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屏幕還亮著，薄老太太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林沁雪卻覺得指尖冰涼，掌心里膩著一層薄汗。
“奶奶我……”她清了清有些發(fā)緊的喉嚨，努力讓聲音聽起來不那么飄，“我們還沒出發(fā)呢，慎柯在公司……有點急事要處理?！?/p>
“不急不急，”老太太的聲音依舊慈和，“路上小心點就好。到了多拍些照片給奶奶看看啊，那邊溫泉別墅，現(xiàn)在楓葉正紅，聽說美得很?！?/p>
“嗯，好，奶奶。”林沁雪應著，胃里那熟悉的、刀絞似的痛又悄悄爬了上來。
“還有啊，”老太太的聲音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期盼，“你身子骨弱，這次去好好養(yǎng)養(yǎng)，放松放松，說不定，就能給奶奶帶個好消息回來呢！”
林沁雪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壓下那股翻涌的惡心：“我知道了，奶奶。”
電話掛斷，客廳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安靜。林沁雪坐在沙發(fā)上，很久都沒動一下。
薄慎柯……他居然用她的名義，撒了這么一個謊。溫泉度假？虧他想得出來。
老太太的身體，她比誰都清楚。要是讓她知道他們正在辦離婚……那后果，林沁雪不敢想。
她抓起手機，直接撥了過去。
“什么事？”薄慎柯的聲音隔著聽筒傳來，冷冰冰的，背景音里是杯盞碰撞和隱約的笑鬧聲，像是在某個喧鬧的場合。
“溫泉別墅的事，”林沁雪沒繞彎子，“為什么要瞞著奶奶？”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才響起他帶著不耐煩的聲音：“你怎么知道的？”
“奶奶剛給我打過電話?！?/p>
又是一陣令人難堪的沉默。
“你就說臨時有事，去不了了?！彼恼Z氣輕飄飄的，像是在打發(fā)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薄慎柯，”林沁雪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有些瘆人，“奶奶的身體，你比我更清楚。如果讓她知道我們……”
“那就別讓她知道！”薄慎柯粗暴地打斷她，聲音帶著警告，“林沁雪，我勸你適可而止！別把你那套把戲耍到奶奶面前！”
“嘟…嘟…嘟…”
忙音響起。
林沁雪看著屏幕上熄滅的光，嘴角扯了扯，那弧度又冷又澀。
適可而止？
演戲？
呵……她這場戲，一演就是三年。也不差最后這一場了。
為了奶奶……她認了。
第二天下午，林沁雪的車停在了溫泉度假村。
山環(huán)水繞，山坡上錯落著古樸的建筑，深秋的風掠過，漫山遍野的紅楓葉簌簌輕搖，陽光一照，確實美得像幅濃墨重彩的畫。
“女士您好，請問是薄太太嗎？”前臺姑娘笑容可掬地迎上來，“老夫人特意交代過，給您留了最好的山景套房，風景特別棒！”說著遞過一張房卡。
林沁雪點點頭接過。
“對了，”前臺姑娘像是想起什么，又笑著補充道，“薄先生換到了206房間，就在您隔壁不遠。您二位感情真好，出來玩還想著給對方驚喜呢，祝你們度假愉快！”
206？林沁雪低頭看了眼自己手里的房卡——208。
她拖著行李箱往二樓走。剛走到樓梯口，旁邊207的房門虛掩著，里面?zhèn)鞒鲆魂嚽宕嗟孟胥y鈴似的笑聲，帶著點撒嬌的意味。
“慎柯~你看這水溫，剛剛好呢！等會兒我們一起去泡好不好嘛~？”
是秦兮之的聲音。
林沁雪的腳步頓了一下，心里頭像是被什么東西猛地攥了一下，又倏地松開，只留下一種空落落的、荒謬到極點的感覺。
原來所謂的夫妻度假……是他和秦兮之的雙人行。而她，不過是個不合時宜、礙眼的闖入者。
她下意識地想轉身離開，像沒來過一樣。就在這時，“咔噠”一聲輕響，206的房門開了。
薄慎柯裹著酒店的白浴袍，慢悠悠地踱出來，頭發(fā)還帶著濕氣。一抬眼看見站在走廊里的林沁雪，他眉心立刻擰成了疙瘩。
“你怎么來了？”語氣里的不悅幾乎要溢出來。
“奶奶安排的，你忘了？”林沁雪的聲音沒什么起伏。
幾乎是同時，秦兮之也從207探出身來。她身上也松松垮垮地套著同款的絲綢浴袍，發(fā)梢濕漉漉地貼在頸邊，臉頰還帶著溫泉蒸騰出的紅暈?？匆娏智哐劬ο仁且涣?，隨即綻開一個無懈可擊的從容笑容。
“呀，林小姐？真巧??！”那語氣里，一絲若有似無的挑釁像羽毛一樣輕輕拂過，“也是來度假放松的？”
林沁雪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掃過——同樣的浴袍，同樣濕潤的頭發(fā)，同樣……剛從溫泉里出來的氣息。
“是挺巧的?！彼读顺蹲旖?，聲音淡淡的
薄慎柯的臉色變得更差了，接著往前邁了兩步，把聲音壓得低低的，用那種讓人沒法懷疑的命令語氣說：“你去前臺那，換個房間。離這兒遠點兒?！?/p>
“為什么？”林沁雪抬起眼看他，眼底平靜無波
“你說為什么？”薄慎柯的聲音壓得更低，警告意味十足，“別在這里給我找麻煩
林沁雪忽然就笑了。那笑容清清淺淺的，像山澗里淌過的泉水，卻莫名讓薄慎柯心里“咯噔”了一下涌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
“你想多了，”她晃了晃手里的房卡，語氣平淡得像在談論天氣，“我對你們的度假安排，沒半點興趣208挺好，不遠不近正好
說完她不再看他們，拖著行李箱徑直走向自己的房間。
“林沁雪?！北∩骺碌穆曇粼谏砗箜懫?，帶著一絲緊繃
她停下腳步，回過頭眼神靜得像一潭深水。
“這次的事，”他盯著她，一字一句地說，“別讓奶奶知道
林沁雪點了點頭，臉上沒什么表情：“放心。我還不至于，拿這種事去刺激一個老人家。”
房門在身后緩緩地關上了，把走廊里那讓人透不過氣的空氣給隔開了。林沁雪將行李箱靠在墻邊放置妥當，接著慢慢地朝著那巨大的落地窗前走去。
窗外的樹林都被染上了色彩，山上的楓葉紅得如同火在燃燒一樣。
美到讓人心里震撼，美到讓人心里發(fā)緊。
可惜了。
=
她自嘲地牽了牽嘴角，拿出手機，點開奶奶的微信頭像。指尖在屏幕上停頓了幾秒，才慢慢敲下一行字：
奶奶，我們到了。這里楓葉很紅，景色很美。慎柯說，謝謝您的安排。
消息幾乎是秒回。一個咧著嘴大笑的可愛表情包跳了出來，后面跟著一行字：
好好玩！享受二人世界，奶奶等你們的好消息！
林沁雪盯著那行字，屏幕的光映在她臉上，忽然覺得一陣沉重的疲憊感從骨頭縫里滲出來，幾乎要將她壓垮。
她來得……確實不是時候。
這里，從來就不是她該出現(xiàn)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