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囚徒的星空燈玄關(guān)那盞感應燈亮著,暖黃的光暈漫過蘇念手繪的星空燈罩,
在墻壁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一小片被馴服的銀河。這是她今天唯一稱得上“故意”的反抗。
指紋鎖咔噠彈開,撲面而來的不是暖意,
而是消毒水混合檸檬香薰的冰冷氣味——顧琛秩序王國的標配空氣??蛷d里,
顧琛背對著她站在茶幾前,白襯衫挺括得沒有一絲褶皺。
他正用一塊麂皮絨布擦拭一個玻璃水杯,日光燈慘白的光線下,
他側(cè)臉的線條像用尺子畫出來一般精確。“回來了?”他頭也沒回,聲音像電子播報,
“微波爐里有營養(yǎng)餐,加熱三分十五秒,超過時間維生素會流失百分之三十。
”蘇念胃部一陣熟悉的抽痛。她沒應聲,脫掉沾了雨水的外套,隨手搭在椅背上。
“說過多少次,”顧琛終于轉(zhuǎn)過身,金絲眼鏡后的目光精準地落在椅背上,
“外套必須用寬肩衣架懸掛,避免變形。還有,”他指向玄關(guān),“感應燈為什么開著?
我記得昨晚睡前明確關(guān)掉了所有非必要電源?!彼罂戳丝幢恚皬哪氵M門到現(xiàn)在,
它已經(jīng)浪費了零點零二度電?!逼v像冰冷的潮水漫過頭頂。
蘇念看著他那張沒什么表情的臉,忽然覺得無比荒誕。她加班到凌晨,淋著冷雨回來,
迎接她的不是一句“累不累”,而是關(guān)于一盞十五瓦小燈耗電量的精確計算。“我買的燈,
”她聽見自己干澀的聲音響起,“我想讓它亮著。”顧琛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像精密儀器接收到了錯誤信號?!盁o意義的能源消耗等同于浪費。
這個月電費已經(jīng)比上個月同期高出百分之七點三?!彼呦蛐P(guān),手指按在開關(guān)上,
“規(guī)矩存在的意義,就是維持系統(tǒng)高效、低耗運轉(zhuǎn)。蘇念,我以為你懂?!薄斑菄}。
”細微的輕響。那片馴服的星空瞬間熄滅,濃稠的黑暗吞噬了玄關(guān),
也吞噬了蘇念眼底最后一點微光。她精心設計的燈罩,她渴望的那點歸家的暖意,
在他指尖輕描淡寫地歸于死寂。胃部的絞痛驟然加劇,針扎一樣。她捂著胃,
踉蹌著走向茶幾找藥。白色的藥瓶,鋁箔封口。她摳出兩顆,
端起旁邊顧琛那杯溫度永遠恒定在四十度的溫水,混著水吞了下去?!暗鹊取?/p>
”顧琛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帶著一絲不贊同的冰冷,“藥品說明書標注飯后三十分鐘服用。
你今天的晚餐記錄顯示攝入時間是十九點四十五分?,F(xiàn)在是,”他再次看表,
“二十三點零七分。服藥時間誤差超過三十二分鐘,可能影響藥效峰值吸收,
并增加胃黏膜刺激風險?!碧K念捏著藥瓶的手指猛地收緊,指關(guān)節(jié)泛白。
藥瓶光滑冰冷的觸感,像她此刻的心。她慢慢轉(zhuǎn)過身,
看著他那張在慘白燈光下如同建模般完美的臉。胃里的藥片像冰冷的石子硌著,
那點微弱的暖意早已被黑暗和這精確到分秒的“關(guān)心”徹底澆滅。她一步步走向玄關(guān)鞋柜,
拉開最底層那個幾乎被遺忘的抽屜。里面安靜地躺著一卷泛黃的圖紙。那是他們熱戀時,
顧琛熬了三個通宵,用鉛筆和直尺一點點畫出來的。
為了治療她童年被鎖閣樓留下的怕黑陰影,他設計了這個復雜的電路圖,
聲稱要給她做一盞永不熄滅的“守護星”燈。圖紙邊緣,
他當年用鋼筆寫下的字跡依舊清晰:“念念別怕,光永遠在。”永遠?
蘇念的指尖拂過那行字,只覺得諷刺無比。黑暗中,她捏住圖紙的一角,沒有絲毫猶豫,
用力向外一扯——“嗤啦!”清脆的撕裂聲在死寂的玄關(guān)里格外刺耳。
單薄的圖紙在她手中一分為二,再二分為四……鉛筆繪制的精密線路圖在她指間破碎、扭曲,
最終化為一把毫無意義的碎片。她松開手,那些承載著過往溫情的紙片,
像被抽干了生命力的枯葉,無聲地飄落在冰冷的地磚上,
覆蓋住感應燈開關(guān)投下的那一小片模糊的陰影。顧琛站在客廳的光亮里,
金絲眼鏡反射著冰冷的光,看不清表情。只有他垂在身側(cè)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
第二章:兩塊錢的尊嚴第二天是周六,蘇念在持續(xù)不斷的、細微又尖銳的聲響中醒來。
那聲音規(guī)律得令人煩躁——篤、篤、篤,像某種精準的啄木鳥在啄擊木頭。
她揉著依舊悶痛的胃部,赤腳走出臥室。聲音的源頭在玄關(guān)。顧琛背對著她,
站在一張折疊梯上,手里拿著螺絲刀和鉗子。他腳下,
那盞繪著星空的感應燈已經(jīng)被拆了下來,可憐兮兮地躺在地上,連接的電線被剪斷,
露出里面彩色的線芯。而原來安裝感應燈的位置,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光禿禿的、廉價的白色塑料開關(guān)面板?!澳阍诟墒裁??
”蘇念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更多的是難以置信的冰冷。顧琛的動作頓了一下,
沒有回頭,繼續(xù)用螺絲刀固定著開關(guān)面板的最后兩顆螺絲?!疤鎿Q低效光源。
感應器存在不必要的待機功耗,且觸發(fā)邏輯混亂,不符合節(jié)能標準?!彼穆曇羲钠桨朔€(wěn),
仿佛在宣讀一份技術(shù)報告。螺絲刀擰緊,發(fā)出最后一聲“篤”。他從梯子上下來,
動作利落得像設定好的程序。他彎腰撿起地上那盞星空燈,
毫無留戀地丟進旁邊敞開的工具箱里,發(fā)出一聲悶響。接著,
他從西褲口袋里掏出一張折疊整齊的紙,展開,遞到蘇念面前。是上個月的電費賬單。
他用紅筆在一個數(shù)字上畫了一個醒目的圈。“看到了嗎?”他指尖點著那個被圈住的數(shù)字,
“比去年同期高出百分之七點三。其中,
不必要的待機功耗和無效照明時間占了不合理增量的百分之六十八點五。
”他的目光從賬單移到蘇念臉上,鏡片后的眼神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審視,“這盞燈,
按它的功率和平均無效點亮時長計算,每個月大約額外浪費兩塊錢?!彼掌鹳~單,
語氣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結(jié)論感:“兩塊錢,
足夠購買五顆匹配這個新開關(guān)面板的高質(zhì)量螺絲釘。蘇念,秩序和效率的美感,
就在于它能將每一分資源用在刀刃上。而你這種……”他斟酌了一下用詞,
最終選擇了那個他心底根深蒂固的標簽,“散漫無序的人,永遠不會懂?!鄙⒙o序。
這四個字像淬了冰的針,扎進蘇念的耳膜。
她看著他一絲不茍地將螺絲刀、鉗子按大小順序放回工具箱,然后抽出一塊潔白的眼鏡布,
開始擦拭那個嶄新的、光禿禿的白色開關(guān)面板。他的動作專注而虔誠,
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寶,指尖拂過塑料面板的每一寸,確保上面不留下一絲指紋的褻瀆。
一種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屈辱感攥緊了她的心臟。她的星空,她的那點微弱暖意,
在他精確的計算里,只值五顆螺絲釘?她在他眼中,
永遠只是一個破壞他完美秩序的“散漫無序者”?胃又開始隱隱作痛。
她不想再看他那張冷漠的臉,轉(zhuǎn)身走進客廳,想倒杯熱水。
目光掃過電視柜上方那個透明的亞克力收納盒時,她的腳步猛地釘在了原地。那個盒子里,
裝著他們蜜月旅行時在海邊撿拾的貝殼。形狀各異,色彩斑斕,
承載著咸濕的海風和彼時無憂的笑語。那是她珍貴的回憶,一直隨意地擺放在電視柜上,
偶爾拿起一個把玩,感受指尖殘留的陽光和海浪氣息。而現(xiàn)在,
它們被分門別類地囚禁在那個透明的盒子里。每一個貝殼旁邊,
都貼著一個微小的、打印出來的白色標簽。標簽上,
珊瑚碎片】【采集地:C灣淺礁區(qū)】【采集日期:2021-08-09】……每一個貝殼,
都變成了他秩序王國里一個冰冷的編號標本。
陽光、海浪、笑聲、心動……所有鮮活的、帶著咸澀氣息的記憶,都被抽干了水分,
壓扁、封存,貼上標簽,鎖進這個無菌的展示盒。蘇念看著那些小小的白色標簽,
看著那些冰冷的編號,一股強烈的反胃感猛地沖上喉嚨。她仿佛看到自己,
也不過是他人生表格里一個貼了標簽的物件——“配偶:蘇念,功能:維持社會合格形象,
注意事項:需定期矯正其散漫傾向”。壓抑的怒火混雜著深不見底的悲涼,
瞬間沖垮了理智的堤壩。她甚至沒有思考,身體已經(jīng)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她猛地伸出手,
抓住那個冰冷的亞克力盒子,用盡全身力氣向旁邊一掃——“嘩啦——砰!
”盒子重重地砸在電視柜邊緣,翻滾著摔落在地板上。盒蓋彈開,
里面那些被精心編號、囚禁的貝殼天女散花般飛濺出來,滾得滿地都是。一同滾落的,
還有原本放在盒子旁邊的一個水晶小擺件——那是他們蜜月時在一家小店買的,
造型是兩只依偎的海豚,透明的材質(zhì)在燈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芒。它隨著盒子的傾覆,
從柜頂邊緣直直墜落,劃過一道刺眼的亮線,砸在同樣光潔冰冷的地磚上?!芭距?!
”一聲清脆到令人心悸的爆裂聲,狠狠撕破了房間里的死寂。那只透明的小海豚,
象征著他們曾經(jīng)以為的“永恒”與“甜蜜”的廉價信物,瞬間粉身碎骨。
無數(shù)細小的、鋒利的、閃著寒光的碎片,如同凍結(jié)的淚滴,迸濺開來,
散落在滿地狼藉的貝殼和那個空空如也的亞克力盒子旁邊。
第三章:碎光退位詔時間在刺耳的碎裂聲后,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細碎的水晶顆粒在地磚上鋪開一片冰冷的銀河,反射著頂燈慘白的光,
每一粒都像在無聲尖叫。顧琛的身體僵住了,他維持著那個向前撲救的姿勢,
目光死死釘在滿地狼藉上。那盒被編號、囚禁的貝殼四散翻滾,像逃離了牢籠的囚徒,
而那只碎裂的水晶海豚,則成了這場小型災難最刺目的祭品。他精心維護的秩序,
在這一刻顯得如此脆弱可笑。蘇念跌坐在冰冷的地上,
剛才顧琛情急之下撞過來的力道讓她重心不穩(wěn),尾椎骨磕在地磚上,一陣悶痛。但這點痛楚,
遠不及她掌心傳來的尖銳刺痛。一片最鋒利的、邊緣如同刀鋒的三角形水晶碎片,
在她摔倒時本能撐地的手掌下,深深扎了進去。溫熱的液體瞬間涌出,沿著掌紋蜿蜒而下,
滴落在同樣冰冷的地磚上,暈開一小朵刺目的紅梅。痛感沿著神經(jīng)直沖大腦,
卻意外地帶來一種近乎麻木的清醒。她看著自己流血的手掌,又看向那片破碎的水晶。
那只依偎的海豚,曾經(jīng)象征著他們以為的永恒甜蜜,如今只剩下殘骸。多么貼切的隱喻。
“我的盒子……”顧琛終于找回了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和一種被冒犯的怒意。
他根本沒注意到蘇念流血的手,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個翻倒的空盒子和滿地亂滾的貝殼上。
他幾乎是跪爬過去,手指顫抖著去抓那些散落的貝殼,試圖將它們重新歸攏,
動作慌亂得失去了平日的精準?!熬幪枴幪杹y了!B-037呢?
還有C-108的珊瑚碎片!蘇念,你看你干了什么!”他抬起頭,
金絲眼鏡后的眼睛因為憤怒和焦慮而布滿血絲,像一頭領(lǐng)地遭到野蠻入侵的困獸。
“你永遠這樣!永遠這么毛手毛腳,毀掉一切秩序!你知道重新分類編號要花多少時間嗎?
”他還在說他的編號!她的掌心在流血,他們的婚姻信物碎了一地,
而他只在乎他那該死的、冰冷的編號秩序!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怒意,
取代了所有的委屈和悲傷,瞬間席卷了蘇念的四肢百骸。那感覺像極地的寒風,
吹散了最后一絲殘留的、名為“不舍”的迷霧。她甚至感覺不到掌心的疼痛了,
只有一種深沉的、無邊無際的疲憊,和一種奇異的平靜。
顧琛還在徒勞地試圖從滿地狼藉中拯救他的“標本”,
嘴里念念叨叨著混亂的編號和損失評估。蘇念慢慢地、支撐著自己站了起來。
她沒去管流血的手,任由那抹紅色順著指尖滴落,在地磚上留下斷續(xù)的痕跡。
她繞過那些閃爍的水晶碎片和翻滾的貝殼,走到那片最大的、曾經(jīng)是海豚頭部的水晶殘骸旁。
她彎下腰,伸出沒有受傷的左手,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了那片邊緣依舊鋒利的碎片。
水晶的冰冷透過指尖直抵心臟。顧琛終于察覺到了她的動作,他停下徒勞的收拾,
愕然地看著她。蘇念捏著那片染著自己鮮血的水晶碎片,緩緩舉到眼前。
碎片折射著頂燈的光,也映出顧琛那張寫滿驚愕和尚未褪去憤怒的臉。她的聲音不大,
甚至沒有任何起伏,平靜得像一潭凍結(jié)的死水,
卻清晰地穿透了房間里的每一寸空氣:“顧琛?!彼D了頓,目光從水晶碎片移開,
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那眼神空洞得讓他心頭發(fā)憷?!澳愕囊?guī)則王國……”她手指微微用力,
鋒利的碎片邊緣更深地陷入指腹,帶來清晰的刺痛感,也讓她的話更加字字清晰,
如同冰冷的宣判:“……我退位了?!闭f完,她手指一松。那片沾著血的水晶碎片,
“?!钡囊宦暣囗?,落回到它的同伴之間,混入那片破碎的銀河。顧琛徹底僵住了,
像一尊被瞬間凍結(jié)的雕像。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也許是斥責,也許是質(zhì)問,
也許是那句習慣性的“你又在鬧什么”。但蘇念那平靜到極致的眼神,和她掌心刺目的鮮血,
像兩把冰冷的鉗子,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嚨。他第一次,
在這個他認為“散漫無序”的妻子面前,感到了某種失控的、巨大的恐慌。
一種精心構(gòu)筑的世界正在他眼前無聲崩塌的恐慌。就在這時,刺耳的門鈴聲像一把利刃,
猛地劃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岸_?!叮咚!叮咚!”鈴聲急促得近乎暴躁。
蘇念像是被這鈴聲喚醒,她沒有再看顧琛一眼,徑直走向大門。每走一步,
掌心滴落的血就在光潔的地磚上留下一個微小的、觸目驚心的紅點,像一串通往自由的印記。
她打開門。門外站著的不是別人,正是她的閨蜜林曉。
一頭標志性的粉色短發(fā)在樓道聲控燈下像燃燒的火焰,
夸張的骷髏耳釘隨著她急促的呼吸晃動。
她穿著一件印著巨大“FREEDOM”字樣的黑色T恤,牛仔褲破了好幾個洞,
腳上趿拉著一雙夾腳拖,整個人散發(fā)著一種與這棟秩序森嚴的公寓樓格格不入的狂野氣息。
林曉的目光第一時間就捕捉到了蘇念還在滴血的手掌,瞳孔瞬間收縮。
她一把抓住蘇念的手腕,聲音拔高了八度,帶著毫不掩飾的怒火:“我靠!念念!
你這手怎么回事?!”她的視線越過蘇念的肩膀,
看到了玄關(guān)里滿地狼藉的水晶碎片、翻滾的貝殼,以及僵在客廳中央、臉色鐵青的顧琛。
林曉的怒火瞬間被點燃,她像一頭被激怒的母獅,指著顧琛的鼻子就開罵:“顧?。?/p>
你個龜孫王八蛋!你他媽還是不是人?把念念手弄成這樣?還有這一地什么玩意兒?
你他媽在家搞爆破啊?!欺負念念沒人撐腰是不是?”她罵得又急又快,
唾沫星子幾乎要噴到顧琛臉上。顧琛被她這突如其來的、粗鄙的爆發(fā)驚得下意識后退了一步,
眉頭擰成了死結(jié),臉上寫滿了嫌惡和“不可理喻”。林曉才不管他什么表情,
她用力把蘇念拉到自己身后,用身體護住她,然后朝著顧琛的方向,
狠狠啐了一口(雖然距離太遠沒啐到),聲音洪亮得整層樓都能聽見:“姐妹!
這種垃圾堆里刨出來的男人還留著過年?!聽我的,扔了!現(xiàn)在就扔!打包扔進有害垃圾桶!
”她罵完,一把摟住蘇念的肩膀,力道大得驚人,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走!
跟姐回家!這破地方,這破垃圾,咱不要了!”她拽著蘇念就往外走,動作干脆利落。
蘇念被她帶著,踉蹌了一下,卻沒有絲毫抗拒。她最后回頭看了一眼。玄關(guān)慘白的燈光下,
顧琛還僵硬地站在原地,金絲眼鏡反射著冰冷的光,看不清眼神。
他腳下是滿地狼藉的碎片、貝殼,還有她滴落的那幾滴已經(jīng)變暗的血跡。他像一座孤島,
矗立在他那正在分崩離析的、冰冷的秩序王國廢墟之上。蘇念轉(zhuǎn)回頭,跟著林曉,
沒有任何留戀地踏出了這個曾經(jīng)被稱為“家”的門檻。高跟鞋踩過冰冷的水晶碎片,
發(fā)出細碎的、如同告別般的聲響。直到門被林曉“砰”地一聲用力甩上,隔絕了里面的一切,
顧琛才像是被這巨大的聲響驚醒。他猛地喘了一口氣,像溺水的人浮出水面。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一種從未有過的、巨大的空洞感攫住了他。他緩緩蹲下身,
目光落在那些閃爍著寒光的水晶碎片上。指尖下意識地伸向其中一片稍大的,
沾著一點暗紅痕跡的碎片。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片冰冷的碎玻璃時,他的動作頓住了。
目光,被玄關(guān)墻角那個不起眼的白色半球體——家用監(jiān)控的攝像頭——吸引了過去。
一個荒謬的念頭突然鉆入腦海。他幾乎是踉蹌著撲到客廳的電腦前,
手指因為某種他自己都說不清的急切而微微發(fā)抖,快速輸入密碼,
調(diào)出了幾分鐘前的監(jiān)控回放。高清畫面在屏幕上展開。
他看到了自己為了搶救那個該死的收納盒,
如何不管不顧地撞開蘇念;看到了蘇念失去平衡跌坐在地,
掌按向水晶碎片時瞬間蹙起的眉頭和蒼白的臉;更看到了自己當時在干什么——他跪在地上,
像著了魔一樣,只在乎那些滾落的貝殼和混亂的編號,對她的跌倒、她的流血,視若無睹!
他甚至清晰地看到,蘇念抬頭看向他的那個眼神。不是憤怒,不是怨恨,
而是……一片死寂的平靜,和一種徹底的了悟。那眼神,
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哭喊都更讓他心頭發(fā)冷。最后,畫面定格在她捏著那片染血的水晶,
平靜地說出“我退位了”的瞬間。顧琛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頹然跌坐在電腦椅上。
屏幕的冷光映著他失魂落魄的臉。他第一次,以旁觀者的視角,如此清晰地看到了自己。
看到了自己那張在混亂中只關(guān)心編號的、冰冷而猙獰的臉??吹搅俗约菏侨绾斡H手,
一點一點,碾碎了蘇念眼中最后的光。
監(jiān)控無聲地循環(huán)播放著那個片段——蘇念徒手抓住水晶碎片,鮮血順著她纖細的手指滴落,
她的眼神平靜得如同深海。顧琛的指尖,無意識地觸碰到了剛才想去撿的那片水晶碎片。
“嘶——”鋒利的邊緣瞬間劃破了他的指腹,一點殷紅迅速滲出。尖銳的刺痛感傳來,
卻遠不及屏幕里那個平靜眼神帶來的萬分之一。
第四章:花粉過敏99朵林曉那輛噴著夸張火焰涂鴉的二手皮卡,
在城市凌晨的街道上咆哮著前進,引擎聲粗獷得像頭憤怒的公牛。車窗大開,
深秋的冷風裹挾著自由的氣息灌進來,吹亂了蘇念額前汗?jié)竦乃榘l(fā),
也吹得她掌心纏繞的白色紗布邊緣微微翻卷?!安伲≌嫠麐尳鈿?!
”林曉一巴掌拍在方向盤上,喇叭發(fā)出一聲短促刺耳的尖叫,
驚飛了路邊電線桿上幾只打盹的麻雀?!澳钅钅憧吹侥驱攲O的表情沒?跟被雷劈了似的!
活該!媽的,早就該這么干了!垃圾就該待在垃圾桶里!”她興奮地喋喋不休,
粉色短發(fā)在風里像一團跳躍的火焰?!澳惴判?,住姐那兒!我那狗窩雖然亂,
但絕對沒那些破規(guī)矩!想幾點關(guān)燈就幾點關(guān)燈,毛巾愛掛哪兒掛哪兒,
你就是把牙膏從天花板往下擠姐都不帶眨眼的!”蘇念靠在副駕駛冰涼的皮椅上,
側(cè)頭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霓虹光影。掌心紗布下傳來陣陣悶痛,提醒著剛才那場鬧劇的真實。
林曉的憤怒和亢奮像一層溫暖的毛毯裹著她,驅(qū)散了些許從那個“家”帶出來的刺骨寒意。
她輕輕“嗯”了一聲,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疲憊,但眼底深處,
那片死寂的冰原似乎裂開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縫隙,透進一絲來自外界的暖風。
林曉的“狗窩”是一個位于老城區(qū)的Loft公寓,推開門,
一股混合著顏料、松節(jié)油和外賣炸雞的味道撲面而來。
地上散落著畫稿、顏料管、吃了一半的薯片袋,墻上釘滿了各種狂野的涂鴉和設計草圖,
沙發(fā)被一堆布料半埋著?;靵y,卻充滿了蓬勃的生命力?!半S便坐!當自己家!
”林曉一腳踢開擋路的空易拉罐,豪邁地揮手,“洗手間有碘伏和紗布,自己再處理下!
姐給你點個豪華外賣壓壓驚!小龍蝦?炸雞?火鍋?”蘇念看著這片無序卻鮮活的天地,
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松懈下來。她處理了傷口,任由林曉點了一大堆高熱量垃圾食品。
兩人窩在堆滿雜物的沙發(fā)里,就著冰啤酒,
擠壓在心底的瑣碎窒息——被測量的分貝、被撕毀的設計稿、被編號的貝殼、被掐滅的燈光,
以及掌心那滴血的碎片。林曉聽得拳頭捏得咯咯響,最后只憋出一句:“離!必須離!
姐給你找最好的離婚律師,讓那狗東西凈身出戶!”她掏出手機,噼里啪啦一頓操作,
把顧琛的所有聯(lián)系方式拉黑刪除一條龍服務。“從今天起,你的世界,顧琛與狗不得入內(nèi)!
”***同一時間,城市另一端那間冰冷整潔、如今卻顯得異??帐幍墓⒗?,
顧琛像個精密儀器突然被拔掉了電源。他坐在客廳那張棱角分明的沙發(fā)上,坐姿依舊端正,
背脊挺直,卻失去了往日那種掌控一切的緊繃感,只剩下一種茫然的空洞。
上定格的畫面——蘇念染血的手和那平靜到絕望的眼神——像病毒一樣在他腦海里反復播放。
電腦屏幕幽幽的光映著他失魂的臉。他嘗試復盤這場“系統(tǒng)崩潰”,
壞收納秩序(嚴重違規(guī))→他試圖恢復秩序(碰撞意外)→她受傷并宣布退出系統(tǒng)(結(jié)果)。
一切似乎都符合他的因果邏輯。問題出在結(jié)果上——她退出了。
這個結(jié)果超出了他“程序”的容錯范圍。
他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故障”提示在胸腔里尖銳鳴響,
一種名為“恐慌”的陌生代碼在瘋狂刷屏。他需要修復這個錯誤。需要讓系統(tǒng)重新上線。
但“蘇念.exe”似乎已經(jīng)強制卸載,拒絕響應任何指令。
常規(guī)的“講道理”、“立規(guī)矩”模塊顯然已失效。他需要新的“協(xié)議”,新的“接口”。
他想到了王浩。王浩是他大學同學,也是現(xiàn)在的同事,
一個自詡深諳“女性心理”、朋友圈常年充斥著“情感大師”雞湯文的油膩男。
顧琛曾對此嗤之以鼻,認為那都是毫無邏輯的冗余信息。但此刻,他像抓住了一根浮木。
凌晨三點,顧琛撥通了王浩的電話,聲音干澀緊繃:“王浩,我需要…挽回蘇念。
她提出離婚?!彪娫捘穷^沉默了兩秒,
爆發(fā)出巨大的、混雜著幸災樂禍和亢奮的怪叫:“我靠!琛哥!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你也有今天!等著!兄弟我馬上到!包教包會,保管嫂子哭著回來!”半小時后,
王浩頂著一頭睡得亂糟糟的頭發(fā),帶著一身隔夜燒烤味沖進了顧琛家。
聽完顧琛極其理性、去情緒化的“事件報告”(重點在蘇念的“違規(guī)”和“退出聲明”),
王浩拍著大腿,一副“我早看穿一切”的模樣。“琛哥!你這思路就錯了!跟女人講道理?
講規(guī)則?那等于自殺!”王浩唾沫橫飛,“女人要的是啥?是情緒價值!是浪漫!是儀式感!
懂不懂?你得讓她感受到你的愛!你的悔意!你的…那個…不顧一切!”他掏出手機,
刷刷刷劃拉著屏幕,展示著各種浮夸的“挽回成功案例”?!翱催@個!送999朵玫瑰!
直接堵公司門口!看這個!包下餐廳搞燭光道歉!還有這個!最牛逼,
假裝車禍博同情…這個風險有點大,咱先pass。我看,
就從最經(jīng)典的開始——99朵紅玫瑰!象征天長地久!配上深情的卡片,直接送到她面前!
保證破防!”顧琛的眉頭擰成一個“川”字。玫瑰?卡片?
這和他理解的“解決問題”邏輯相去甚遠,充滿了不可控的變量和非理性。
但看著王浩篤定的眼神,再想到監(jiān)控里蘇念那死寂的目光,
他內(nèi)心的“恐慌”代碼再次尖銳起來。也許…也許這種非邏輯的“冗余信息”,
是唯一的“補丁”?“地址?”顧琛的聲音沒有任何波瀾,像是在確認一個技術(shù)參數(shù)。
“林曉家!我知道!那粉毛太妹!”王浩立刻報出一個地址,還不忘補充,
“卡片內(nèi)容兄弟幫你搞定!保管煽情!保證讓嫂子看了淚流滿面!
”清晨的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在啟元廣告公司明亮現(xiàn)代的會議室里。蘇念坐在主位,
左手纏著醒目的白色紗布,臉色還有些蒼白,但眼神卻銳利如刀。
她面前攤開著精心準備的策劃案,投影儀的光打在她沉靜的臉上,
清晰地映出她眼底不容置疑的自信。“綜上所述,”她的聲音清晰有力,
帶著一種久違的掌控感,“針對星曜地產(chǎn)的‘云端生活’概念,
我們提出的‘無界生長’主題,將通過虛實結(jié)合的沉浸式體驗和用戶共創(chuàng)UGC裂變,
精準觸達目標客群痛點,打破傳統(tǒng)地產(chǎn)營銷的邊界感……”她的邏輯嚴密,數(shù)據(jù)詳實,
創(chuàng)意新穎而大膽。會議室里鴉雀無聲,客戶方的幾位負責人眼神從最初的審視逐漸變?yōu)閷Wⅲ?/p>
最后流露出毫不掩飾的贊賞。當蘇念展示完最后一頁PPT,微微頷首示意結(jié)束時,
短暫的寂靜后,是自發(fā)的、熱烈的掌聲?!熬?!蘇總監(jiān)的方案非常打動我們!
”客戶方的負責人站起身,主動伸出手,“細節(jié)我們再碰一下,但大的方向,
我覺得我們可以敲定了!”蘇念站起身,用沒有受傷的右手與對方有力一握,
嘴角勾起一抹職業(yè)而自信的微笑:“期待合作?!边@一刻,她是戰(zhàn)場上的女王,運籌帷幄,
光芒四射。那個在“規(guī)則王國”里被斥為“散漫無序”、掌心流血也得不到一絲關(guān)懷的蘇念,
被徹底留在了昨夜冰冷的碎片里。而同一時刻,
在林曉那棟充滿藝術(shù)氣息但也確實混亂的Loft樓下,
一場與蘇念此刻氣場格格不入的荒誕劇正在上演。
一輛锃光瓦亮、與老破小區(qū)環(huán)境極不協(xié)調(diào)的黑色轎車停下。
穿著筆挺西裝、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的顧琛從駕駛座下來。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像在執(zhí)行一項精密的外科手術(shù)。他繞到車后,打開了后備箱。里面,
赫然是一大束極其龐大、極其扎眼的紅玫瑰。99朵,擠擠挨挨,花瓣飽滿欲滴,
鮮紅得像要燃燒起來,散發(fā)著濃烈到近乎甜膩的香氣?;ㄊ?,
還別著一張燙金邊的卡片——王浩的“深情杰作”。顧琛深吸了一口氣,
似乎在克服某種巨大的心理障礙。他伸出戴著白手套的手(為了避免指紋和花粉沾染),
小心翼翼地、像捧著一枚易爆的炸彈,
將那束與他本人氣質(zhì)形成毀滅性反差的玫瑰花捧了出來。他邁著精確測量過步幅的步伐,
走向林曉公寓的單元門禁。每一步都走得極其標準,如同接受檢閱的士兵。然而,
就在他距離門禁還有三步遠的時候,單元門“哐當”一聲被推開。
蘇念剛結(jié)束早上的會議回來,準備收拾一下再去公司敲定細節(jié)。
她臉上還帶著職場勝利后的淡淡紅暈和自信的余韻,手里拿著車鑰匙。門開的一瞬間,
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甜香猛地沖入她的鼻腔。蘇念的腳步猛地頓住,
臉上的血色在剎那間褪得一干二凈。她看到了顧琛,
更看到了他手里那捧巨大、鮮紅、散發(fā)著恐怖香氣的花束!她的瞳孔驟然收縮,
呼吸瞬間變得急促困難,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抽氣聲?;ǚ圻^敏!而且是重度!
“你……”她想呵斥,想讓他立刻滾開,但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
只能發(fā)出破碎的音節(jié)。她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大片大片的紅疹,奇癢無比,
眼睛迅速紅腫刺痛,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強烈的窒息感讓她眼前發(fā)黑,
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蹌。“念念!”跟在后面的林曉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一看她的狀態(tài)和那束該死的玫瑰,瞬間炸了?!邦欒。∥也倌愦鬆?!你他媽送什么不好送花?
!你不知道念念花粉過敏要命?。?!你他媽是想殺人滅口吧?!”顧琛完全僵在了原地,
捧著那束巨大的“兇器”,如同捧著一塊燒紅的烙鐵。
他看著蘇念瞬間變得慘白、布滿紅疹、呼吸困難的臉,看著她痛苦掙扎的樣子,
金絲眼鏡后的眼睛里充滿了錯愕和茫然。程序錯誤!嚴重的、致命的程序錯誤!
王浩的“協(xié)議補丁”是病毒!是木馬!它非但沒有修復系統(tǒng),反而引發(fā)了更嚴重的崩潰!
“我…我不知道…”他下意識地辯解,聲音干澀。他是真的不知道。在他的數(shù)據(jù)庫里,
只有“玫瑰代表愛情挽回成功率提升75%”這條冰冷的統(tǒng)計信息,
沒有“蘇念花粉過敏”這個至關(guān)重要的關(guān)聯(lián)參數(shù)!“不知道你媽!”林曉破口大罵,
一邊扶著幾乎要暈厥的蘇念,一邊掏出手機狂按120,“滾!抱著你的破花給我滾!
再不滾老娘報警告你蓄意謀殺!”顧琛看著蘇念痛苦不堪的模樣,
再看著林曉那恨不得撕了他的眼神,
一種冰冷的、名為“徹底失敗”的代碼瞬間淹沒了他的處理器。
他捧著那束巨大的、諷刺的玫瑰,像一個被當眾審判的失敗品,僵硬地、一步步后退,
最后幾乎是逃也似的鉆回了車里,將那束惹禍的花狠狠扔在了副駕駛座上。
引擎咆哮著逃離現(xiàn)場。蘇念被緊急送往醫(yī)院急診。躺在充斥著消毒水味的病床上,
手臂上掛著抗過敏的點滴,皮膚的紅疹在藥物作用下慢慢消退,
但那種瀕死的窒息感和喉嚨的灼痛感依舊清晰。她看著天花板,眼神空洞。
林曉在一旁削著蘋果,嘴里還在罵罵咧咧:“媽的!那狗東西絕對是故意的!殺人誅心??!
念念你放心,這束花就是鐵證!我讓律師加進離婚材料里,告死他個龜孫!”蘇念沒說話,
只是緩緩抬起沒有扎針的右手。護士在處理過敏時,把她左手染血的舊紗布拆了,換了新的。
現(xiàn)在,她的左手掌心,只剩下干凈的紗布包裹。林曉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以為她在看傷口,
心疼道:“還疼嗎?那玻璃渣子扎得真深…媽的顧琛…”蘇念卻輕輕搖了搖頭,
目光落在林曉隨手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屏幕還亮著,
停留在林曉剛剛拍的、她躺在急診病床上的照片上,
背景里還有那束被遺棄在副駕駛、透過車窗隱約可見的巨大紅玫瑰的一角。那抹刺眼的紅,
像一團燃燒的諷刺火焰。蘇念伸出右手,拿過林曉的手機。她的動作很慢,卻很堅定。
點開通訊錄,找到那個刻在骨子里的名字——顧琛。沒有猶豫,沒有停頓,
指尖在“加入黑名單”的選項上,輕輕一點。屏幕閃爍了一下,那個名字徹底消失在列表里,
仿佛從未存在過。然后,她點開相冊,找到林曉剛拍的照片,選中,刪除。最后,
她的目光落回那束即使隔著照片也仿佛散發(fā)著甜膩香氣的玫瑰上?!皶詴?,”她開口,
聲音因為過敏還有些沙啞,卻帶著一種斬斷一切的冰冷,“那束花…幫我處理掉。
”林曉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咧嘴一笑,帶著狠勁兒:“好嘞!姐保證讓它死無全尸!
”當天下午,林曉家那臺平時用來碎畫稿草圖的工業(yè)級碎紙機,
發(fā)出了前所未有的、震耳欲聾的轟鳴。那束價值不菲、嬌艷欲滴的99朵紅玫瑰,
連同王浩絞盡腦汁寫下的燙金“深情”卡片,被一股腦塞進了進料口。
堅硬的金屬刀片無情地旋轉(zhuǎn)、切割、撕扯。飽滿的花瓣被碾成猩紅的碎末,
翠綠的莖稈被絞成細碎的纖維,燙金的卡片化作閃爍的金色紙屑。
鮮紅的汁液混合著綠色的草汁,從碎紙機的出口汩汩流出,淌進廢料箱里,
像一灘骯臟的、被徹底肢解的血肉。濃烈到發(fā)臭的甜膩花香,
被金屬摩擦的刺鼻氣味和植物汁液的生腥味徹底覆蓋。蘇念站在碎紙機旁,
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機器的轟鳴聲在她耳邊咆哮,如同為一段荒謬關(guān)系敲響的喪鐘。
碎屑紛飛,沾了一點在她干凈的紗布上,像一滴凝固的、嘲諷的血淚。
第五章:鏡中的困獸醫(yī)院消毒水的氣味似乎還頑固地附著在鼻腔深處,
混合著玫瑰被絞碎后那股令人作嘔的甜腥。
蘇念躺在林曉家那張堆滿各種抱枕和布料的沙發(fā)上,
左手掌心的紗布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潔凈的白。過敏的癥狀在藥物的壓制下已經(jīng)消退,
皮膚的紅疹褪去,只留下些微的緊繃感,喉嚨也不再火燒火燎。但那種瀕臨窒息的恐慌感,
像冰冷的藤蔓,依舊纏繞在心口,提醒著她那場由“浪漫”引發(fā)的災難。她閉上眼,
試圖將顧琛那張捧著玫瑰、茫然又錯愕的臉驅(qū)逐出腦海。指尖劃過手機屏幕,
最終停留在微信朋友圈的界面。她沒有發(fā)任何文字,
只是上傳了一張照片——是她昨天在啟元會議室做提案時,林曉抓拍的側(cè)影。
照片里的她站在明亮的投影光前,微微抬著下巴,眼神專注而銳利,
左手纏著的紗布非但沒有削弱她的氣場,反而像一枚獨特的勛章,映襯著她沉靜自信的側(cè)臉。
背景是星曜地產(chǎn)負責人贊許的笑容和清晰的“無界生長”提案標題。沒有配文,不需要配文。
這張照片本身,就是她無聲的宣言——她的世界,正在廢墟之上,重新界定邊界,野蠻生長。
幾乎是同一時間,城市另一端那間失去了“散漫變量”而顯得過分空曠、死寂的公寓里,
顧琛像一個被拔掉電池的精密儀器,僵坐在書房冰冷的工學椅上。
電腦屏幕上不再是復雜的設計圖紙,也不是監(jiān)控回放,而是蘇念的朋友圈頁面。
那張照片像一束強光,狠狠刺入他習慣了灰白精確的視網(wǎng)膜。照片里的蘇念,
是他完全陌生的樣子。自信、銳利、帶著一種他從未在她身上見過的掌控感和……光芒?
她站在光里,而他被隔絕在屏幕之外冰冷的黑暗里。更刺眼的是,
那條代表著“無法訪問”的灰色橫線,清晰地橫亙在照片下方——他已被拉黑刪除,
徹底驅(qū)逐出她的“世界”。一種巨大的、失控的失重感攫住了他。
蘇念.exe 不僅強制卸載,還徹底格式化了他所有的訪問權(quán)限。
王浩的“浪漫補丁”被證明是毀滅性的病毒,引發(fā)了災難性的系統(tǒng)崩潰(過敏休克)。
常規(guī)的溝通渠道(電話、微信)被物理切斷。他仿佛置身于一個邏輯完全失效的真空地帶,
所有的運行規(guī)則都失靈了??只牛@種陌生的、非理性的“錯誤代碼”,
在他冰冷的胸腔里持續(xù)刷屏,甚至蓋過了那束愚蠢玫瑰帶來的挫敗感。他需要做點什么,
任何能讓他重新找回一點掌控感、能讓他感覺自己還在“運行”的事情。他的目光,
下意識地落在了書房外,那個屬于蘇念的洗手間。顧琛推開那扇門。
屬于蘇念的氣息已經(jīng)很淡了,但一些她留下的痕跡還在。洗手臺上,
她的護膚品瓶瓶罐罐被林曉匆匆?guī)ё邥r碰倒了一個,孤零零地滾在角落。旁邊,
深惡痛絕的、她慣用的牙膏——一支管身被擠壓得坑坑洼洼、總是從中間鼓起的薄荷味牙膏。
顧琛的視線死死鎖在那支牙膏上。散漫!無序!浪費!這是他過往無數(shù)次指責的具象化。
他記得自己給她買的牙膏,永遠是從尾部精確擠壓、管身平整如新的“正確”品牌。
一個念頭,
帶著某種病態(tài)的執(zhí)著和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試圖理解那個“已卸載程序”的沖動,
驅(qū)使著他伸出手。他拿起蘇念那支牙膏。塑料管身帶著殘留的涼意。
他用自己慣用的手法——拇指和食指精準地捏住牙膏管最尾端,然后,
以一種近乎虔誠的、嚴格按照教科書標準的力度,開始向上、向前均勻地推動。
白色的膏體順從地從扁平的開口處被擠出,形成一條完美的、粗細均勻的線條。很好。
標準的操作,標準的結(jié)果。但是……不對。這感覺不對。太輕了。太容易了。
這不像蘇念每次使用時那種不管不顧的、從中間甚至頂部胡亂一擠的力道。
那種散漫的、破壞規(guī)則的、充滿“無效做功”的方式……顧琛的眉頭越擰越緊。
他停止了推動。看著那截被自己擠出的、完美但冰冷的膏體線條,
一股強烈的煩躁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失真感”涌了上來。他需要模擬。
需要真正理解那個“錯誤操作”的變量。他再次捏緊牙膏管。這一次,他沒有選擇尾部。
他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自虐般的決心,
用力地、狠狠地捏向了管身那最鼓脹的、被蘇念無數(shù)次蹂躪的中段!“噗嗤——!
”一聲沉悶又怪異的爆裂聲,在死寂的洗手間里突兀地響起!
一股巨大的、不受控制的白色膏體,如同壓抑已久的火山巖漿,
猛地從被過度擠壓的薄弱處噴射出來!不是線條,不是形狀,是噴射!
粘稠的、帶著濃烈薄荷味的白色膏體,像失控的白色蠕蟲,爭先恐后地飆射出來,
濺滿了顧琛雪白的襯衫前襟、昂貴的金絲眼鏡鏡片,
甚至有幾道頑劣地掛在了他因驚愕而微微張開的嘴角!顧琛徹底僵住了。
鏡片上糊滿了白色的膏體,視線一片模糊。胸前冰冷的、粘膩的觸感無比清晰。
嘴角那點薄荷的辛辣感直沖鼻腔?;靵y!無序!徹底的、災難性的失控!他精心控制的力度,
試圖去理解那個“散漫”變量的行為,最終只制造了一場荒謬的、粘稠的災難。
這和他預想的任何一種結(jié)果都不同!這和他理解的物理規(guī)則、力學原理完全相悖!“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不是來自牙膏管,而是來自顧琛的拳頭。那只沾滿了白色膏體的手,
帶著被徹底羞辱和巨大恐慌點燃的、非理性的狂怒,
狠狠地、毫無章法地砸向了面前光潔的、映著他此刻狼狽不堪模樣的——巨大的浴室鏡!
鏡面應聲而裂!蛛網(wǎng)般的裂痕以他的拳頭為中心,瞬間蔓延開來,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無數(shù)個碎裂的“顧琛”在扭曲的鏡片中倒映出來——每一個都糊著白色的牙膏漬,眼鏡歪斜,
表情扭曲,充滿了驚愕、憤怒和一種深不見底的茫然。他維持著揮拳的姿勢,胸膛劇烈起伏,
粗重的喘息聲在充斥著薄荷味和鏡面碎裂聲的狹小空間里回蕩。
他看著鏡中那無數(shù)個破碎、扭曲、粘著白色污穢的自己,
一種前所未有的陌生感和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徹底淹沒。***“叮咚!
”林曉的微信提示音打破了Loft里午后的寧靜。蘇念正蜷在沙發(fā)上看一本設計雜志,
聞聲抬眼。林曉叼著根棒棒糖,劃開手機,只看了一眼,就爆發(fā)出驚天動地的大笑,
差點被糖噎住?!班邸∧钅?!快看!顧琛那龜孫的黑歷史!
我就說他是天生神經(jīng)??!”她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把手機懟到蘇念面前。
屏幕上是幾張像素不算高的照片和一段文字描述。第一張照片:大學宿舍,
一個戴著眼鏡、面容稚嫩但眼神已然冷峻的顧琛,正拿著把鋼尺,
表情嚴肅地在測量室友書桌上幾本書之間的距離。旁邊的室友一臉生無可戀。
配文:【爆料一:顧琛大學逼瘋室友實錄!每天檢查桌面整潔度三次,
書間距必須精確到毫米!室友A忍無可忍把書堆成塔,被他連夜用游標卡尺量了37次角度,
非說傾斜了0.5度影響風水磁場!最后室友A跪求換宿舍!
】第二張照片:一張皺巴巴、畫滿各種標記和箭頭的婚禮座位表草稿,
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修改記錄。配文:【爆料二:絕了!
你們知道這龜孫當年為了婚禮座位表修改了多少版嗎?37版!整整37版!
就因為某個遠房表舅媽和另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姨姥姥二十年前拌過嘴,
他怕她們坐近了影響婚禮現(xiàn)場聲波和諧度!蘇念當年沒當場逃婚真是忍者神龜!
】第三張照片:顧琛穿著新郎禮服,在婚禮化妝間門口,手里拿著個分貝儀,
表情嚴肅地對著喧鬧的宴會廳方向。配文:【終極爆料:婚禮當天!
這貨拿著分貝儀監(jiān)控現(xiàn)場音量!司儀開場白超過他設定的60分貝‘溫馨舒適閾值’,
他居然想沖上去掐話筒!被王浩死命攔下!哈哈哈哈!神經(jīng)病??!
】林曉笑得捶沙發(fā):“看見沒!看見沒!根兒上就壞了!什么秩序感,純純的神經(jīng)質(zhì)強迫癥!
念念你脫離苦海太他媽明智了!”蘇念看著那些照片和文字,指尖在手機邊緣輕輕摩挲。
照片里那個拿著鋼尺、對著座位表皺眉、舉著分貝儀的年輕顧琛,眼神里的偏執(zhí)和冰冷,
與她記憶里那個撕毀她設計稿、斥責她不關(guān)燈、為貝殼編號的丈夫,完美地重疊在一起。
原來那不是婚后才有的毛病。那是刻在他骨子里的烙印。
她試圖去理解、去遷就、去在他那套冰冷規(guī)則里尋找縫隙生存的那些年,
顯得多么可笑而徒勞。心口那塊冰,似乎又厚了一層,卻也更加堅硬了。她扯了扯嘴角,
一個沒什么溫度的弧度:“挺好的。至少證明,我的退位,是及時止損?!绷謺赃€在笑罵著,
蘇念卻已放下了手機。她拿起自己的平板,手指無意識地滑動著屏幕。不是為了工作,
更像是一種下意識的放空。她點開了微博,登錄了自己那個很久沒用的私人賬號。
里面沒有工作,沒有社交,只有一些零碎的、少女時代的心情記錄,
和一些隨手拍的風景、小物件。她漫無目的地往下翻著。
一張泛黃的舊照片突然跳入眼簾——是小時候老家的閣樓,光線昏暗,木門緊閉,
上面掛著一把沉重的老式銅鎖。照片下面,
是她很多年前寫下的一段話:> 【又被鎖進去了。黑暗像墨汁,又冷又稠,
怎么喊都沒人應。只有門縫底下透進來的一點點光,像快斷氣的螢火蟲。從那時候起,
就特別怕黑,總覺得黑暗會把光,還有聲音,都吃掉?!窟@條微博下面,
只有零星幾個早期互關(guān)朋友的安慰評論,早已沉寂在時光里。蘇念看著那張閣樓門的照片,
指尖停頓了片刻。童年的陰影早已被歲月覆蓋,但那種被鎖在絕對黑暗中的窒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