胤禛會捕捉到她眉宇間一閃而逝的疲憊,那種疲憊并非源于肉體,
更像是靈魂深處某種巨大力量被過度抽取后的虛空。她案頭常備的點心,
從精致的餑餑換成了整只的燒雞、大塊的醬牛肉,吃得風卷殘云,仿佛只有這些濃烈的食物,
才能填補那無形的消耗。更讓胤禛心驚的是,他曾不止一次,在她低頭書寫時,
瞥見她幾縷烏黑發(fā)絲下悄然透出的……一絲刺目的灰白。那灰白,如同不祥的讖語,
無聲地蔓延著。深秋的夜雨來得毫無征兆。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砸在養(yǎng)心殿的琉璃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