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八年千金小姐,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我以為自己會做不好。
可僅僅一個月,我就學會了洗衣做飯。
三個月,我便能為了一分錢和商販對罵。
半年,賺到人生中第一筆錢。
所有人都夸顧家仁義,叮囑我千萬守著本分,不要拋頭露面,壞了顧家的名聲。
那日下著暴雨,我抱著繡品坐在門檻上,恍惚又想起了爹娘被抓走的場景。
顧舟冷冰冰地諷刺:“我當你真能吃苦,原來是在等臺階下。小小年紀就會裝模作樣,長大了還不吃里扒外中飽私囊?”
我死死咬著牙,不肯讓他聽見哭聲。
他卻用石子兒砸了我的腳。
“若是有人再讓你纏足,你是不是也迫不及待就裹上了,然后整日待著房間里,變成一尊小腳女鬼?”
顧夫人讓我重新纏足。
可那些東西都被顧舟毀了。
少年身形挺拔,他獨自站在院子里,成了劈開世俗的“孤劍”,堅韌又蓬勃:“再給夏螢弄這么惡心的小腳,我就把她帶出去淹死,你們的好名聲也別要了!”
顧舟對我的厭惡,竟詭異地成了救贖。
我真的得到顧舟的好臉色,是十五歲那年,顧家被督察處拿了把柄。
情急之下,顧舟讓我去給他姑父送信。
我跑了三天三夜,又跪了整整一日,才將揉皺的書信送進去。
事后,顧老爺夫婦夸顧舟有遠見。
幸虧沒讓我纏足。
至于我的功勞……
顧家給了我一條命,我替顧家去死都是應該的。
這是外人的說法。
我自己其實有一點委屈。
夜涼如水,顧舟受了刑,只披著一件單薄的外衣,第一次跟我并排坐在屋檐下,給了我一顆糖。
“姑父給的洋零嘴,苦唧唧的,像藥,我不愛吃。”
“阿螢,這次……謝謝你?!?/p>
一瞬間,我感覺心臟都停止了跳動。
月光下的少年已漸漸褪去青澀,俊秀的眉眼間卻凝著化不開的愁。
顧舟十八歲了,該成家了。
顧舟百般不愿,婚禮當天竟不見了蹤影,我頂著紅蓋頭,卻擋不住外頭物議如沸。
他們都說,我沒有一雙小腳,被丈夫嫌棄了。
我在闔府的冷眼中等了他三年。
他留洋歸來,見到了我第一句話卻是:“你怎么還在我家?”
他時髦地讓我不敢認,眼眸里添了我看不懂的鋒芒。
可這一次,他沒有逃婚。
甚至送了我一條來自法蘭西的珍珠手鏈。
我以為,他終于向倫理綱常低頭,再不提那些混賬話,要跟我好好過日子了。
卻不料大婚當晚再次給我難堪。
“一想到你這雙腳差點纏成豬蹄,我就覺得惡心。”
紅燭燒著他眼底的冷漠,也燒盡了我藏起來的小女兒情腸。
嘩啦啦!
室內(nèi)傳來珠子墜地的聲響。
林小姐歉然表示,不慎扯壞了壓在枕頭底下的珍珠手鏈。
顧舟毫不在意:“5法郎賣的便宜貨,壞了就壞了?!?/p>
喉間像堵了黃連。
我使勁往下咽,肺里又酸又漲。
顧舟輕聲細語哄著林小姐的模樣,是我做夢都不敢想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