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醉月樓跑堂丟了一壺酒開元十七年，洛陽城南，醉月樓。
這是個連蒼蠅飛進來都得排隊的地方，酒香三里，菜貴八兩。
尋常人光是看看門口那對鎏金獅子就自動繞道，可要問誰最熟這樓上樓下——不是掌柜，
也不是廚子，而是那位年不過十七的跑堂小二，何至?！翱炜炜?！二樓東廂雅座的醉梨花，
再不上菜他們都要拔劍了！”“隔壁小酌臺的花雕別忘了加熱，
昨天就因為你少點了兩片姜片，差點被投投訴給大理寺！”掌柜在后廚吼得臉紅脖子粗，
何至卻悠哉地從后窗翻出來，左手一碟紅燒乳鴿，右手一壺加熱花雕，
腳下踏著一板一板木梯，堪比百戲班的輕功。“掌柜的，今兒不一樣——”“你看那醉梨花，
可是他點的。”“誰？”“……老規(guī)矩，沒名沒姓，只說‘皇字開頭’，點菜不看價，
只問酒年份。”掌柜愣住，目光下意識往門口一瞟。那人早已坐在東廂，身披黑狐披風，
戴著斗笠，臉藏在陰影下，惟獨那雙手白得刺眼——拿筷子的手指，比姑娘還修長。
何至見他盯著，壓低聲音笑道：“你猜啊，這‘皇’姓的客人，
該不會真是咱大周朝的那個誰吧？”“別瞎說！”掌柜驚出一身冷汗，
“你是嫌醉月樓還不夠被抄的？”—到了二更天，醉月樓的酒香已從街尾飄到護城河邊。
何至送完最后一桌，照例摸出后門，到院中假山后面那口破井旁解酒氣——這口井沒人用了，
說是風水不好，喝了會斷子絕孫。但何至就愛這份清凈，還常把花雕藏在井邊的小石凳下，
留著夜里偷偷喝?？山裢?，他剛一蹲下，就發(fā)現(xiàn)那石凳不對勁。上頭，
放著一壺封得死死的酒壺，朱砂封口，壺身雕著四個小字：“禁臠之供”何至倒吸一口涼氣。
這可是宮里的專用酒，連御膳房都不一定能碰！他正準備把酒壺踢遠，
卻聽見井里傳來一聲輕響——像是什么東西落了下去，啪地一聲濺了水。他湊過去一看，
嚇得頭發(fā)差點豎起來：井底，躺著一個人。那人穿著貴氣金絲長衫，
身上還罩著內(nèi)襯繡龍紋的衣袍，左手腕上系著一枚玉佩，正是當朝六皇子專用。
他再定睛一看，那個臉……“靠！”他后退一步。“這不是今天那個‘皇’字頭客人嗎？
”—更糟的是，他手中還拿著那壺“禁臠之供”。
這畫面怎么看——怎么像是他把人灌醉后扔進井里！何至心跳如鼓，正要悄悄跑路，
卻聽見樓上傳來一聲尖叫：“殺人啦——六皇子不見啦??！”何至當場石化。下一秒，
醉月樓內(nèi)燈火大作，錦衣衛(wèi)、東廠、御前帶刀侍衛(wèi)全往這里沖。
何至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完了。2 撿了個皇子，賠了一條命？“快！快！樓后有血！
”“往井口那邊圍起來！”醉月樓像是炸了鍋，刀光劍影滿天飛。
何至一邊抱著那壺“禁臠酒”，一邊蹲在假山后面發(fā)抖。
他腦子里飛快閃過剛才那具尸體——不，是人！他確定那人還在喘氣！
“不能算尸體……不能算……”但這個念頭還沒捂熱，就聽見一聲鏗鏘的腳步——是官靴。
“你那是什么？”“你又是誰？”黑影一閃，
一個身穿絳紫色飛魚服的年輕男人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他眼前，腰間佩刀，帽角金飾微晃，
眼神比酒還冷?！啊抑皇锹愤^?！焙沃粮尚Α！白碓聵堑暮缶?，你路過？
”“……我來解手?！薄皫е始医L酒來解手？”“……”—刷！刀光一閃，
嚇得何至差點沒跪下。他還沒回話，旁邊突然一聲輕哼?！斑怼笔蔷?！
飛魚服男子眼神一凜，拔刀就跳了下去。不一會兒，他拎著那身披金紋的“尸體”浮了上來，
臉色大變?！傲首樱?？”何至眼前一黑。果然是六皇子！皇帝最寵的那個！
前些日子才從西域回來，還傳說被冊為“鎮(zhèn)西將軍”，前途無量！“快，封鎖醉月樓！
”飛魚服男子高聲喝令，“把所有人帶去大理寺，一人一個包間審問，務必查清誰下的毒！
”何至剛想舉手，突然那六皇子似乎悠悠轉(zhuǎn)醒，嘴唇微動，
呢喃出一句：“……酒……有問題……”飛魚服猛然回頭盯住他：“酒是你的？
”“……不是我下的毒！”“但酒在你手里?！薄澳俏夷芘苊矗俊薄澳阋呀?jīng)在跑了。
”何至低頭一看，不知什么時候他已經(jīng)拔腿狂奔，一路撞翻三名捕快，一名廚娘，
一口燉著牛筋的銅鍋！—夜色里，洛陽城小巷縱橫。何至抱著那壺酒，
像條泥鰍一樣鉆進后街的皮坊、藥鋪、甚至還有一戶開夜班的棺材店。
他終于躲進自家破舊小屋，正想喘口氣，門外忽然響起一個淡淡的聲音：“你藏得很好。
”“但你忘了，你跑堂時，每晚都帶這酒回家?！薄白碓聵堑臇|廂隔扇里，有人看到你了。
”何至一個激靈，回頭看去，門前坐著那名飛魚服男子，悠然自倒了一杯花雕?！啊闶牵?/p>
”“錦衣衛(wèi)，李青松?！彼位窝g的令牌，金邊飛魚暗紋浮光閃動，“奉命查六皇子案。
”“你現(xiàn)在，有兩個選擇?！薄耙船F(xiàn)在被我抓回去，定謀害皇子之罪。
”“要么從現(xiàn)在開始，幫我查出是誰設局陷害你?！薄暗日鎯闯霈F(xiàn)，我給你一條活路。
”何至愣住了：“你這是……招臨時工？”李青松挑眉：“不是，是招個跑堂的神探。
”3 神探跑堂，開卷第一問“你讓我查案可以，但我有條件?！薄罢f?！薄拔也?，
不代表我不怕死?！崩钋嗨商裘迹骸澳阆胍o身符？
”“我要你給我寫個‘錦衣衛(wèi)臨時特約探案跑堂專員’的牌子，我走哪掛哪。
”“你當這是評職稱？”“不是，是保命。你錦衣衛(wèi)要是查錯了，
我也得能證明我不是自作主張?！薄啊??！崩钋嗨勺旖俏⒊椋瑥男渲忻鲆粡埣?，
三兩筆寫下一行字，蓋上金印，甩給他。何至拿在手里看了看，心安不少?！暗谝话?，
從哪開始？”李青松指著那壺“禁臠酒”：“你覺得，這壺酒有什么問題？
”何至湊近一聞：“酒是好酒。五年窖藏，黃泥封壇，但……酒壺是假的。
”李青松眼中露出一絲興趣：“怎么發(fā)現(xiàn)的？”“我在醉月樓跑了三年，
每逢節(jié)慶會有宮里賞賜真酒。真正的‘禁臠酒’壺蓋是兩重封，一道銅扣一道竹釘。
而這壺只有一道蠟封?！薄岸疫@壺壺底沒有宮署編號?！崩钋嗨勺旖禽p揚：“你這眼力，
不當跑堂可惜了?！薄爸x謝夸獎?！焙沃劣樞Γ?/p>
“不過這酒里確實加了東西——我嗅到一點‘五石散’的味?！薄澳阕R藥？
”“跑堂的都得懂點。醉月樓多少客人拐彎抹角下點迷香，圖個‘軟綿纏綿’效果，
我不懂就早翻車了?！崩钋嗨烧J真起來：“五石散本不是毒，只是壯陽迷情之物，摻到酒里，
有催醉之效。但若摻得太多，就會……？”“內(nèi)火攻心，昏迷不醒。
”“那六皇子為何會落井？”“因為那口井，最早是醉月樓用來藏冰的。
”何至咽了口唾沫：“也就是說……有人算準了皇子會暈厥，然后扔進井里藏尸，
第二天換水時再悄悄清走?！薄翱上?，醒了?！崩钋嗨牲c頭：“繼續(xù)。
”“我得再查一下，昨天誰有機會換了這壺酒。”—天亮后，醉月樓暫時關張。
何至戴上面具，混入一批“維修工人”隊伍，從后門潛入酒窖。他靠著記憶，
在角落找到那批備用酒壇，一壇壇看過去，終于在第七個酒架后，
發(fā)現(xiàn)一個空壺架上——一張紙條被壓在酒架后面角落，紙已皺，酒漬斑斑，
依稀寫著兩個字：“別來”何至眉頭緊皺，把紙條藏入袖中，正要離開，
忽然聽見一聲細微腳步。他猛地躲入酒壇之間，
只見一道熟悉的身影閃過：是醉月樓的花娘白妙音。她今日穿著一身男裝，腰間藏著小匕首，
眼神警覺如貓?！八趺催M來的？”何至屏息，眼睜睜看她從酒壇后拉出一塊地磚，
摸出一封折好的信，塞進袖里，然后悄然離去。何至不敢出聲，直到她走遠，
才悄悄跟了出去?！氐嚼钋嗨勺√帲沃翆⒓垪l拿出。李青松一眼掃過：“字跡娟秀，
像女子筆跡?！薄鞍酌钜粢瞾砹司平眩铱吹剿亓藮|西。”“你懷疑她？
”“她是昨日給六皇子倒茶的人。”“……但你沒證據(jù)?！薄八晕覀兊迷囁辉?。
”—當夜，醉月樓再開小宴。李青松假扮王府貴人設宴試探，白妙音果然被請來勸酒。
何至則潛藏在暗處，看她是否動手腳。結果——她沒倒酒。而是在李青松身后，
悄悄撕下一張紙條，塞進他的酒壺蓋里。李青松離席時發(fā)現(xiàn)，展開紙條，
上寫三字：“我知道。”而背面，赫然是大理寺的紅??！4 白妙音夜來信，
酒中三重局夜深，洛陽街巷空寂，只有醉月樓樓頂，還殘存一縷微燈。李青松站在樓檐下，
將那張“我知道”的紙條攤在案前，指尖輕敲紙角上的紅印，
沉聲道：“這是大理寺的驗物封印，用于鎖檔案、封卷宗?！薄斑@種紙，外頭仿不來。
”何至托著下巴：“那就是說，白妙音手里有大理寺的機密？”“更可能是，
她是……大理寺的人?！薄澳阏f她是女仵作？可她明明是醉月樓的花娘?。?/p>
”李青松搖頭：“沒人天生就該是什么人。身份只是用來掩藏目的?！薄皢栴}是，
她想查什么？”這時，窗外傳來一聲輕響。兩人猛地起身，李青松拔刀，何至舉燭。
窗邊卻是一個竹筒滾落，砸在地上。李青松彎腰拾起，輕輕一抖，一張紙落出，
寫著：“今夜亥時，南市‘清音坊’后院井下藏卷，證據(jù)在焉?！钜?。
”何至看得眼都直了：“她這算是……跟我們聯(lián)手了？
”李青松卻冷哼一聲：“或許只是引我們?nèi)ニ退??！薄暗覀儾荒懿蝗ァ！薄r初刻，
洛陽南市。清音坊是官伎所，外表風雅，實則魚龍混雜。此時大門緊閉，
唯有幾只燈籠在風中搖晃，像是鬼眼。何至蹲在院墻外哆嗦：“咱不帶人來？
”“你以為你是誰？賊？”李青松輕輕翻身躍入，姿勢瀟灑，“走了。”二人躲過守衛(wèi)，
鉆入后院，果然見到一口老井。李青松掏出鐵鉤和繩索，何至看他要下去，
連忙搶過來：“你錦衣衛(wèi)正職怎能干這事？”“你不是‘臨時特約跑堂神探’？”何至咬牙，
爬下去。井底黑得像鍋底，他摸索一陣，果然在石壁裂縫處，摳出一包封好的油布卷。
還未打開，頭頂卻傳來李青松一聲暴喝：“小心！”咻！一枚袖箭射入井口，何至反應不及，
右臂被劃出一道血痕！他一邊痛叫一邊抱著油布卷往上竄，李青松一手接過，
一手抽刀與暗影交戰(zhàn)！三息之間，來人被擊退，翻身躍上屋檐消失?！笆谴炭?。
”“目標是這卷宗。”二人喘著粗氣，回到李青松的私宅，立刻將油布打開。里面，
是一份……驗尸報告。抬頭處署名：陸晴。何至愣了：“陸晴……是誰？
”李青松面色微變：“這是五年前大理寺一位仵作，卷入‘皇嗣中毒案’后被下獄，
死于牢中。”“你是說，六皇子這次中毒，與五年前那案子有關？”李青松沒有回答，
只將卷宗翻到最后一頁，那里貼著一縷頭發(fā)和一張畫像。畫像中的男子，
眉眼間竟和何至……有七八分相像！何至差點把茶噴了：“這……誰？”“陸晴之弟，何槐。
”“你說啥？”李青松盯著他：“你，全名？”何至嘴角抽搐，低頭小聲：“……何至槐。
”5 身世藏謎影，舊案翻新痕“你早該告訴我。” 李青松冷冷地盯著他，
眼神仿佛在看一只不安分的毒蛇。何至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我真不知道……我爹早死，
娘也只說我姓何，從沒提過‘陸晴’這個名字?！薄澳悄阍趺唇忉屇闩c畫像之人的相似？
”“那畫像畫得也太……太有主觀性了?！薄皠e打岔。
”李青松將那縷頭發(fā)按在案上：“我手里有絹紙與滴血識親之法。若你愿意，我們現(xiàn)在試。
”何至遲疑一瞬，伸手指：“滴就滴！”血滴緩緩落下——融合。毫無排斥，甚至凝成一線。
李青松深吸一口氣，放下杯子，低聲說：“何至，你不是別人。
你是五年前‘皇嗣中毒案’中，被牽連流放的陸家遺孤?！薄岸阒员话才旁谧碓聵?，
不過是因為……那里是當年下毒之地的延伸?！薄白碓聵牵菍m中‘清樂殿’遷址而建。
”何至渾身一震。他像是被人從頭到腳扒了層皮——從一只無辜的小民，
變成一盤陳年陰謀的碎棋?！拔?、我只是個跑堂的??！”“你活得太久，活得太干凈。
有人不放心了?！薄八粤首硬艜卸?？”“不。他本不是目標。
”李青松從油布卷宗里抽出另一頁殘圖，
圖上赫然是一張醉月樓的建筑圖紙：“毒酒是為了刺殺‘靖王’。但靖王當日臨時換席，
被六皇子代坐?！薄澳阏f……是誤傷？”“誤中?！崩钋嗨善乘谎郏骸暗珕栴}是，
那壺毒酒被你提前發(fā)現(xiàn)，打亂了計劃?！薄拔夷遣皇前l(fā)現(xiàn)，
我那是偷酒……”“但恰好救了六皇子一命?！薄斠梗钋嗨汕那呐扇藢酌钜粽垇?。
她未施粉黛，只著素衣，坐在暗燈下，整個人如霧中蓮花，冷淡而堅韌?！熬碜冢?/p>
是我母親留下?！薄八?，便是陸晴?！焙沃恋纱罅搜郏骸澳闶俏医悖俊薄拔也皇悄憬?。
”她語氣淡漠，“我娘與陸晴并無婚約。我姓白，只是她臨終前托我查案。
”“所以你來醉月樓是……”“追查五年前那一夜，誰調(diào)換了御酒，
誰替陛下身邊的御醫(yī)遞出假方?！彼鹧郏骸澳阋詾槟惚粊G在洛陽，是因為你命硬。
”“其實，是因為你不該活著?！焙沃磷诘首由?，腦袋嗡的一聲。
“那你早知道我是何至槐？”“我看到你第一次抱著那壺假‘禁臠酒’走入酒窖，就知道了。
”“那你……為何不揭發(fā)我？”“因為你命硬。或許，這件案子，除了我之外，
也只有你能走下去了?！卑酌钜糇呓?，取出一張紙——醉月樓全體職員名單?！斑@上面，
有人，是幕后之人安插?！薄罢页鏊?，案子可解。”6 酒樓藏線人，舊名印心間醉月樓，
重新開張的第三日。何至換回了他那身布衣跑堂裝，腳蹬破靴，手里拎著招牌小木勺，
一臉“老實巴交”的模樣在人群中穿梭。但他知道，今天的每一勺湯、每一句閑聊，
都是試探。白妙音留給他的名單上，
帶班女侍紅鯉酒窖管事曲三前臺記賬杜元看門老孫以及……樓主盧不歸“看似都跟案子無關，
但若這其中真有一人五年前就已入局，那他肯定不只是個普通雇工。
”何至打從心底不信“樓主盧不歸”。這人平日最少言寡語，卻又對誰都八面玲瓏，
甚至連李青松那種錦衣衛(wèi)查店，也能請進后堂，煮茶慢待。可問題在于——他無懈可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