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黑手黨首領私人醫(yī)生的身份,如同一道無形的枷鎖,將森鷗外更深地拖入橫濱權力漩渦的泥沼。
凜音清晰地感知到,每一次從那座彌漫著腐朽與死亡氣息的高塔歸來,他身上沾染的不僅僅是濃烈藥味,更是一種浸透了權力鐵銹與垂死掙扎的冰冷寒意。
然而,在這份因職責而生的陰郁之下,凜音敏銳地捕捉到一絲不同尋常的焦灼——那并非對權柄的貪婪,更像一名被卷入風暴中心的棋手,看到了一枚既能帶來轉(zhuǎn)機、又可能引發(fā)更大災難的關鍵棋子時的復雜心緒。
深秋的黃昏,診所的門被推開,帶進凜冽的空氣。
森鷗外沒有帶回慣常的藥箱,卻帶回了一個名字,一個地點,以及一個不容置疑的決定。
“凜音”他脫下沾染寒意的外衣,目光投向正抱著“卡洛親王”進行無聲練習的女孩,聲音平靜卻帶著沉甸甸的分量,“跟我去一個地方?!?/p>
凜音抬起瑰紅色的眼瞳,無聲詢問。
“去看一位病人,”森鷗外拿起桌上一個異常干凈、與他診所里那些老舊器械格格不入的醫(yī)療手提箱,動作帶著一種近乎刻意的鄭重,“一位……情況非常特殊,也非常重要的病人。”
他深紅色的眼瞳深處,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光芒,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間消失不見。
凜音的心臟猛地一跳。
與謝野晶子!
這個名字如同烙印般浮現(xiàn)。她沒有言語,沉默地放下琴,迅速整理好自己,小小的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
車子駛?cè)霗M濱一片被嚴密監(jiān)控、氣氛壓抑的區(qū)域。高聳的鐵絲網(wǎng)、冰冷的哨崗、空氣中濃得化不開的軍用消毒水氣息,無一不昭示著此地的封閉與森嚴。
這里是軍方的一處秘密基地。
繁瑣而冰冷的身份核查后,森鷗外并未帶凜音進入那棟灰白、毫無生氣的建筑內(nèi)部,而是將她安置在建筑后方一片荒蕪、冰冷的空地上。
這里視野開闊,能看到建筑的后門,卻也暴露在深秋傍晚凜冽的寒風中。
“在這里等我,不要亂走,很快?!鄙t外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但臨走前,他頓了一下,深紅色的眼瞳看向凜音單薄的衣衫,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抬手,將自己那件略長的、沾染著外面寒氣的舊大衣脫了下來,不由分說地裹在了凜音身上。大衣帶著他身上的體溫和淡淡的消毒水氣味,瞬間驅(qū)散了部分寒意。
“……”凜音愣了一下,感受著突如其來的溫暖包裹著自己,她下意識地抓緊了過長的衣襟,小臉埋在柔軟的衣領里,悶悶地應了一聲:“嗯。”
森鷗外沒再說什么,獨自走向那扇緊閉的后門,身影消失在門內(nèi)。
凜音被裹在帶著森鷗外體溫的大衣里,獨自留在空曠冰冷的空地上。寒風依舊凜冽,但被大衣隔絕了大半,她抱著手臂,瑰紅色的眼瞳望向那棟如同巨大墓碑般的建筑。
即使隔著厚重的墻壁和冰冷的空氣,她【心音共振】帶來的模糊精神感知,依舊讓她隱約“捕捉”到一股巨大到令人窒息的痛苦浪潮,如同無形的漣漪,從建筑深處擴散出來——那是深不見底的絕望!是屬于與謝野晶子的悲鳴!
這股感知讓她心神不寧,她下意識地來回踱著步子。
“哦呀?一個被‘監(jiān)護人’用大衣裹成團子、丟在寒風里的小可憐?真是……不夠體貼,但至少沒完全凍著。”
一個帶著點漫不經(jīng)心、卻又透著一股理所當然的篤定聲音,毫無預兆地在凜音側(cè)后方響起:
凜音的身體瞬間僵??!她猛地轉(zhuǎn)身,瑰紅色的眼瞳帶著震驚望向聲音來源。
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年,不知何時已隨意地站在了離她幾步遠的地方。他穿著標志性的棕色格子斗篷,頭上歪戴著一頂同色貝雷帽,帽檐下幾縷不服帖的黑色發(fā)絲俏皮地翹著。
最令人無法忽視的是他那雙眼睛——翠綠色的瞳孔,剔透得如同最上等的貓眼石,此刻正閃爍著一種洞悉一切后的、略帶戲謔的光芒。
江戶川亂步!
世界第一的名偵探!
他翠綠色的眼眸隨意地掃過被大衣裹得嚴嚴實實的凜音,那份目光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穿透力,仿佛連她內(nèi)心的不安和剛才感知到的痛苦都一覽無余。
“你……”凜音的心跳驟然加速,一股寒意瞬間席卷全身,但裹著的大衣給了她一絲奇異的支撐感。
她強迫自己開口,聲音帶著一絲警惕和孩童應有的好奇,還因為剛才的踱步而帶著點小喘氣,“是誰……?”
亂步?jīng)]有立刻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像是發(fā)現(xiàn)了更有趣的東西,翠綠色的眼珠亮晶晶的,嘴角勾起一個帶著孩子氣傲慢的弧度。
“過分!居然假裝不認識名偵探!”他他有些氣急,目光卻牢牢鎖在凜音身上,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這位……‘小團子’小姐?!?/p>
他的話語跳躍、隨意,“外殼被裹得嚴實,里面的‘拼圖’卻亂糟糟的,還塞進了點不屬于這里的碎片。真是一個非常有趣的小姐?!?/p>
他沒有點破“靈魂”或“重生”,只是精準無比地指出了凜音身上那種根本性的“不協(xié)調(diào)”與“矛盾”,并將其視為一個有趣的“小謎題”。
凜音的心猛地一沉,指尖下意識地攥緊了裹在身上的大衣衣襟。在他面前,任何偽裝都顯得蒼白可笑!他自信和輕描淡寫的點破,比任何直接的揭露都更具壓迫感!她只能鼓起臉頰,瑰紅色的眼瞳帶著一絲被看穿后的窘迫和不服氣,氣鼓鼓地瞪著他。
“亂步?!币粋€低沉、平穩(wěn),如同堅冰相互叩擊的聲音自身后響起,但這聲音似乎比平時放緩了一絲。
凜音和亂步同時轉(zhuǎn)頭。
一個冰冷、沉穩(wěn)、如同西伯利亞寒流般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站在了他們身后幾步之遙。銀白色的短發(fā)一絲不茍,深色和服與墨綠羽織包裹著挺拔如孤松的身軀。面容冷峻,線條硬朗如刀削斧鑿。
那雙灰藍色的眼眸,如同萬年不化的寒冰,又如同深藏于鞘中的絕世名刃,此刻正看向他們,尤其是……被裹在大衣里、顯得格外嬌小的凜音。
福澤諭吉!
他的出現(xiàn),瞬間讓空曠冰冷的空地溫度驟降??諝夥路鹉坛闪顺林氐你U塊。
亂步像是完全沒感受到那幾乎凍結的氣氛,反而像是看到了理所當然會出現(xiàn)的監(jiān)護人,翠綠色的眼睛轉(zhuǎn)向福澤諭吉,用一種極其自然、仿佛在陳述公理般的語氣說道:
“社長,你來得正好。名偵探發(fā)現(xiàn)了一位有趣的‘小姐’,順便確認了里面正在上演一出令人不快的錯誤劇本?!彼S意地指了指那棟建筑。
福澤諭吉的目光越過亂步,落在了凜音身上。那灰藍色的眼眸依舊銳利如冰,但當他注意到女孩被裹在明顯過大的成人外套里、只露出一張帶著不安和些許倔強的小臉時,那冰封般的眼神似乎極其細微地融化了一絲棱角。
他沒有說話,而是向前走了兩步,在凜音面前緩緩地、如同山岳沉降般,單膝蹲了下來。這個動作讓他高大的身影不再那么具有壓迫感,視線與凜音齊平。凜音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清冽的、如同雪松般的氣息。
“你叫凜音?”福澤諭吉的聲音響起,低沉依舊,卻似乎刻意放緩了語速,帶著一種不屬于他慣常冷硬氣質(zhì)的、近乎生澀的溫和。他看著女孩瑰紅色的眼睛,那目光依舊銳利,卻少了幾分審視,多了幾分確認。
凜音看著眼前這位氣勢迫人、卻意外蹲下身與她平視的銀發(fā)男人,緊張感莫名消散了一些。她點了點頭,小聲回答:“嗯,森凜音?!?她下意識地報出了森鷗外給她的姓氏。
福澤諭吉灰藍色的眼眸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極快地掠過。他繼續(xù)問道,聲音依舊平緩:“森鷗外……他對你好嗎?”
這個問題問得直接,卻出乎意料的溫和。凜音愣了一下,瑰紅色的眼瞳微微睜大。她沒想到這位看起來冷得像冰山的男人會問這個,她低頭看了看身上裹著的、帶著消毒水味和森鷗外體溫的舊大衣,又想起診所里他笨拙的關心、給她包扎傷口時的專注、還有那把破舊的小提琴、還有平時會給她買各種洋裝(雖然是他的惡趣味,但是)……
雖然他總是藏著很多秘密,雖然他的眼神有時很可怕,雖然他總是把她卷入奇怪的事情……
“森醫(yī)生……”凜音抬起頭,瑰紅色的眼瞳清澈地回視著福澤諭吉,聲音不大,卻很認真,“他……會給我裹大衣,怕我冷?!彼男∈譄o意識地揉了揉大衣柔軟的布料。
“我受傷的時候,他會很仔細地給我包扎,雖然……有點痛?!彼櫫税櫺”亲?,像是在抱怨,但語氣里卻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沒察覺的依賴?!八€給了我一把小提琴,雖然很舊了……還會給我穿各種洋裝……” 她沒有說更多,但這些小小的細節(jié),已經(jīng)足夠隱晦地勾勒出一個復雜的、但確實在“照顧”她的監(jiān)護人形象。
福澤諭吉靜靜地聽著,灰藍色的眼眸如同深潭,倒映著女孩認真回答的小臉。他沒有對凜音的話做出評價,只是極輕微地點了一下頭,仿佛確認了什么。
“哼,裹大衣算什么,名偵探覺得他就是在利用小謎題!”一旁的亂步抱著胳膊,不滿地嘟囔了一句,翠綠色的眼睛瞥著福澤諭吉,像是在控訴社長不幫他“主持公道”。
福澤諭吉沒有理會亂步的抱怨。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重新帶來無形的壓力。他的目光轉(zhuǎn)向那棟冰冷的建筑后門,灰藍色的眼底冰封之下,似乎有極其細微的波瀾涌動。
就在這短暫的、因福澤諭奇異的溫和而略顯松動的沉默中——
吱呀——
那扇緊閉的后門被從里面推開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
森鷗外率先走了出來。他臉上的表情比進去時更加沉凝,深紅色的眼瞳深處翻涌著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是冰冷的算計?是評估后的沉重?還是被強行壓抑的、某種更深沉的東西?他手中提著的醫(yī)療箱似乎比進去時沉重了幾分。
而緊接著,他側(cè)身,伸手從門內(nèi)緩緩推出來一樣東西——
一架簡陋的金屬輪椅。
輪椅上,坐著一個身影。她穿著寬大、不合身的白色病號服,深紫色的短發(fā)凌亂地貼在蒼白的臉頰上,瘦小的身軀仿佛隨時會被寒風吹散。她的頭微微低垂著,雙手無力地搭在腿上。即使隔著一段距離,凜音也能清晰地看到那露出的手臂上,密密麻麻、新舊交疊的針孔和淤青,如同觸目驚心的烙印。
與謝野晶子!
她像一個被抽空了靈魂的精致人偶,被推到了這片冰冷的空地上,暴露在寒風和數(shù)道目光之下。深秋的暮色籠罩著她,讓她看起來如同月光般脆弱而易碎。
森鷗外的手穩(wěn)穩(wěn)地扶在輪椅的推手上,姿態(tài)掌控而疏離。他深紅色的眼瞳抬起,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鋒,精準地掃過空地中央的三人——裹在他大衣里、小臉寫滿擔憂的凜音、抱著胳膊一臉“看戲”表情的亂步、以及如同孤高銀狼般散發(fā)著冰冷氣息、但剛剛才與凜音有過短暫溫和對話的福澤諭吉。
他推著輪椅,朝著凜音的方向走來幾步,停下。目光越過凜音,最終落在了福澤諭吉身上。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一個極淡、卻意味深長的弧度,那弧度里沒有絲毫暖意,只有冰冷的算計和一種“棋子已落位”的掌控感。
“福澤閣下,”森鷗外的聲音響起,打破了空地死寂的沉默,溫和的表象下是深不見底的寒潭,“看來,我們都需要一個……解釋?”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輪椅上的晶子,又掃過福澤諭吉和亂步。最后,他的視線極其短暫地掠過裹在他大衣里的凜音,深紅色的眼底似乎閃過一絲極其復雜的微光,快得讓人無法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