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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市并沒有因?yàn)槟菐讉€黑影而散去。

人群只是退得遠(yuǎn)了一些,卻沒有真正離開。小販們眼中帶著江湖人特有的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神情,挑著燈籠繼續(xù)擺攤。喝酒的、吆喝的、賭牌的聲音混合著琴聲和油煙味,熱熱鬧鬧得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這就是江湖。血腥和溫情往往只隔著一線之遙。

"挺熱鬧啊,"謝無眠彈了彈衣角上沾到的灰塵,看向我,語調(diào)里帶著幾分意味深長,"你這一包到底裝了什么好東西,引得這些野狗都聞著味兒來了?"

我沒有回答,只是將包袱抱得更緊。

林鳶收劍入鞘,拍了拍袖子,冷冷地瞥了我一眼:"你最好不要連累我們。"

"我不知道他們是沖我來的。"我的語氣比她還要冷淡。

這話說出口,連我自己都覺得蒼白。

其實(shí)我不是不知道。我只是不敢確定自己知道得對不對。

那個包袱原本只裝著幾件破舊衣物和僅剩的幾枚銀子??墒窃谖覐男鲎诶仟N逃出,跌跌撞撞流落到這個小鎮(zhèn)的途中——具體是哪一晚,在山中那座破廟里昏睡醒來之后——它就變重了。

不是什么詩意的"沉甸甸的命運(yùn)",而是實(shí)實(shí)在在地重了。

我以為是自己記錯了什么,翻開包袱檢查,這才發(fā)現(xiàn)——里面多了一張圖。

黃絹繪制,墨色已經(jīng)有些暈開,邊角處還有被火燒過的痕跡,看不清最上方的落款。圖上的線條盤根錯節(jié),復(fù)雜得像是某種古老的陣法圖,又像是精密的機(jī)關(guān)設(shè)計圖。但最讓我心驚的是圖案中央那個標(biāo)記——

【神骨封紋】

那是宗門禁典中只在傳說里出現(xiàn)過的舊神遺印,據(jù)說早在五百年前就已經(jīng)失傳。

我不記得自己什么時候見過這張圖,更不記得是誰把它悄無聲息地塞進(jìn)了我的包里。可是現(xiàn)在,它就貼身躺在我懷中,從不敢離手半步。

所以剛才那幾個蒙面的混混,確實(shí)是沖著我來的,或者說,是沖著它來的。

我當(dāng)然知道。

我只是不愿意承認(rèn)這個事實(shí)。

"你們兩個要是想調(diào)情,能不能走遠(yuǎn)一點(diǎn)?"林鳶忽然不耐煩地開口,嫌棄地往后退了一步,"我可不想陪你們一起死在這種鬼地方。"

謝無眠笑得毫無心理負(fù)擔(dān):"死得風(fēng)雅一些,也算是種浪漫嘛。"

"你腦子有病。"她冷冷回道。

"何止一種病呢。"他眨了眨眼,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林鳶轉(zhuǎn)過頭看著我:"你現(xiàn)在打算去哪里?繼續(xù)在這里晃悠,等著下一波人來搶你的寶貝?"

我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反問:"你們要去哪里?"

謝無眠合起折扇,這一次語氣里少了幾分吊兒郎當(dāng),多了幾分認(rèn)真:"青州西南方,有個地方叫'楓隱嶺'。"

林鳶微微挑眉,顯然聽說過這個地名。

"前幾天我在黑市里聽人說,那邊最近出了張殘破的古圖,據(jù)說是通往'青州秘境'的入口線索。"

我心頭猛地一跳,幾乎要握不住手中的包袱。

"你確定?"

謝無眠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怎么,姑娘感興趣?"

我連忙收回視線,聲音盡量平淡:"只是聽過一些傳說罷了。"

"那地方嘛,傳說中埋著一座古神殿,里面……"他故意拖長了聲調(diào),"可能藏著一些能讓你這種資質(zhì)平平的人也變得'有點(diǎn)用處'的東西。"

我瞥了他一眼,懶得反駁。

林鳶卻忽然沉默下來。

我偷偷觀察她的表情,發(fā)現(xiàn)她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幾乎察覺不到的渴望。那不是貪婪,而是一種更深層的需要。

"你們自己去吧。"她最終說道。

謝無眠輕嘆一聲:"不想查清楚自己的身世了?"

林鳶的腳步明顯頓了一下。

"……兩天。"她咬著牙說,"最多兩天。"

"成交。"謝無眠滿意地點(diǎn)頭,然后看向我,"你呢?"

我低頭抱緊了包袱,感受著其中那張圖紙傳來的微妙熱度。

"我跟著。"

夜色比預(yù)想中來得更深。

這個鎮(zhèn)子并不大,走出夜市不過一炷香的時間,街燈就變成了星子般的點(diǎn)點(diǎn)余火,搖搖晃晃地懸掛在巷尾。

我們?nèi)吮3种环N微妙的距離前行,誰也沒有主動開口說話。

謝無眠走在最前面,折扇一搖一擺,看起來像是在悠閑散步,實(shí)際上卻帶著只有江湖老手才有的那種警覺。他偶爾回頭看看我們,像是在確認(rèn)隊(duì)伍沒有掉隊(duì)。

"這鎮(zhèn)子啊,過了子時連狗都不叫喚,表面熱鬧,骨子里不干凈。"他抬頭望了望天空,"我當(dāng)年來這里避債,藏了三個月,什么牛鬼蛇神都見識過。黑市、賭坊、殺手行、青樓的老鴇……"

"說重點(diǎn)。"林鳶冷聲打斷他。

"好嘛好嘛。"謝無眠砸了砸嘴,"重點(diǎn)就是,破廟我熟悉,我?guī)罚銈儍蓚€也能睡得安心些。"

我默默地跟在他們身后,包袱緊緊抱在胸前,仿佛害怕一陣風(fēng)就能把它吹走。

林鳶走得很慢,刻意與我保持著半步的距離。她那雙銳利如刀的眼睛偶爾掃過我,明明是個"少年"的模樣,卻比宗門那些活了幾百年的老長老還要讓人如坐針氈。

前方忽然出現(xiàn)一個轉(zhuǎn)彎,是條鋪著碎石的小徑,路邊長滿了荒草,蜿蜒通向一處被藤蔓遮掩的斷垣殘壁。

謝無眠撥開擋路的雜枝,回頭朝我們笑了笑:"到了。"

我抬眼望去。

破廟沒有燈火,也沒有神像,只有殘垣斷壁在月光下如枯骨般暴露著。石佛倒臥在地,荒煙蔓草中透著一股久無人跡的蕭瑟。

但這里比夜市安靜,比鎮(zhèn)子干凈,比宗門……更加寬容。

我們走進(jìn)廟中,腳步聲在石地上回響,空空落落的。

沒有人問"接下來怎么辦",因?yàn)樗腥硕贾溃航裢碇皇莻€開始。

我找了塊相對平整的石碑坐下,裹緊外袍,將包袱壓在膝蓋上。謝無眠靠墻啃著干糧,林鳶則半蹲在廟門口,拔草生火,目光始終沒有從謝無眠身上移開。

"你之前說的'楓隱嶺',真的有人進(jìn)去過?"林鳶忽然開口,語氣中還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傲氣。

謝無眠咽下最后一口干餅,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有人進(jìn)去,也有人出來。出來的那位瘋了,據(jù)說看見了'神骨封痕'。你說他瘋得是假的,還是看見的是真的?"

林鳶沒有回應(yīng)。

我低下頭,指尖不自覺地觸碰到包袱里那張圖紙的邊角。

那些線條、那些古老的封印紋路、那在夜里會輕微發(fā)熱的紙頁,讓我每一個細(xì)胞都在向我證實(shí)它的真實(shí)性。

那不是普通的畫。

那是某種活著的東西。

"有人說,那地方藏著舊神的傳承。"謝無眠停頓了一下,"也有人說,那里封印著什么了不得的東西。不管是好是壞,拿出來轉(zhuǎn)手賣掉,也夠吃幾輩子了。"

"你是為了錢?"林鳶直視著他。

謝無眠晃了晃酒葫蘆:"我這人命賤,總得靠點(diǎn)什么來續(xù)命。"

他話音剛落,目光輕飄飄地掃了我一眼。

"蘇姑娘一直不說話,是對這些不感興趣,還是……你早就知道些什么風(fēng)聲?"

我抬起頭來。

"我若早就知道,"我的聲音很輕,"也不會躲在破廟里啃干餅了。"

謝無眠看著我笑,那笑容讓人摸不透他到底信了幾分。

他轉(zhuǎn)頭看向林鳶:"林兄千里迢迢來到青州鎮(zhèn),總該有點(diǎn)'緣由'吧?"

林鳶連眼皮都沒抬:"家傳舊事,與你無關(guān)。"

"我這人很寬容的。"他打開折扇,"你說出來,我就聽著,不說的話……我就編個更精彩的版本。"

林鳶隨手扔了根樹枝過去,被他穩(wěn)穩(wěn)接住當(dāng)筷子用。

他又轉(zhuǎn)向我:"你呢,姑娘?"

我微微一頓。

他至今還不知道我的真實(shí)姓名。

我也沒有告訴他的打算。

"我只是想找個能躲藏的地方。"我淡淡說道。

"楓隱嶺夠偏僻,山夠深,死在里面的人也不少。"他凝視著我,"你確定?"

我抬起頭,眼神平靜如水:"我不怕死。"

他眼中似乎閃過一絲意外,隨即又笑了起來。

"很好,"他說,"你們都這么配合,那咱們就結(jié)個臨時小隊(duì)。等探完秘境,大家各奔東西,互不相欠。"

林鳶冷哼一聲,沒有表態(tài)。

我也沒有說話,只是把包袱抱得更緊了一些。

謝無眠睡得比我想象中要快。

他枕著自己的包裹躺在香爐后面,一只手還搭在折扇上,仿佛隨時準(zhǔn)備翻身應(yīng)戰(zhàn)。但呼吸已經(jīng)變得均勻,帶著淡淡的酒氣,還有輕微的鼾聲。

林鳶靠在廟門附近,睡得并不安穩(wěn),眉頭緊皺,長劍橫放在臂彎里。

我蜷縮在石柱后面。夜風(fēng)從破損的墻縫中鉆進(jìn)來,吹得墻上的石灰簌簌掉落。我的手心緊貼著包袱,貼著那張不屬于我、也不知道是誰給我的神秘圖紙。

這幾天它總是在輕微地發(fā)熱。

不像是紙張,更像是有血有肉的活物。

仿佛有什么東西被封印在其中,正在緩慢而故意地蘇醒。

我終于還是忍不住了。

用袖子遮住微弱的月光,我小心翼翼地打開包袱。圖卷被我藏在最底層,用兩層舊布仔細(xì)包裹著。

指尖接觸到它的那一刻,它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不是風(fēng)吹的。不是我的錯覺。

我屏住呼吸,緩緩將它展開。

那紙張泛著古舊的顏色,不算厚重,卻比普通的靈符要沉得多。筆畫奇異詭譎,陣紋看起來像是古代的牽魂陣與封神陣交織而成,每一筆都精確得仿佛是活體雕刻出來的。圖卷中央的神骨封紋已經(jīng)開始微微發(fā)光,像是月色浸透了血水。

我凝視著它,心中沒有驚訝,只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它就像是我身體里某個遺忘已久的器官,在提醒我:你還沒有徹底死去。

"你在看什么?"

聲音貼著我的后背響起,冷得像冰刃。

我手一抖,差點(diǎn)將圖卷撕破。

"別動。"林鳶的聲音壓得很低,"我不是謝無眠那種好奇心過剩的人,沒興趣刨根問底,但你要是帶了什么危險的東西,別怪我先下手為強(qiáng)。"

我轉(zhuǎn)過頭,看見她那雙如刀鋒般銳利的眼睛正緊緊盯著我手中的圖紙。

我立刻將它卷起來,用布迅速包好。

"偷看別人的私人物品,是哪家宗門教的規(guī)矩?"

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冷冷地說:"那不是普通的地圖。"

我將圖紙重新藏回包袱,扣好帶子,聲音也冷了下來:"就算不是,也與你無關(guān)。"

"我見過類似的線條。"林鳶直起身子,目光依然沒有離開我,"刻在青州南山的古碑上,那是二十多年前的舊印。有人說,那叫'神藏遺痕'。"

我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但還是努力保持著平靜的語調(diào):"你這是在威脅我,還是在試探?"

"隨你怎么理解。"

她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然后冷冷一笑:"你這種人,太容易藏秘密了。但也太容易死了。"

說完,她轉(zhuǎn)身走向廟門那邊的草堆,重新坐了下去。

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我看著她的背影,心跳漸漸平息,但手心里全是冷汗。

我不知道她到底看出了什么,也不確定她提到的那塊古碑是真實(shí)存在還是在詐我。

但我知道一件事:我必須比她更快。

比她快,比謝無眠快,比任何人都要快。

因?yàn)榉庥≡趫D中的那個東西,今夜又動了一下。

而且這一次,它動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明顯。


更新時間:2025-06-24 11:17: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