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秋在工作室中央的紋身椅上枯坐了一夜。
晨曦透過深色的玻璃，灑在地面上，這束晨光的到來，告訴他天亮了。
昨晚一夜沒休息好，宋知秋的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林修關(guān)機后的忙音似乎還在耳畔邊回蕩。
門外傳來腳步聲，不是快遞員那種節(jié)奏，也不是客人。這沉穩(wěn)的腳步聲，熟悉無比，周予安來了。
宋知秋的身體有些繃緊，卻沒有動。
他甚至沒有抬頭。
玻璃門被推開，周予安走了進來，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大衣，帶著室外的寒氣。
他手里沒有提早餐袋，也沒有藥瓶，只拿著一臺輕薄的平板電腦。他的目光掃過角落枯萎的仙人掌，掃過沙發(fā)底下隱約可見的白色藥片，最后落在紋身椅上那個憔悴的身影上，眼神深不見底。
周予安沒再看他，只淡淡說了句：“宋知秋，任何人的去留，也別影響自己的前進。你有你的人生，不該這么幼稚。你辛苦這些年，應(yīng)該是最清楚現(xiàn)實和夢想的差距?，F(xiàn)在有機會擺在你面前，我希望你清醒點?！?/p>
他徑直走到工作臺前。將平板電腦輕輕放在工作臺唯一干凈的一小塊區(qū)域，屏幕朝上。他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一點。
屏幕亮起。
宋知秋的睫毛顫動了一下。他緩緩地地抬起頭，視線投向那塊亮起的屏幕。
屏幕里展現(xiàn)的是一個極其逼真的三維模擬空間——美院新落成的數(shù)字藝術(shù)展廳。穹頂高闊，線條流暢。展廳里，錯落有致地分布著虛擬的藝術(shù)品展臺。
周予安的手指在屏幕上輕輕滑動、放大。畫面聚焦在展廳最核心、最開闊的一個獨立展位上。
展位背景是深邃的星空藍。一束聚光燈，精準地打在那幅巨大的畫作上。
《熾羽》。
畫面被放大到極致。冰冷與慘烈交織的火焰，舔舐著那只正在熔化和墜落的耳蝸，每一道扭曲的線條，每一片崩裂的結(jié)構(gòu)，都在高清的模擬光線下展現(xiàn)出來，充滿了令人窒息的、被焚毀的痛苦之美。背景那些扭曲斷裂的音符，仿佛在無聲地尖叫。
畫面下方，精致的虛擬標簽上清晰地標注著：
《熾羽》|宋知秋|XX美術(shù)學(xué)院
數(shù)字光影賦予了這幅畫在現(xiàn)實中從未有過的震撼力。它不再是角落里蒙塵的舊作，而是被供奉在藝術(shù)殿堂中心的瑰寶。
宋知秋的瞳孔驟然收縮！呼吸停滯！
他盯著屏幕，盯著那束打在《熾羽》上的光，盯著那個在虛擬展廳里熠熠生輝的、屬于他的名字。一股混雜著渴望、酸楚的洪流，沖擊著他的意識！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手指死死摳進粗糙的紋身椅扶手。
周予安將他的反應(yīng)盡收眼底。他微微俯身，指尖沒有觸碰宋知秋，卻輕輕點在了工作臺另一角——那里攤開著一張客人預(yù)約未完成的傳統(tǒng)圖騰紋身設(shè)計稿。
“畫布，”周予安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像在陳述一個不容辯駁的真理，他的指尖沿著設(shè)計稿上繁復(fù)的線條緩緩劃過，“比皮膚，它更值得承載你的靈魂?！?/p>
「畫布比皮膚更值得承載你的靈魂?！?/p>
這句話，插進了宋知秋的內(nèi)心最深處！它戳穿了他靠紋身謀生卻始終視之為屈辱的隱秘傷痛，點燃了他對純粹藝術(shù)創(chuàng)作被認可的極度渴望！那些被張教授玷污、被“精神失?！庇≌履胨?、被生活磋磨到幾乎熄滅的夢想，關(guān)于展廳、關(guān)于榮譽、關(guān)于被看見的渴望，在這一刻被周予安用最誘人的方式，重新點燃！
巨大的誘惑如同海妖的歌聲，在耳畔鳴唱。
周予安捕捉到他眼中的動搖。
他直起身，目光鎖住宋知秋的臉，聲音清晰地穿入他的耳朵：“你的天賦，不該埋沒在這里?！?/p>
這句話，像是一句咒語。
宋知秋緩緩從躺椅上直起身體，走向周予安，喃喃道：“真的嗎？”
周予安：“你可以選擇相信我，知秋?！?/p>
宋知秋：“可是我還能重新回去嗎？”
周予安信誓旦旦地向宋知秋保證：“只要你愿意，我保證：一定能！”
“一定能”三個字，像是喚醒開關(guān)，宋知秋一下子迷茫的狀態(tài)回神過來。
“對不起，周予安，我不知道?！彼沃锏椭^，腳步微微往后退。
周予安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的退縮。這一次，他不準他再退。
他一把抓住宋知秋的手腕，誘惑著：“知秋，你在怕什么呢？怕我騙你嗎？你能騙你什么，騙你錢？還是騙你權(quán)？你兩樣都沒有，所以你在怕什么？”一絲幽光在周予安眼底深處掠過。
宋知秋心想：周予安的話可真是直白又殘忍。自己兩樣都沒有，還在怕個什么勁兒？
三年前的退學(xué)，對于他來說，已經(jīng)是在人生的谷底了，最糟糕的情況，應(yīng)該也就那樣吧。周予安說的沒錯，自己只有認清現(xiàn)實，才能實現(xiàn)夢想。自己應(yīng)該清醒的往前走，而不是機會明明擺在眼前，自己還糊里糊涂的維護著那可憐可笑的自尊。
周予安看著宋知秋掙扎的神情，就知道他動搖了，于是輕攬著他的肩膀，帶著他坐在自己身邊。繼續(xù)蠱惑道：“知秋，我也有自己的考量，我是商人，不做虧本的買賣。我可以明確告訴你，你有才華，我投資你，你的作品能為我?guī)砜捎^的收入，而我也能獲得好名聲，何樂而不為呢？反正都是投資，我不投你，也會投別人。只是正好你與我認識，如果你沒有才華，我是不會投你的?！?/p>
不得不說，周予安是個成功的獵人，他能清楚知道獵物的弱點。而他的這番說辭，也真正打消了宋知秋的顧慮。讓宋知秋清楚，他對他的投資是對公，而不是對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