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潑灑在蒯府殘破的庭院里。
月光被廝殺的人影切割得支離破碎，刀劍相擊的鏗鏘聲混著學(xué)徒們的慘呼，在暑氣未散的空氣中炸開。
蒯鐸手中的長劍已卷了刃，青衫前襟浸透了暗紅的血，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
趙上弦握著一根斷裂的扁擔，站在他身側(cè)，鬢發(fā)散亂，臉上濺著星星點點的血沫，卻仍死死瞪著圍攏上來的黑衣人。
“侯爺，”蒯鐸的聲音因失血而沙啞，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強硬，“下官自知私自回京是大罪，但下官的罪只能由皇上裁決，還輪不著侯爺私自問罪斬殺！下官自會自縛于朝堂，向皇上謝罪?！?/p>
平津侯站在圈外，錦袍上的金線在月光下冷得像冰。
他慢條斯理地撫著胡須，嘴角勾起一抹嘲諷：“你準備面圣？面圣之前，先把東西交出來。”
“下官不明白侯爺所言何事?！必徼I眼簾微垂，掩去眸底翻涌的殺意。
“不明白？”平津侯冷笑一聲，朝身旁的瞿蛟使了個眼色。
“刷——”
一道刀光驟然劃破夜色。
離蒯鐸最近的一個學(xué)徒甚至沒來得及慘叫，脖頸便綻開一道血口，身體直挺挺地倒在地上，鮮血汩汩涌出，在青石板上積成一小灘暗紫的血泊。
“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平津侯的聲音冷得像臘月的寒風，“給我搜！”
黑衣人們?nèi)缋撬苹⒌厣㈤_，踹門聲、翻箱倒柜聲、瓷器碎裂聲此起彼伏。
稚奴蜷縮在地道入口的陰影里，指甲摳進濕冷的泥土。
他剛挖開半人高的土洞，指尖已磨出血泡。
就在這時，一陣緩慢而沉重的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來。
稚奴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從磚縫往外看。
瞿蛟提著滴血的刀，正一步步向后庭走來。
他的目光像鷹隼一樣掃視著地面，靴底碾碎了墻角的青苔。
他能看到瞿蛟越來越近，靴底的鐵釘在月光下閃著寒光。
忽然，一個渾身是血的學(xué)徒從柴房竄出來，看見瞿蛟后扭頭就跑。
瞿蛟冷哼一聲，手臂揚起，刀光一閃，那學(xué)徒的身體便軟軟地倒了下去。
“唔——”稚奴猛地捂住嘴，差點驚叫出聲。
倒下的學(xué)徒正好砸在頭頂?shù)哪ケP支架上。
只聽“咔嚓”一聲，腐朽的皮繩斷裂，沉重的磨盤轟然倒地，不偏不倚壓在了青磚上，發(fā)出“砰”的巨響。
“什么聲音？”瞿蛟立刻停下腳步，循聲望向后庭角落。
稚奴嚇得渾身發(fā)抖，縮在地道深處，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就在這時，一陣清脆的哭聲從馬廄方向傳來。
月奴躲在干草堆里，看到瞿蛟殺人，又聽到磨盤倒地的聲響，嚇得放聲大哭。
瞿蛟皺了皺眉，轉(zhuǎn)身朝馬廄走去。
他一腳踢開虛掩的木門，月光瞬間照亮了堆滿干草的角落。
他上前一掌揮開干草，露出了里面縮成一團的月奴。
“你是蒯鐸的女兒？”瞿蛟的聲音帶著一絲殘忍的笑意。
月奴嚇得說不出話。
“別怕，”瞿蛟彎腰抱起她，手指捏了捏她肉乎乎的臉頰，“叔叔這就帶你去見你爹娘?！?/p>
月奴眨了眨淚眼，天真地問：“叔叔，你是帶我去找我爹娘嗎？”
“對，”瞿蛟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齒，“這就帶你去。”
他抱著月奴走出馬廄，回到庭院中央。
此時院子里已經(jīng)躺著五六個學(xué)徒的尸體，其他學(xué)徒都被黑衣人按在地上，動彈不得。
“蒯鐸，”平津侯踱步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還不說？你要看你的弟子一個個因你而死嗎？”
蒯鐸的眼睛紅得像要滴血，牙關(guān)咬得咯咯作響，卻硬是沒說出一個字。
“好，有種?！逼浇蚝铧c點頭，朝瞿蛟示意。
瞿蛟上前一步，手起刀落，又一個學(xué)徒的喉嚨被割開，鮮血濺了蒯鐸一臉。
溫熱的血珠糊了他的眼，他卻連眨都不眨，只是死死盯著平津侯。
“啊——！”蒯鐸怒吼一聲，猛地掙脫開黑衣人的控制，一腳踹開旁邊的人，揮著拳頭就朝平津侯沖去。
他此刻早已不顧生死，眼中只有滔天的怒火。
平津侯不慌不忙地側(cè)身躲過，反手一掌拍在蒯鐸胸口。
“噗——”蒯鐸噴出一口鮮血，身體像斷線的風箏一樣倒飛出去，半跪在地上，劇烈地咳嗽起來。
“侯爺，”蒯鐸抬起頭，嘴角掛著血絲，“您要殺就殺我，饒了這些孩子，他們是無辜的?！?/p>
“蒯大人錚錚傲骨，我怎么舍得殺你，”平津侯蹲下身，手指勾起蒯鐸的下巴，“但你要知道，你不死，卻有人為你而死。”
“卑鄙——”蒯鐸咬牙切齒地罵道。
“還有更卑鄙的。”瞿蛟抱著月奴走過來，將她往地上一扔。
趙上弦看到女兒，猛地掙扎起來，差點暈過去：“月奴！”
月奴摔在地上，看到父母被綁，嚇得又哭了起來：“爹爹，娘娘……”
她想要爬過去，卻被瞿蛟一腳踩住手背。
“蒯鐸，”平津侯站起身，撣了撣衣擺上的灰塵，“你從東夏地底拿出來的那個東西，你用不上。既然用不上，便交給可用之人。否則封禪臺坍塌一事，你也是死罪一條。只要你交出來，我可免了你一家的刑獄?！?/p>
蒯鐸冷笑一聲：“既然如此，侯爺又為何殺我一門弟子？！”
“既是弟子，再收便可?！逼浇蚝盥柭柤?，“若你再不松口，就該輪到你的妻兒了。”
與此同時，地道里的稚奴聽著外面的對話，挖得更瘋狂了。
他的雙手已經(jīng)血肉模糊，指甲翻卷，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泥土和著血水，糊滿了他的臉，他只有一個念頭：出去，救妹妹，救爹娘。
忽然，他聽到瞿蛟的聲音：“還有這個小子?！?/p>
稚奴心中一緊，從磚縫里看到瞿蛟拎著狗剩的脖子走了過來。
狗剩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顯然被打過，但眼神依舊堅定。
“蒯鐸，”平津侯慢條斯理地說，“既然你軟硬不吃，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你兒女雙全，家庭幸福，羨煞旁人。我便先殺你兒子，再殺你女兒，不信你不說。”
“別殺他，他不是我兒子——”蒯鐸急忙喊道。
瞿蛟嗤笑一聲，掐著狗剩的脖子問：“他是你爹嗎？”
狗?？戳艘谎圬徼I，又看了一眼趙上弦，忽然咧嘴一笑，“爹……娘，孩兒不怕死?！?/p>
“不要——”趙上弦失聲痛哭。
“咔嚓?！?/p>
瞿蛟猛地擰斷了狗剩的脖子。
少年的身體軟軟地垂了下去，眼睛還睜著，望著蒯鐸的方向。
“不——！”蒯鐸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呼，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稚奴透過磚縫，清楚地看到了這一幕。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一個字。
他親眼看著狗剩死在眼前，那個總是跟他一起掏鳥窩、偷糖吃的伙伴，就這么沒了。
瞿蛟扔掉狗剩的尸體，拔出刀，走向嚇得縮成一團的月奴。
刀鋒在月光下閃著寒光，映出月奴驚恐的臉。
“蒯鐸，”平津侯的聲音像催命符一樣響起，“你就只剩下一個女兒了，你還是不肯說？”
蒯鐸悲痛欲絕，他看向月奴，聲音顫抖地問：“月奴兒，你怕死嗎？”
趙上弦淚流滿面，她知道蒯鐸心志已定，哽咽著對月奴說：“月奴兒，乖，不怕……一點都不痛?！?/p>
月奴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對蒯鐸露出一個天真的笑容：“爹爹，我不怕?！?/p>
“好孩子……”蒯鐸的眼淚終于滾落下來。
就在瞿蛟揮刀的瞬間，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從院墻外掠入，袖中寒光一閃，一支袖箭精準地射向瞿蛟握刀的手。
“噗嗤?！?/p>
袖箭穿透了瞿蛟的手腕，刀“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什么人？”平津侯猛地回頭。
來人正是汪云山。
他落地無聲，腰間長刀已經(jīng)出鞘，目光如電，掃視著院中景象。
當他看到蒯鐸夫婦、滿地尸體時，眼中怒火頓生。
“擒賊先擒王！”汪云山低喝一聲，身形一晃，便朝平津侯沖去。
瞿蛟捂著流血的手腕，怒吼著揮另一只手的刀迎向汪云山。
汪云山身形一轉(zhuǎn)，刀光如練，“咔嚓”一聲，竟將瞿蛟的整條手臂砍了下來。
“啊——！”瞿蛟慘叫著倒在地上。
汪云山?jīng)]有停頓，刀鋒直指平津侯。
平津侯拔出腰間佩劍，與汪云山戰(zhàn)在一處。
刀光劍影，寒氣逼人，兩人交手數(shù)招，難分高下。
汪云山發(fā)現(xiàn)平津侯武功極高，而且身邊還有眾多黑衣人，再打下去只會吃虧。
他瞥見地上哭泣的月奴，心一橫，虛晃一招逼開平津侯，猛地抱起月奴，幾個起落便躍上院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