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祠堂的青石地面上，十六道火紋在晨曦中泛著暗紅的光。柳依依跪在第七道火紋邊緣，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道她永遠跨不過去的界限。晨露浸濕了她的裙擺，寒意順著膝蓋往上爬，卻比不上身后那些視線帶來的冷。
"大小姐，測試要開始了。"老管家在廊柱下低聲提醒，手里的銅鈴已經(jīng)結(jié)滿銅綠。
柳依依深吸一口氣站起來，轉(zhuǎn)身時瞥見妹妹柳如煙被眾星捧月般圍在正廳中心。如煙指尖跳躍的火苗將她的影子投在描金屏風(fēng)上，像只振翅欲飛的火鳳凰。而自己的影子——她低頭看了看青石磚上模糊的輪廓——像截被雨水泡發(fā)的枯枝。
"今年再失敗的話......"三叔公的煙袋鍋在紫檀木桌上磕了磕，火星濺到柳依依腳邊。她假裝沒聽見，專心整理袖口磨損的銀線滾邊。這是母親留下的最后一件衣裳，滾邊上防御符文的紋路早已模糊不清。
祠堂中心的測魔晶柱突然嗡鳴起來。柳依依數(shù)著心跳，看著家族長老們依次將手掌按在晶柱底部的火云紋上。每道火紋亮起，晶柱就升高一截，最后停在九丈高的位置顫動。這個高度意味著今年負(fù)責(zé)測試的是大長老——她祖父。
"柳依依。"執(zhí)事的聲音像把鈍刀割開空氣。
她走到晶柱前時，聽見如煙的笑聲："姐姐要不要先喝點提神藥劑？我讓廚房......"
"不必。"柳依依打斷得太急，尾音劈了岔。她將掌心貼在冰涼的晶面上，熟悉的刺痛感立刻竄上手臂。晶柱內(nèi)部開始泛起渾濁的霧，像被攪動的泥水。
祠堂突然安靜得可怕。柳依依盯著那團始終無法凝聚的霧氣，后頸的汗毛一根根豎起來。去年這個時候，霧氣至少形成了模糊的火苗形狀。
"運轉(zhuǎn)心法！"二長老的暴喝驚飛檐下的青鳥。
她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腔漫開的同時催動家傳《離火訣》。晶柱里的霧氣突然劇烈翻騰，在即將成形的瞬間——"啪"地炸開無數(shù)細碎的火星，然后徹底熄滅。
"魔力親和度，零。"執(zhí)事的聲音里帶著憐憫，"元素感應(yīng)范圍，三尺七寸。"
祠堂里響起此起彼伏的嘆息。柳依依盯著晶柱底部自己的倒影，看見一張慘白的臉上，嘴角在不受控制地抽搐。三尺七寸，比去年又縮了半寸。
"不可能！"三叔公的煙袋桿"咔"地折斷，"柳家血脈怎么可能......"
"夠了。"祖父的聲音從高處落下，"帶她去看靈臺鏡。"
穿過三道刻著禁制的月洞門時，柳依依數(shù)著磚縫里的碎靈石。這是她第六次走這條路，閉著眼都能畫出那些防御符文的走向。靈臺殿前的石狻猊還是缺了半邊獠牙，去年她偷偷用指甲量過缺口尺寸。
"脫鞋。"守鏡人拉開玄鐵門，寒氣涌出來在她睫毛上結(jié)霜。
靈臺鏡是塊三尺見方的寒玉，表面布滿星圖般的銀色光點。柳依依赤腳站在鏡前，看著守鏡人將七根銀針刺入她頭頂大穴。這次比往年多扎了兩針，最后一針落下時，她眼前炸開一片血紅。
鏡面突然沸騰起來。那些銀光瘋狂逃竄，在鏡緣撞出細密的裂紋。守鏡人臉色大變，急忙拔針，最后一根銀針卻"錚"地斷在她百會穴里。
"靈臺閉塞，魔力海......"守鏡人的聲音在發(fā)抖，"完全干涸。"
柳依依伸手摸到后頸黏膩的液體，才發(fā)現(xiàn)斷針處滲出的不是血，是某種漆黑的黏液。她突然想起五歲那年，母親臨終前塞進她嘴里的那枚苦杏核。
祠堂的議罪鐘響了七聲。柳依依跪在列祖列宗牌位前時，聽見如煙在窗外教侍女們唱《火鳳謠》。那是柳家女兒及笄禮上必唱的曲子，她永遠沒機會學(xué)了。
"經(jīng)長老會決議。"二長老的聲音像在宣讀訃告，"柳依依即日起移出宗譜，送往晨曦魔法學(xué)院寄讀。"
案桌上的族譜自動翻開，她名字上的朱砂開始褪色。柳依依突然伸手按住那個正在消失的名字，掌心傳來灼燒的劇痛——是祖父用煙袋鍋烙上去的禁制。
"還有話說？"三叔公冷笑。
她看著掌心的焦痕，慢慢搖頭。說什么呢？說六年來每個朔月之夜經(jīng)脈里刀割般的疼痛？說藏書閣那本《元素悖論》里夾著的母親筆記？還是說昨晚夢見自己站在火海里，卻連衣角都燒不著？
執(zhí)事遞來行李時，柳依依發(fā)現(xiàn)除了兩件舊衣裳，就只有那本缺頁的《基礎(chǔ)火符圖解》。馬車是雇的普通黑篷車，連柳家最低等的仆役出行都比這體面。車轅上用來鎮(zhèn)邪的不是火云玉，而是塊粗劣的赤鐵礦。
"大小姐......"老管家偷偷塞來個繡囊，"路上當(dāng)心黑霧林的水鬼。"
柳依依捏著繡囊里三枚劣質(zhì)魔晶，突然笑了。這個在柳家伺候了四十年的老人，此刻眼睛里的溫度竟比測魔晶柱還多些。車輪碾過火紋磚時，她最后回頭看了眼祠堂飛檐上的嘲風(fēng)獸，那對琉璃眼珠正映著朝陽，像兩簇永遠不會屬于她的火苗。
馬車駛出柳家結(jié)界時，懷里的繡囊突然發(fā)燙。柳依依倒出魔晶，發(fā)現(xiàn)它們正拼成個歪斜的箭頭，指向東南方——那是母親筆記上圈過十七次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