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剜出心臟的瞬間才明白：原來死亡，是我能為你跳的最后一支舞。
”1雨下得像天漏了窟窿，砸在柏油路上濺起冰冷的水花。我縮在公交站牌窄小的檐下，
懷里緊緊護著剛給弟弟小磊買的退燒藥。衣服濕透了，黏膩地貼在皮膚上，
冷得牙齒都在打顫。今天是第幾次被便利店趕出來了？老板嫌我像個濕漉漉的鬼魂，晦氣。
昏黃的路燈在水洼里投下破碎的光，像被打散的希望。就在這時，兩道刺目的車燈撕裂雨幕，
一輛黑色的龐然大物無聲地滑到我面前。車窗降下，露出一張男人的臉。英俊，
卻像剛從冰窟里撈出來，每一寸線條都透著刺骨的寒意。他的目光落在我臉上，那一瞬間，
我仿佛被毒蛇盯住，血液都凍結(jié)了。他看我的眼神，不是在看一個活人，
更像在審視一件失而復(fù)得、卻又布滿瑕疵的藏品。“上車?！彼穆曇舯冗@冬雨更冷，
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恐懼像藤蔓纏住心臟。“不…先生，我……” 我后退，
脊背撞上冰冷的廣告牌。他推開車門，高大的身影帶著迫人的威壓籠罩下來，
雨水瞬間打濕他昂貴的黑色大衣。他根本沒聽我的掙扎，鐵鉗般的手抓住我的胳膊，
那力道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藥盒掉進水洼里，我徒勞地踢打哭喊，像只被拎住后頸的貓，
被他粗暴地塞進后座。車門“砰”地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凄風(fēng)苦雨的世界，
也隔絕了我微弱的自由。皮革和一種冷冽的木質(zhì)香氣混合著，是金錢和權(quán)力的味道，
令人窒息。車子駛向山頂，停在一座巨大得如同陵墓的別墅前。
大門上鐫刻著兩個冰冷的藝術(shù)字——“星苑”。他拽著我穿過空曠華麗得嚇人的客廳，
水晶吊燈的光刺得我睜不開眼。墻上掛滿了同一個女人的巨幅照片。她真美，
像月光下的精靈，笑容溫婉，眼神清澈。而我，只是路邊泥濘里一株被錯認的野草。
“從今天起，你住在這里?！彼砷_我，我踉蹌著幾乎跌倒。他居高臨下地俯視，
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審視和厭惡。“記住你的身份。你是蘇晚星。你的名字，你的喜好，
你的一舉一動，都要像她?！彼噶酥笁ι系恼掌?，像在宣布一道圣旨。蘇晚星。
原來那個占據(jù)所有墻壁的女人叫蘇晚星?！安弧也皇?！我叫葉微光！放我走！
”絕望給了我一絲勇氣，我轉(zhuǎn)身就想沖向大門?！叭~微光？”他嗤笑一聲，
像聽到了什么荒謬的笑話。他輕易地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讓我痛呼出聲。
“你弟弟叫葉磊，在仁和醫(yī)院兒科三號病房，先天性心臟病，手術(shù)費還差三十萬，對吧？
”他慢條斯理地說，每一個字都像冰錐扎進我的心臟。我渾身冰冷，如墜冰窟。
小磊…他怎么會知道？“乖乖做你的蘇晚星，”他湊近，冰冷的氣息噴在我的耳廓，
帶著殘忍的警告，“你弟弟就能活。否則……” 他松開手，后面的話不言而喻。
2反抗的力氣瞬間被抽干。我癱軟在地，昂貴的大理石地面冷得像冰。
小磊是我在世上唯一的牽掛，是我活下去的全部意義。為了他，我可以變成任何人的影子，
哪怕是墳?zāi)估锱莱鰜淼奶K晚星。“星苑”成了我鍍金的囚籠。
我被勒令穿上蘇晚星風(fēng)格的絲綢長裙，梳著她那樣的長發(fā)。
有專門的“老師”來教我她的神態(tài)，她的語調(diào)，甚至她微笑時嘴角上揚的弧度。
我像一個拙劣的木偶，被強行塞進另一個靈魂的軀殼?！把凵癫粚?！晚星的眼神是溫柔的，
不是你這副死氣沉沉的樣子！” 一個耳光狠狠甩在我臉上，火辣辣的痛。是厲寒川。
“晚星喜歡百合，不是你這廉價的野花！
” 他把我偷偷從花園角落摘的幾朵小雛菊狠狠摔在地上，碾碎。無數(shù)個夜晚，我對著鏡子，
努力彎起嘴角，模仿照片里蘇晚星的笑容。鏡子里的女人，穿著不屬于自己的華服，
頂著不屬于自己的名字，笑容僵硬得像哭。淚水無聲地滑落，砸在手背上。葉微光，
你在哪里？是不是已經(jīng)被這冰冷的金絲籠一點點扼殺了？逃跑的念頭從未熄滅。我試過翻窗，
被巡邏的保鏢像拎小雞一樣抓回來；試過偷藏電話卡，
被發(fā)現(xiàn)后換來厲寒川更嚴密的監(jiān)視和弟弟醫(yī)療費可能被停的威脅。每一次反抗，
代價都清晰地刻在我身上，更刻在小磊脆弱的生命線上。唯一的慰藉，
是藏在枕頭下那張已經(jīng)泛黃的弟弟的照片。照片上的小磊笑得無憂無慮，
那時他還不知道病痛的陰影。每次被逼到極限，我就死死攥著照片，
仿佛能從中汲取一點活下去的勇氣。厲寒川似乎默許了這張照片的存在，
這大概是他囚禁生涯中唯一一絲施舍的仁慈。時間在痛苦和麻木中滑過三年。
厲寒川依舊冷得像塊萬年寒冰，但某些東西，似乎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
他依然會在醉酒后對著我喊“晚星”，眼神迷離而痛苦。可有一次，我被他煩躁地推開時，
額頭撞到了桌角，滲出血珠。他暴怒地斥責(zé)我不小心，卻在下意識伸出手想查看時，
猛地僵住，隨即像被燙到一樣收回，眼神里閃過一絲我從未見過的慌亂。那慌亂，
不是為了蘇晚星。深秋的某個夜晚，別墅突然陷入一片漆黑。停電了。
濃稠的黑暗瞬間將我吞噬。童年時被酗酒的父親鎖在漆黑雜物間的恐怖記憶排山倒海般涌來。
我尖叫著蹲下身，抱住自己瑟瑟發(fā)抖，恐懼扼住了喉嚨。“吵什么！
”厲寒川不耐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腳步聲靠近，一道手電筒的光柱打在我身上。
他看到蜷縮在墻角、臉色慘白、抖得像風(fēng)中落葉的我。蘇晚星怕黑嗎？我不知道。
但我葉微光，怕得要死。他沉默地站在光柱后，高大的身影模糊不清。
沒有像往常一樣斥責(zé)我“不像晚星”。過了許久，久到我以為自己會被這黑暗和恐懼撕裂，
一件帶著他體溫的西裝外套，帶著那股熟悉的冷冽木質(zhì)香，有些粗暴地扔到了我頭上，
蓋住了我的視線?！皬U物?！彼土R一聲，聲音卻似乎沒有往日的冰冷刺骨。他轉(zhuǎn)身離開，
腳步聲消失在黑暗里，但那件蓋在我頭上的外套，
殘留的溫度卻奇異地在冰冷的恐懼中撕開了一道微小的口子。那一刻，我清晰地感覺到，
他看到的，是此刻蜷縮在黑暗里、驚恐萬分的葉微光，而不是那個完美無瑕的蘇晚星。
3這份認知，比黑暗本身更讓我恐懼。我沉淪了。在他偶爾流露出的一絲異樣里，
在那些被迫的朝夕相對中，在那件帶著他體溫的外套下。恨意依舊扎根，
卻悄然滋生出一株名為“葉微光”的、扭曲的藤蔓，纏繞上那個名為厲寒川的冰冷石柱。
多么可笑，多么可悲。平靜被一個電話打破。那天下午，厲寒川在書房，我像往常一樣，
模仿著蘇晚星的樣子，端著一杯溫度剛好的紅茶，腳步放輕走進去。
他背對著我站在落地窗前，手機貼在耳邊?！啊邃舻那闆r又惡化了？……我知道！
……心臟源是那么好找的嗎？……動用所有關(guān)系！給我找！必須找到！
”他的聲音壓抑著狂躁，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紅木書桌上，發(fā)出沉悶的巨響。我被嚇了一跳，
手一抖，茶杯沒放穩(wěn)，“啪”一聲脆響，摔在地上，熱茶和瓷片四濺。厲寒川猛地轉(zhuǎn)過身，
眼神像淬了毒的刀，狠狠刺向我?！皾L出去！”他怒吼。我慌忙蹲下身收拾碎片，
指尖被鋒利的瓷片劃破，滲出血珠。他煩躁地一把將我拽起來，力道大得幾乎把我胳膊卸掉。
“我說滾出去！別在這里礙眼！”他把我狠狠推出書房，門在身后“砰”地關(guān)上。
“清漪……” 我靠在冰冷的門板上，咀嚼著這個陌生的名字。
一個能讓厲寒川如此失控的女人。一股莫名的寒意從腳底升起，
比“星苑”任何一個角落都冷。幾天后，厲寒川的母親來了。
那是個保養(yǎng)得宜、眼神銳利如鷹隼的老婦人。她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件礙眼的垃圾。
他們關(guān)在書房里談話，聲音隱隱傳來。“……寒川！你不能糊涂！
清漪是為了誰才變成這樣的？當年要不是她……我們厲家……現(xiàn)在她命在旦夕，
那個心臟配型結(jié)果出來了，簡直是老天開眼！
” 厲母的聲音激動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硬?！啊抑?！
可是……” 厲寒川的聲音壓抑而沙啞，后面的話聽不清了。“……沒什么可是！
那就是個下賤胚子！一個贗品！她的存在就是為了今天！她弟弟？呵，給她弟弟最好的治療，
這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你難道要為了一個玩物，眼睜睜看著清漪死？你對得起沈家嗎？
對得起你自己的良心嗎？
”“玩物”、“贗品”、“下賤胚子”……每一個詞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心上。
心臟配型？什么意思？一種滅頂?shù)目只啪鹱×宋?。我死死捂住嘴，不讓自己發(fā)出一點聲音，
逃回了那個充滿蘇晚星氣息的華麗牢房。該來的終于來了。那天晚上，厲寒川走進我的房間。
他沒有開燈，月光透過窗紗，勾勒出他冷硬的輪廓。他手里拿著一個文件夾，
像拿著一份死亡判決書。房間里靜得可怕，只有我擂鼓般的心跳聲?！叭~微光。
”他叫了我的名字。不是“晚星”。三年來，他第一次在清醒的狀態(tài)下，叫我的真名。
我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冰冷。他把文件夾丟在我面前的梳妝臺上?！昂灹怂?。
”我顫抖著手指翻開。白紙黑字，冰冷而殘酷——“自愿心臟捐獻協(xié)議”。
受體姓名：沈清漪。下面附著厚厚一沓文件，是小磊未來幾十年最頂級的醫(yī)療養(yǎng)護方案，
金額龐大到讓我眩暈?！昂灹怂彼貜?fù)，聲音沒有任何起伏，
像在談?wù)撘粯稛o關(guān)緊要的生意，“你的心臟給清漪。作為交換，你弟弟葉磊，
會得到協(xié)議里承諾的一切，最好的醫(yī)生，最好的藥，直到他康復(fù)或者……壽終正寢。另外，
”他頓了頓，眼神看向窗外濃重的夜色，“手術(shù)之后，你‘自由’了。想去哪里都可以。
”自由？用我的心，換一個虛無縹緲的“自由”？我抬起頭，
看向他那張在月光下英俊卻無比殘忍的臉。三年了，這張臉曾讓我恐懼，
也曾讓我在扭曲的深淵里滋生過一絲不該有的妄念。此刻，
所有的恐懼、恨意、還有那點可憐的妄念，都像退潮般消失了，
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空洞和冰冷。“厲寒川，”我的聲音平靜得連我自己都感到陌生，
“這三年，我到底算什么？”他的瞳孔似乎收縮了一下，下頜線繃緊，避開了我的目光。
他沒有回答。沉默就是最鋒利的答案。工具。一個活著的、能慰藉他思念的玩偶。
一個在關(guān)鍵時刻，隨時可以剜心取用、拯救他“重要之人”的備用零件。我拿起筆。
筆尖很涼。我看著協(xié)議上“葉微光”三個字，看著旁邊小磊那燦爛笑容的照片復(fù)印件。小磊，
姐姐沒用，姐姐只能這樣保護你了。我簽下了自己的名字。每一筆，都像在剜自己的肉。
簽完最后一筆，力氣仿佛被抽空。我抬起頭，看向他，
努力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好，我簽。記住你的承諾?！?我自由了。
靈魂在簽下名字的那一刻，已經(jīng)徹底死亡。手術(shù)的日子定在三天后。這三天，我異常平靜。
平靜地吃飯，平靜地睡覺，平靜地看著窗外那只每天來唱歌的小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