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鎖與微光并存,微光會吸引微光,照亮彼此,共同發(fā)光。爆炸的悶響在地層深處隱隱震動,
像一顆壞掉的心臟在泥土里沉重地搏動。每一次搏動,
都讓緊貼著我甲殼的濕潤土壤簌簌發(fā)抖。黑暗,是這里唯一的主宰,
濃稠得能吞噬掉復(fù)眼捕捉的每一絲微弱光線。只有嗅覺還在頑強工作——前方,
一股濃烈、復(fù)雜、帶著金屬銹蝕和腐爛有機物混合的惡臭氣息,
正源源不斷地鉆進(jìn)我頭部的感應(yīng)孔。這是目標(biāo),也是我存在的意義。
我巨大的、覆蓋著厚重幾丁質(zhì)甲殼的身軀開始蠕動,向前掘進(jìn)。
堅硬的地層在鋒利的挖掘足下像腐敗的樹皮般碎裂、剝落。我張開位于口器下方的特殊腔體,
精準(zhǔn)地籠罩住污染源的核心區(qū)域——一片滲著粘稠黑漿、不斷蒸騰著黃綠色有毒氣體的土壤。
吞噬開始了。污穢的物質(zhì)被強大的吸力卷入腔體,接觸到內(nèi)壁分泌的特殊消化液,
發(fā)出細(xì)微的“滋滋”聲。灼痛感沿著神經(jīng)末梢傳來,但這痛楚早已成為本能的一部分。
我能清晰地“感覺”到那些頑固的有毒化合物在體內(nèi)被撕裂、重組。幾丁質(zhì)甲殼的縫隙間,
開始逸散出肉眼難以察覺的、近乎純凈的微光氣體,緩慢而持續(xù)地取代著周圍的污濁。
“呼……”一種近乎嘆息的微弱氣流震動從我腹部的排氣孔排出。這是凈化的副產(chǎn)品,
隸主渴望改造這顆星球的關(guān)鍵——一種能中和地球原生大氣中、對他們而言致命成分的氣體。
為了這個,我的家園化作了星塵,我的同胞成了奴隸主龐大戰(zhàn)爭機器里消耗的燃料。突然,
一股強烈的、冰冷尖銳的脈沖毫無征兆地刺入我的意識核心!
像一根燒紅的鋼針猛地扎進(jìn)大腦。劇痛讓我整個身軀瞬間僵硬,挖掘足深深插進(jìn)泥土,
才勉強沒有翻滾倒下。【指令:停止凈化作業(yè)。坐標(biāo):AZ-7,深度:300標(biāo)準(zhǔn)單位。
目標(biāo):開辟新空間,規(guī)格:半徑50單位球體。時限:30個地球自轉(zhuǎn)周期。等待后續(xù)部署。
】那聲音直接在思維里炸響,毫無情感,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是奴隸主的控制信號,
通過深深嵌在我神經(jīng)中樞里的裝置傳來。短暫的眩暈和憤怒像巖漿一樣在體內(nèi)翻涌。
我剛剛開辟的這處相對安全的巢穴,又要暴露了。但反抗的念頭剛升起,
那股冰冷的脈沖立刻加強,帶著摧毀性的警告,撕扯著我的意識。
植入控制裝置時發(fā)出的、穿透靈魂的哀嚎;奴隸主那覆蓋著暗沉鱗甲、毫無表情的巨大復(fù)眼,
俯視著如同螻蟻的我們……恐懼,像冰水瞬間澆滅了憤怒的巖漿。控制脈沖的壓力稍稍減輕,
留下的是屈辱的余燼和無法擺脫的麻木。我停止了凈化,
龐大的身軀在狹窄的臨時洞穴里笨拙地轉(zhuǎn)向,挖掘足再次揚起,帶著一種機械般的精準(zhǔn),
朝著奴隸主指定的坐標(biāo)和深度掘進(jìn)。泥土和巖石在利爪下粉碎、被推向身后。
我只是一件工具,一把會挖掘的鏟子。思考是奢侈的,痛苦是多余的。挖掘,等待。
等待奴隸主的軍隊,等待下一次成為炮灰的命運。時間在無休止的挖掘中失去了意義。
新開辟的球形空間不斷擴大,潮濕陰冷的空氣里彌漫著新土和巖石粉末的味道。
挖掘足撞擊堅硬巖層發(fā)出的“鐺、鐺”聲,成了這片死寂黑暗中唯一的節(jié)奏。偶爾,
我會短暫地停下,將頭部的感應(yīng)孔緊貼洞壁。地面之上,遙遠(yuǎn)的地方,
沉悶的爆炸聲和能量武器尖銳的嘶鳴從未真正停歇過,如同這顆星球痛苦的呻吟。
直到那一天。1 地穴驚魂挖掘足又一次鑿穿了一處薄弱的巖層。就在碎巖滾落的瞬間,
一股截然不同的、混雜著硝煙、血腥、金屬高溫以及……人類體味的濃烈氣息,
猛地灌了進(jìn)來!像一記重錘砸在我的感知器官上。暴露了!“發(fā)現(xiàn)目標(biāo)洞穴!重復(fù),
發(fā)現(xiàn)目標(biāo)洞穴!位置確認(rèn)!”一個人類的聲音,帶著急促的喘息和金屬頭盔的嗡鳴,
毫無遮攔地穿透進(jìn)來?!伴_火!開火!壓制入口!”另一個更加尖銳的聲音吼叫著。下一秒,
毀滅降臨!刺目的白光瞬間吞噬了剛剛鑿開的洞口!不是一道,而是無數(shù)道!
高能激光束如同狂暴的熔巖洪流,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瘋狂涌入。
它們狠狠撞擊在我剛剛挖掘出的球型空間的巖壁上,
堅硬的巖石在超高溫下如同蠟油般融化、汽化,發(fā)出刺耳的“嗤嗤”聲和刺鼻的焦糊味。
碎石和熔融的巖滴如同暴雨般濺落,砸在我的厚重甲殼上,發(fā)出密集的噼啪聲,
留下滾燙的印記。“呃啊——!”一聲非人的、充滿痛苦和驚駭?shù)乃缓鹪诙囱ㄉ钐幷憽?/p>
是我附近一個負(fù)責(zé)警戒的同族“裂爪”。它那擅長撕扯金屬的巨大利爪,
在數(shù)道激光的集中攢射下,瞬間汽化了大半,只剩下焦黑的殘肢。
它的整個身軀被巨大的能量沖擊波狠狠掀飛,撞在后面的洞壁上,發(fā)出一聲沉悶的骨裂聲,
復(fù)眼中的光芒瞬間熄滅,軟軟地滑落在地,不動了??謶郑涞?、粘稠的恐懼,
瞬間攥緊了我所有的神經(jīng)節(jié)。我本能地將龐大的身軀向洞穴深處最黑暗的角落蜷縮,
厚重的甲殼緊緊包裹住相對脆弱的頭部和關(guān)節(jié)。更多的激光束如同毒蛇的信子,
在洞穴內(nèi)瘋狂舔舐、掃射。又一個同族——負(fù)責(zé)搬運的“堅殼”,
它那引以為傲、足以抵擋小型能量武器的厚重背甲,
被一道持續(xù)照射的粗大激光束硬生生熔穿!
暗綠色的體液和內(nèi)臟組織在高溫下猛烈沸騰、噴射出來,
伴隨著它最后一聲短促而凄厲的哀鳴?!胺€(wěn)??!交替射擊!別讓它們沖出來!
”人類指揮官的聲音冷酷而高效。
奴隸主的嘶吼和尖銳的命令聲也混雜在爆炸和射擊聲中響起,顯得氣急敗壞:“攔住他們!
蠢貨!用酸液!堵住通道!”但回應(yīng)他們的,
是更多同族臨死前的慘叫和人類火力更加猛烈的覆蓋。洞穴變成了真正的熔爐和屠宰場。
空氣灼熱得令人窒息,充滿了巖石粉塵、血肉焦糊和能量過載的刺鼻臭氧味。
奴隸主那覆蓋鱗甲的身影在入口附近的光影交錯中瘋狂閃動,
他們強大的能量武器偶爾能擊退一波突入的人類士兵,
但更多穿著黑色作戰(zhàn)服、動作敏捷的人類士兵如同潮水般,
利用同伴火力掩護和洞穴的復(fù)雜地形,不斷地突入、分割、絞殺。
一個人類士兵借助一塊被炸塌的巨巖掩護,猛地探身,肩扛式發(fā)射器噴出熾白的火焰!
一枚拖著尾焰的火箭彈尖嘯著撲向洞穴深處一個奴隸主聚集的角落?!稗Z——!
”劇烈的爆炸伴隨著奴隸主憤怒而痛苦的咆哮!沖擊波裹挾著碎石和殘肢斷臂橫掃過來,
狠狠撞在我的甲殼上。2 絕境求生完了……一切都完了。絕望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住我。
我蜷縮在角落,感受著地面劇烈的震動,聽著近在咫尺的死亡哀嚎。
奴隸主的通訊裝置死寂一片,沒有增援,只有冰冷徹底的拋棄。殺戮的狂潮持續(xù)著。
奴隸主強悍,但數(shù)量太少,且被人類分割包圍,逐個殲滅。
同族的抵抗在人類精良的裝備和默契的配合下,如同投入熔爐的雪花般迅速消融。
血腥味濃得化不開。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很久,也許只是一瞬。
震耳欲聾的槍炮聲、爆炸聲、嘶吼聲……如同退潮般,驟然減弱了。
零星的射擊聲、人類士兵互相確認(rèn)位置的呼喝聲、以及傷者痛苦的呻吟在巨大的洞穴中回蕩,
顯得更加瘆人。我蜷縮在角落的陰影里,厚重的甲殼覆蓋著身體,像一塊冰冷的巖石。
恐懼已經(jīng)凝固,只剩下一種空洞的麻木。復(fù)眼透過甲殼的微小縫隙,
捕捉著外面地獄般的景象:破碎的蟲族甲殼和奴隸主覆蓋鱗片的殘肢散落各處,
暗綠色和深紫色的體液混合著融化的巖石,在地面形成粘稠的、反光的污漬。
空氣中彌漫著濃得令人作嘔的血腥、焦肉和能量灼燒后的惡臭。
沉重的軍靴踩踏碎石的聲音由遠(yuǎn)及近,異常清晰。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神經(jīng)上。
幾個模糊的人影在彌漫的煙塵和洞穴深處應(yīng)急光源的慘白光線中晃動。
他們穿著厚重的黑色作戰(zhàn)服,頭盔上的探燈射出冰冷的光柱,如同死神的視線,
在尸堆和殘骸中來回掃視。一束光柱猛地定格在我蜷縮的角落!“這里!還有一個活的!
大型目標(biāo)!”一個年輕士兵的聲音因為緊張和興奮而變調(diào),他手中的重型脈沖步槍瞬間抬起,
黑洞洞的槍口精準(zhǔn)地指向我甲殼最脆弱的連接縫隙。手指緊緊扣在扳機上,微微顫抖著。
“等等!”一個更沉穩(wěn)、帶著不容置疑威嚴(yán)的聲音響起。
一個身材高大、肩章上有特殊標(biāo)識的人類軍官分開前面的士兵,大步走了過來。
他的面罩護目鏡反射著冰冷的光,目光如同手術(shù)刀般銳利地掃過我龐大的身軀。
“別浪費彈藥。這個形態(tài)……像是報告里提到的‘凈化單位’。它有價值。麻醉它,
最高劑量?!泵钕逻_(dá)得冷酷而高效。軍官身后的一個士兵立刻上前,
從戰(zhàn)術(shù)背包中取出一個形狀奇特的注射槍。槍口閃爍著幽藍(lán)的寒光。
冰冷的絕望瞬間被另一種尖銳的恐懼取代!我不想死!更不想在麻醉中失去一切!
體內(nèi)殘存的本能猛地爆發(fā),我蜷縮的身軀爆發(fā)出巨大的力量,試圖彈起,
厚重的甲殼邊緣如同巨鏟般掀起地上的碎石和塵土,朝著士兵的方向揚去!
同時身體猛地向洞穴更深、更黑暗的縫隙滾去!“該死!它要跑!”士兵驚呼,
下意識地扣動了扳機。“砰!”一聲沉悶的槍響。并非致命的能量束,
而是高速飛射的麻醉彈。它狠狠撞擊在我剛剛揚起、試圖格擋的挖掘足關(guān)節(jié)上!
一陣劇烈的、帶著強烈麻痹感的刺痛瞬間從撞擊點炸開,如同無數(shù)冰針沿著神經(jīng)瘋狂蔓延!
我的動作猛地一滯,翻滾的勢頭被強行打斷。沉重的身軀重重摔回地面,塵土飛揚。
麻痹感像洶涌的潮水,迅速吞噬著肢體的力量。視野開始搖晃、模糊,巨大的復(fù)眼中,
那幾個持槍逼近的黑色人影扭曲成了晃動的鬼魅。他們手中那個幽藍(lán)的注射槍口,
在晃動的視野里不斷放大,如同通往無盡深淵的入口。黑暗,冰冷粘稠的黑暗,
徹底包裹了我。最后殘存的意識碎片里,
只剩下人類軍官那毫無波瀾的冰冷聲音:“目標(biāo)捕獲。帶回‘鐵砧’。
”3 鐵砧囚籠……冰冷。堅硬。光滑。意識如同沉在漆黑冰海深處的碎片,
緩慢地、極其艱難地向上浮升。每一次試圖凝聚,都帶來劇烈的神經(jīng)刺痛,
仿佛有無數(shù)細(xì)小的冰錐在腦子里攪動。身體的感覺是模糊的、遙遠(yuǎn)的,
像隔著一層厚厚的凝膠。只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禁錮感,沉重地壓在每一寸感知上。
復(fù)眼的視覺系統(tǒng)最先恢復(fù)了一點功能。視野里是刺目的、均勻的白光。不是陽光,
也不是火光,而是某種人工光源發(fā)出的、毫無生氣的慘白。
光線照亮了一個狹小的空間——一個弧形的、完全透明的墻壁。墻壁之外,
是同樣一片刺眼的白。我試圖轉(zhuǎn)動頭部,一陣撕裂般的劇痛立刻從脖頸深處傳來,
伴隨著金屬摩擦的“咯咯”輕響。某種堅硬的、冰冷的環(huán)形物,緊緊箍住了我的脖子,
將我巨大的頭顱死死固定在冰冷的平臺上。恐慌的電流瞬間竄遍全身!我猛地掙扎,
挖掘足和支撐足瘋狂地劃動、蹬踹!“鐺!鐺!鐺!鐺!
”沉悶的撞擊聲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
挖掘足鋒利的尖端只能在身下同樣冰冷的金屬平臺上劃出刺耳的噪音和幾道淺淺的白痕,
對那透明的弧形墻壁和脖子上的禁錮環(huán)毫無作用。每一次掙扎,
脖子上的金屬環(huán)就收得更緊一分,帶來窒息般的壓迫感。力量在徒勞的反抗中迅速流失,
只剩下沉重的喘息聲在耳邊轟鳴。就在絕望感即將淹沒一切時,
一個冰冷、毫無情感的電子合成音,毫無預(yù)兆地直接在我的意識深處響起,
如同最銳利的冰凌刺入:【凈化者。指令:報告狀態(tài)。坐標(biāo):鐵砧基地。任務(wù):等待激活。
目標(biāo):地球大氣層改造。執(zhí)行者:奴隸主意志?!渴强刂菩盘?!奴隸主找到了我!
他們知道我在人類手里!一股混雜著恐懼、屈辱和微弱希望的電流猛地?fù)糁辛宋摇?/p>
他們還控制著我!我還有用!
也許……也許他們……我立刻試圖通過那個植入我神經(jīng)深處的裝置回應(yīng):【狀態(tài):受困。
位置:人類囚禁。請求……】信息流剛剛開始凝聚傳遞——“嗚——嗚——嗚——?。?!
”刺耳欲聾、如同瀕死巨獸咆哮般的尖銳警報聲,驟然撕裂了基地的死寂!紅光!
狂暴閃爍、令人心悸的紅光,瞬間取代了單調(diào)的白光,瘋狂地沖刷著整個囚禁室!
紅光透過透明的墻壁,將外面那片純白的空間也染上了一層不祥的血色!【警告!
檢測到異常高維信號入侵!源點鎖定:生物囚禁區(qū)7號艙!重復(fù),
源點鎖定:生物囚禁區(qū)7號艙!】基地的廣播系統(tǒng)里,一個冰冷的女性聲音急促地播報著,
蓋過了刺耳的警報。幾乎在警報響起的同時,
囚禁室厚重的合金氣密門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和緊張的呼喊:“信號源就在里面!
那只蟲子身上!快!”“強行中斷!最高權(quán)限介入!
”“生物掃描顯示目標(biāo)腦部活動異常激增!控制節(jié)點被激活了!
”【指令……中斷……干擾……】奴隸主傳來的信號突然變得斷斷續(xù)續(xù),
充滿了強烈的電子雜音,如同信號被粗暴地撕扯、干擾。
的意志在雜音中透出一絲罕見的、暴怒的波動:【人類……螻蟻……阻……】信號戛然而止,
徹底消失在了一片嘈雜的電子噪音背景中。就像一扇剛剛被撬開一條縫隙的門,
又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關(guān)上、焊死!剛剛升起的那一絲微弱的、扭曲的希望,瞬間被掐滅,
只剩下更深的冰冷和茫然。4 枷鎖撕裂囚禁室的門無聲地滑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