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三十七分?！靶黔h(huán)科技”客戶關(guān)懷中心的三樓，
像一個被遺棄在時間之外的金屬蜂巢。慘白的頂燈嗡嗡作響，
是這片死寂里唯一持續(xù)的生命體征，
將冰冷的光線均勻潑灑在成百上千個一模一樣的小隔間上。
隔板是那種死氣沉沉的淺灰色絨布，高得徹底隔絕了視線，
只留下頭頂一片被燈光漂白的壓抑虛空。
空氣里浮動著消毒水、廉價地毯纖維和無數(shù)人呼出的疲憊二氧化碳混合在一起的沉悶氣味，
厚重得如同實質(zhì)，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一塊吸飽了灰塵的濕海綿。我，張遠，
工號 CS-3078，就陷在這片灰色叢林中的某個格子里。耳朵被降噪耳機勒得生疼，
一個女人尖利地哭訴她剛買的虛擬時尚單品無法穿戴；還有一個孩子稚嫩卻充滿執(zhí)拗的聲音，
不斷重復(fù)著天知道是什么代碼錯誤……耳鳴尖銳地穿刺著這些噪音，像一把生銹的銼刀，
在腦髓上反復(fù)刮擦。眼睛干澀發(fā)燙，死死盯著屏幕上飛速滾動的投訴工單隊列，
右下角那個猩紅的數(shù)字無情地跳躍著：等待接入：127 。胃袋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
隱隱絞痛。突然，耳機里所有嘈雜的背景噪音如同被一刀切斷，瞬間消失。
一片極致的、令人心慌的寂靜。緊接著，一個撥號音突兀地響起——不是正常的“嘟嘟”聲，
更像是某種老式調(diào)制解調(diào)器連接失敗時發(fā)出的、帶著金屬刮擦質(zhì)感的嘶啞長音，
拖得異常悠長。“滴————————————”這聲音本身就帶著不祥的預(yù)兆。
我下意識地繃緊了身體，手指懸在接聽按鈕上方，一股寒氣毫無預(yù)兆地從尾椎骨竄上來。
下一瞬，線路接通了。沒有電流聲，沒有呼吸聲，沒有背景雜音。絕對的死寂，
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銀的幕布，沉沉地壓在我的聽覺神經(jīng)上。
我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在太陽穴里奔流的汩汩聲。時間仿佛凝滯了幾秒，
在我?guī)缀跻獞岩删€路故障時，一個聲音響了起來。那是一種非人的聲音。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生銹的鐵皮摩擦擠出來的，沙啞，干澀，扭曲。沒有任何語調(diào)起伏，
沒有憤怒，沒有悲傷，只有一種空洞的、機械般的執(zhí)拗，
精準(zhǔn)地敲打在耳膜上：“你……偷……了……我……的……臉……”聲音不大，
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冰冷，每個音節(jié)都像冰錐扎進我的耳道深處。我猛地打了個寒顫，
脖子后面的汗毛根根倒豎?！澳?，這里是星環(huán)科技客戶關(guān)懷中心，工號3078為您服務(wù)。
請問您遇到了什么……”職業(yè)化的開場白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從我干澀的喉嚨里滾出，
試圖抓住一絲掌控感。然而，我的聲音如同投進了無底深淵，引不起絲毫漣漪。
那個干澀、扭曲的聲音完全無視了我，只是在可怕的寂靜停頓了半秒后，
再次以完全相同的頻率、完全相同的死寂間隔，
重復(fù)響起：“你……偷……了……我……的……臉……”它像一段被卡死的錄音帶，
執(zhí)著地、一遍又一遍地播放著這七個字。每一次重復(fù)，那股無形的冰冷就更深一分，
幾乎要將我周圍的空氣凍結(jié)?！巴怠?、“臉”這兩個字被念得尤其重，
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切齒感。我后背的襯衫瞬間被冷汗浸透，黏黏地貼在皮膚上。
目光下意識地掃過屏幕——客戶標(biāo)識一片刺目的深紅色，旁邊一個不斷閃爍的骷髏頭圖標(biāo)，
下面一行冰冷的金色小字標(biāo)注著權(quán)限等級：VIP-0001 。頭像位置，
只有一片不斷旋轉(zhuǎn)的、扭曲的漆黑馬賽克，仿佛一個吸光的漩渦。就在這時，
一條強制彈出的指令框，帶著刺耳的提示音，
覆蓋了我屏幕上所有的工單信息：【指令：CS-3078】VIP-0001專屬對接。
策略：安撫。優(yōu)先級：最高。備注：客戶一切訴求合理，不惜代價滿足。
評估指標(biāo)：客戶滿意度清零前不得終止交互。指派主管：陳鋒。
指令框的血紅色邊緣刺著我的眼睛。幾乎是同時，隔板被粗暴地推開。
主管陳鋒那張過度保養(yǎng)、此刻卻陰沉得能滴水的臉探了進來。他四十上下，
頭發(fā)一絲不茍地向后梳著，油光發(fā)亮，昂貴的絲質(zhì)領(lǐng)帶系得嚴絲合縫。
但那雙藏在金絲眼鏡后的眼睛，此刻銳利得像淬了毒的針，死死釘在我臉上。他沒看屏幕，
顯然已經(jīng)同步收到了指令?！皬堖h！”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像鞭子一樣抽打過來，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焦躁和強硬，“聽見了？VIP-0001！最高優(yōu)先級！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安撫他！聽懂了嗎？安撫！讓他滿意！
直到那個該死的滿意度數(shù)字給我清零！否則，你這個月，下個月，下下個月的績效，獎金，
甚至你屁股底下這張椅子……”他抬手，
用修剪得異常整齊的指甲重重地敲了敲我隔板冰冷的金屬框架，“都得給我清零！懂？！
”他最后那個“懂”字幾乎是吼出來的，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我臉上。
然后他惡狠狠地剜了我一眼，像丟掉一塊臟抹布一樣猛地拉上了隔板。
隔板合攏的“咔噠”聲，像一塊沉重的墓碑落下，
將我徹底封死在這個充斥著那個詭異聲音的狹小空間里。耳機里，那個干癟、扭曲的聲音，
的……臉……”“你……偷……了……我……的……臉……”……時間失去了它本來的意義。
在這個燈光慘白、空氣凝滯的隔間里，只有耳機里那永無止境的七個字，像一把生銹的鈍鋸，
緩慢而執(zhí)拗地切割著我的神經(jīng)。我的聲音早已嘶啞不堪，
每一次發(fā)聲都牽扯著喉管深處火辣辣的痛楚。我說盡了好話，從標(biāo)準(zhǔn)話術(shù)到低聲下氣的哀求，
甚至語無倫次地道歉、解釋、賭咒發(fā)誓。我調(diào)動了入職以來學(xué)到的所有“情緒勞動”技巧，
試圖在那片死寂的深淵里激起一絲漣漪。然而，一切都是徒勞。那個聲音，
如同設(shè)定好的程序，精準(zhǔn)地在每一個完全相同的間隔后響起，
語調(diào)、語速、甚至每個音節(jié)間那令人窒息的停頓，都分毫不差。它無視我的一切回應(yīng)，
只是用它空洞的執(zhí)拗，將我不斷推向絕望的邊緣。屏幕上，代表客戶滿意度的長條，
依舊是令人窒息的、充滿警告意味的滿格鮮紅。1 。那個猩紅的“1”字，
像一個巨大的、咧開的嘲諷笑臉，死死釘在屏幕上。
意識在無休止的重復(fù)和巨大的精神壓力下開始模糊、漂移。
我仿佛看到隔間灰色的絨布隔板上，開始浮現(xiàn)出模糊扭曲的紋路，
像一張張無聲吶喊、五官錯位的臉孔在墻紙下掙扎。耳機里那單調(diào)重復(fù)的聲音，
也似乎開始扭曲、變形，偶爾夾雜著細微的、如同指甲刮過玻璃的雜音，鉆進大腦深處，
引發(fā)一陣陣尖銳的刺痛。又困又累又恐懼。胃里的絞痛一陣強過一陣，后背的冷汗干了又濕，
整個人如同泡在冰冷的粘液里。視線邊緣開始出現(xiàn)細微的、不規(guī)則的黑色斑點，
像被水暈開的墨點，慢慢擴大?！皬堖h?！备舭逶俅伪煌崎_。陳鋒的臉又一次出現(xiàn)。
他沒有看我，目光落在屏幕上那個刺眼的“1”上，眉頭擰成了一個深刻的“川”字。
他的臉色比之前更加陰沉，眼神里除了慣有的壓迫，
還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混合著厭惡和某種隱秘算計的焦灼?！斑€沒搞定？
”他的聲音低沉而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看來你狀態(tài)不行。把這喝了。
”他動作生硬地遞進來一個小巧的銀色金屬管，約莫手指粗細，管身冰冷光滑，
沒有任何標(biāo)簽，只在頂端有一個按壓式噴口，閃爍著一點幽藍的微光?！肮咎毓?/p>
‘情緒穩(wěn)定劑’。”陳鋒的語氣帶著一種施舍般的漠然，“能讓你保持最佳對接狀態(tài)。
VIP客戶的時間比你這種人的命值錢多了。立刻使用！
”我看著他臉上那種混合了不耐煩和冷酷的神情，又看看那根冰冷的金屬管。
喉管的灼痛和大腦深處的昏沉感似乎在催促我抓住任何一根可能的稻草。對，穩(wěn)定情緒，
保持狀態(tài)，熬過去…也許喝了這個，就能找到突破口？
疲憊和壓力像沼澤一樣拖拽著我的理智，我?guī)缀鯖]有猶豫，麻木地接過了那根冰冷的管子。
冰涼的金屬觸感讓我指尖一縮。我將噴口對準(zhǔn)自己張開的嘴，用力按壓下去。
“呲——”一聲極其輕微的、帶著粘稠質(zhì)感的氣體噴發(fā)聲。沒有預(yù)想中的液體，
只有一股極淡、極冷的藍色煙霧噴入口腔。那煙霧幾乎沒有任何氣味，
瞬間就在口腔里彌散開來，帶來一種難以形容的、瞬間的清涼感，如同含了一大口薄荷冰片。
這股清涼感迅速下沉，順著喉嚨滑落。就在我以為這只是某種強力清涼噴霧時，異變陡生！
那股深入喉嚨的涼意，在滑落到食道中段的位置，突然像是活了過來！它不再僅僅是清涼，
而是瞬間變得粘稠、沉重，如同某種活體的凝膠，猛地膨脹開！“呃…嘔！
”我喉嚨里爆出一聲短促的、被堵住的干嘔聲。一股強烈至極的惡心感排山倒海般涌上！
在陳鋒冷漠的注視下，我猛地彎下腰，雙手死死捂住嘴，
劇烈的咳嗽和反胃的沖動讓我的身體劇烈抽搐。然而，根本咳不出任何有形的東西。
只有一種冰冷的、滑膩的、帶著奇異彈性的物質(zhì)，像一條盤踞在氣管深處的活蛇，
正以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姿態(tài)，緩慢而堅定地向上蠕動、堆積。它終于涌到了喉嚨口！
我再也無法抑制，張大嘴，伴隨著一陣劇烈的痙攣和痛苦的“嗬嗬”聲，
一大團粘稠、半透明、散發(fā)著極其微弱幽藍色光澤的凝膠狀物質(zhì)，
從我的喉嚨深處被強行嘔吐了出來，“啪嗒”一聲，重重地摔落在鍵盤和干凈的桌面上！
這團凝膠大約有半個拳頭大小，像一塊剛從冷凍室拿出來的劣質(zhì)果凍，邊緣還在微微顫動。
它呈現(xiàn)出一種病態(tài)的、半透明的藍灰色，
內(nèi)部似乎包裹著無數(shù)極其微小的、如同塵埃般的渾濁顆粒，在燈光下緩慢地沉浮、旋轉(zhuǎn)。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淡淡甜腥和鐵銹味的冰冷氣息，隨著它的出現(xiàn)，
瞬間彌漫在狹小的隔間里。我劇烈地喘息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滿嘴都是那股令人作嘔的甜腥鐵銹味。胃里還在翻江倒海，
殘余的冰冷粘膩感頑固地附著在食道壁上。
陳鋒的目光落在那灘散發(fā)著詭異光澤的藍色凝膠上，臉上的肌肉似乎極其輕微地抽搐了一下，
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其隱晦的、接近于貪婪的光芒，但瞬間又被深沉的冷漠和嫌惡覆蓋。
“廢物！”他從鼻腔里哼出一聲，帶著十足的厭惡和蔑視，“這點壓力都扛不住？
連這點‘穩(wěn)定劑’都吸收不了？那就給我加班！熬！熬到它清零為止！
再讓我看到你吐這些惡心的東西影響工作，后果自負！”他像躲避瘟疫一樣，
猛地拉上了隔板。隔間里只剩下我一個人，
對著桌面上那灘緩慢蠕動、散發(fā)著不祥藍光的粘稠凝膠，
停歇的、如同來自地獄的低語：“你……偷……了……我……的……臉……”……漫長的夜，
在無休止的重復(fù)和冰冷的藍色凝膠蠕動中煎熬。終于，
當(dāng)窗外深沉的墨藍色天幕透出第一線灰蒙蒙的慘白時，耳機里那如同跗骨之蛆的聲音，
毫無征兆地中斷了。不是掛斷的忙音，而是像一根被驟然掐斷的弦，
徹底陷入一片令人心悸的、沉重的死寂。屏幕上，
那個折磨了我一整晚、讓我精神瀕臨崩潰的鮮紅“1”，終于閃爍了兩下，
極其突兀地變成了冰冷的“0”。系統(tǒng)自動彈出一條信息：【VIP-0001對接結(jié)束。
滿意度評估：0。任務(wù)完成】。沒有輕松，只有一種劫后余生的虛脫和被掏空的麻木。
我癱軟在冰冷的椅子里，全身的骨頭都像是被抽走了，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桌面上，
那灘被我嘔吐出來的藍色凝膠，不知何時已經(jīng)失去了所有光澤和活性，
凝固成一塊徹底干涸、毫無生氣的灰藍色硬塊，像一塊丑陋的、被隨手丟棄的口香糖殘渣。
胃里依舊是那種揮之不去的冰冷粘膩感，喉嚨深處殘留的甜腥味讓我一陣陣反胃。
“呼……”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必須離開這里?，F(xiàn)在。立刻。
多一秒我都無法忍受。我扶著桌子邊緣，勉強支撐起如同灌了鉛的雙腿，踉蹌著站起來。
身體像是別人的，沉重而麻木。我強忍著惡心和眩暈，
開始機械地收拾桌上屬于自己的零碎物品——空了的廉價咖啡杯，亂糟糟的便簽紙，
幾支快要沒水的筆。動作僵硬而遲緩。
就在我伸手去夠桌角邊緣一本斜插著的、用來記臨時工單的線圈本時，
指尖無意中碰到了隔板下方那塊厚重的、覆蓋著淺灰色絨布的隔音板。指尖傳來的觸感不對。
不是絨布那種略微粗糙的阻尼感，而是…某種硬物的輕微凸起。非常細微，
但在指尖敏感的皮膚劃過時，異常清晰，像是一小塊粘在下面的異物。我停下手，皺緊眉頭。
這隔板用了這么久，從未發(fā)現(xiàn)異常。是膠水？還是釘子沒釘好？
在一種混合著疲憊、神經(jīng)質(zhì)和強烈好奇心的驅(qū)使下，我鬼使神差地彎下腰，湊近那塊隔音板。
隔音板是用強力膠和訂書釘固定在金屬框架上的。
我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摳開絨布與金屬框架接縫處的一角。絨布很緊，但在我用力之下，
還是被撬開了一個小小的縫隙。
一股難以形容的、極其陳舊、帶著塵土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淡淡腥氣的味道，
從縫隙里飄散出來。這氣味讓我的胃又是一陣抽搐。縫隙很小，里面漆黑一片。
我瞇起一只眼睛，努力湊近那個縫隙，試圖看清里面到底是什么東西造成了那點凸起。
光線昏暗，只能勉強分辨。縫隙深處，似乎塞著什么東西。不是膠水，也不是釘子。
看起來…像是一個被壓扁的、塑封袋的一角？隔著絨布和縫隙，里面的東西模糊不清。
強烈的不安感攫住了我。我左右看了看，凌晨的樓層死寂一片，
只有遠處零星幾個隔間還亮著微光。我迅速從筆筒里抽出一把鋒利的拆信刀。
冰涼的金屬刀柄握在掌心，帶來一絲虛假的鎮(zhèn)定。深吸一口氣，壓抑著狂跳的心臟。
我屏住呼吸，將刀尖小心翼翼地沿著隔音板框架和絨布的接縫處，一點一點地割開。
刀鋒割斷訂書釘和膠水的輕微“嘶啦”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刺耳。縫隙一點點擴大。終于，
割開了一個拳頭大小的口子。我扔掉拆信刀，顫抖著手指，
探進那個散發(fā)著陳腐氣味的黑暗縫隙里。指尖首先觸到的，
是冰冷的金屬框架和粗糙的水泥墻壁。然后，在縫隙的邊緣，
我的手指碰到了一個觸感異常的東西。粗糙，干燥，帶著一種…皮質(zhì)的感覺？
但又遠比皮革薄得多，像是處理過的某種膜狀物。我捏住那個東西的一角，屏住呼吸，
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將它從縫隙的黑暗深處往外拖拽。它被卡得并不太緊。很快，
一個扁平的、軟塌塌的、像是用過的濕紙巾被徹底晾干后的東西，被我整個拽了出來。
當(dāng)我借著慘白的頂燈光線，看清手中東西的全貌時，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間凍結(jié)了我的血液，全身的汗毛如同受驚的刺猬般炸開！
那不是塑封袋！那是一個……被小心展開、壓得極其平整的—— 人皮面具 。不，
或許更準(zhǔn)確地說，是某種極其類似人皮的、薄如蟬翼的有機膜。
它呈現(xiàn)一種暗沉的、失去了所有生機的灰黃色，邊緣有些許不規(guī)則的卷曲和撕裂痕跡。
表面密布著極其細微的、蛛網(wǎng)般的褶皺，以及一些如同針尖大小、顏色更深的斑點，
像是已經(jīng)干涸發(fā)黑的血漬。最讓我魂飛魄散的，是這張風(fēng)干面具上的五官輪廓！那眉眼，
那鼻梁的形狀，那嘴唇的弧度……雖然因為過度干燥、拉伸和失去彈性而顯得扭曲變形，
甚至帶著一種非人的詭異感，但我絕對不可能認錯！那……分明……是……我的臉??！
和我此刻在電腦屏幕黑色背景反光中看到的，那張蒼白、驚恐、布滿冷汗的臉孔，
有著至少七分相似！
尤其是我左邊眉毛末端那道小時候磕在桌角留下的、并不算太明顯的疤痕，
在這張干枯的面具上，竟然也以一個極其相似的角度，如同烙印般清晰地呈現(xiàn)著！
只是色澤更深，像一道刻進骨子里的陳舊刀疤！
“嗬…嗬……”我的喉嚨里發(fā)出如同破風(fēng)箱般抽氣的聲音，全身的力氣瞬間被抽光，
雙腿一軟，差點直接癱倒在地。那張冰冷的、失去彈性的、印著我的面孔的皮膜，
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我猛地將它甩了出去！它輕飄飄地落在我腳邊的灰色地毯上，
灰黃色的表面在燈光下泛著死物特有的、令人作嘔的幽光，空洞的眼窩位置，
仿佛依舊在無聲地注視著我。一股無法形容的惡寒順著脊椎一路沖上頭頂。
偷臉…偷我的臉……那個聲音……難道……“哐當(dāng)！”隔板被猛地拉開！
巨大的聲響像驚雷一樣炸在我耳邊！主管陳鋒如同鬼魅般出現(xiàn)在門口。他甚至沒有看我，
那雙藏在金絲眼鏡后的眼睛，如同精準(zhǔn)掃描的儀器，
瞬間就鎖定了被我扔在地上的那張灰黃色的人皮面具！他的臉色，在慘白的頂燈下，
瞬間變得極其難看！一種混合著震驚、暴怒和某種……秘密被猝然撞破的極度驚恐的情緒，
扭曲了他原本保養(yǎng)得體的五官。他的嘴角劇烈地抽搐著，額頭上的青筋如同蚯蚓般暴凸出來！
“誰讓你亂動的？！！”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尖銳得完全破了音，像一把鈍刀刮在鐵皮上，
在這寂靜的樓層里顯得格外刺耳和突兀。他一步跨進隔間，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fēng)，
帶著一股濃烈到嗆人的古龍水味道撲面而來。他根本沒有彎腰去撿那張面具，
仿佛那是什么極其污穢的、沾都不能沾的東西。他猛地逼近我，臉幾乎要貼到我的臉上，
那雙被怒火燒紅的眼睛死死地瞪著我，里面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威脅和瘋狂：“廢物！蠢貨！
誰允許你翻這里的？！你他媽找死是不是？??！
”唾沫星子帶著他口腔里的熱氣噴濺在我臉上。巨大的恐懼讓我本能地后退，
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隔板上。“我…我只是…收拾東西…不小心…”我語無倫次，
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伴]嘴！！”陳鋒粗暴地打斷我，他的呼吸粗重，胸口劇烈起伏著，
顯然在極力壓制著幾乎失控的情緒。
他的目光像毒蛇一樣在我慘白的臉上和地上那張詭異的面具上來回掃視了幾次，
眼神深處閃爍著極其復(fù)雜的光芒——有暴怒，有極度的忌憚，甚至還有一絲…詭異的憐憫？
幾秒鐘令人窒息的死寂后，陳鋒臉上的狂怒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冰冷、更加深沉的、如同面具般的表情。他深吸了一口氣，
抬手整了整自己那價值不菲的絲質(zhì)領(lǐng)帶，動作恢復(fù)了那種刻意的、帶有壓迫感的優(yōu)雅。只是，
那微微顫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內(nèi)心的波濤洶涌?！皬堖h，”他的聲音也恢復(fù)了平日的腔調(diào)，
只是更加低沉，更加冰冷，像裹著冰凌，“看來你昨晚的‘表現(xiàn)’，
讓公司高層…特別是對你有極高期待的部門，很是失望。
”他從他那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裝內(nèi)袋里，
緩緩地、極其鄭重其事地掏出了另一支銀色金屬管。
這支管子的材質(zhì)和之前的“情緒穩(wěn)定劑”容器極其相似，但明顯更加精致。
管身有著流暢的曲線，表面覆蓋著細微的、如同電路板紋理般的暗紋，頂端不再是噴口，
而是一個類似注射器的、晶瑩剔透的藍寶石材質(zhì)推壓按鈕。管體內(nèi)部，
充盈著一種粘稠、沉重、如同活物般緩緩流淌旋轉(zhuǎn)的深紫色液體 。那紫色深沉得近乎墨黑，
卻又在燈光下透出一種妖異的、仿佛蘊藏著星空的幽光。液體中，
似乎有無數(shù)的銀色光點明滅閃爍，如同億萬只細小的眼睛。陳鋒小心翼翼地托著這支管子，
仿佛捧著什么稀世珍寶，又或者是什么極度危險的爆炸物。他那冰冷的目光透過鏡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