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官袍下的秘密父親離奇失蹤在赴任途中,我被迫穿上他的七品官袍。
升堂第一天就被百姓罵“狗官”,只因把殺人的紅圈畫成了小花。
老奸巨猾的師爺捻著胡須:“大人,這賬……您再瞅瞅?”我絕望翻開賬本——“噗!
誰拿前朝的銀子付本朝的債?”當(dāng)我以為人生足夠荒誕時,新任御史大人登門查賬。
那人撫著我臨摹的《寒江雪圖》笑道:“仿得不錯。”可那真跡……正掛在我家密室。
他是我爹綁定的官場冤家,我卻是他少年時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______暴雨敲打著青瓦屋檐,嘈嘈切切,仿佛要把這世間所有的秘密都沖刷殆盡。
陸莞對著菱花鏡,銅鏡邊緣繁復(fù)的吉祥紋飾此刻只映出一張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
侍女巧兒正顫著手往她臉上撲粉,胭脂的薄紅也無法掩蓋那雙杏眼里沉甸甸的驚慌。
“爹呢……” 這問題像一根生了銹的毒刺,日夜都扎在心坎最深處。
離父親陸明淵接到朝廷緊急任命、趕赴富陽縣任縣令,已整整一月。昨日驛站捎來的密信里,
僅余半張破紙——是她幼年學(xué)字時隨手涂鴉的一張習(xí)紙,寫著歪歪扭扭的“莞兒”兩個字,
邊緣焦黑卷曲,墨跡被什么液體洇開了大片深褐。紙上無頭無尾,卻像一塊凍透了心的堅冰。
“阿莞?”門外傳來母親嘶啞的喚聲,虛弱得如同游絲,伴隨著壓抑不住的咳嗽,一聲聲,
仿佛要把僅存的生氣都咳盡。陸莞猛地閉了一下眼,再睜開時,
鏡中人眼里的驚惶已被一種決絕的平靜覆蓋。她推開巧兒再一次遞來的胭脂筆,站起身。
巧兒默默取過屏風(fēng)上那套簇新得刺目的官袍——象征七品的鸂鶒補(bǔ)子躍然其上,
本是父親的身量規(guī)制,穿在她過于纖細(xì)的少女身軀上,像套了個沉重的布?xì)ぷ印?/p>
緋色的袍服里,深藏的暗袋里只揣著那半張焦糊的紙。卯時三刻,
富陽縣衙的鼓樓沉悶地響了三次,聲音穿透尚未散盡的雨霧。儀門沉重的“吱呀”聲開啟,
如同推開一個未知而危險的怪物腹地。陸莞定了定神,
邁步踏入那片“明鏡高懸”牌匾之下的肅殺領(lǐng)地。冰冷的水漬浸透了靴底,寒意砭骨。
“威——武——”2 畫花驚堂兩班衙役齊聲低吼,殺威棒頓地,發(fā)出沉悶的巨響。
陸莞的心跟著那震動猛地一墜。無數(shù)道目光——好奇的,探究的,久已麻木的,
甚至帶著隱秘譏嘲的——穿透空曠高敞的大堂,
刺般釘在那個勉強(qiáng)撐起七品官袍、坐在巨大公案后、試圖用冰冷木料抵擋所有無形的身形上。
“大人!青天大老爺做主啊!” 凄厲尖銳的喊聲刺穿了壓抑,
一個干瘦漢子連滾帶爬撲到堂下,“黑心的謝大嘴!他、他把我爹給殺啦!”“血口噴人!
分明是他家老東西自己跌死的!”另一個穿著簇新綢衫的粗壯漢子梗著脖子抗聲反駁,
嘴角還沾著油光。“人證物證俱在!昨日他拉我去喝酒作證!他、他給我使了眼色!
”干瘦漢子涕淚橫流地指向旁邊的瘦高佃農(nóng),“老王頭!你說是不是?
”被稱為老王頭的佃農(nóng)畏畏縮縮地被推到前面,臉上一片茫然和驚慌:“?。可?、啥眼色?
沒有啊……東家就……就讓我陪他喝了點(diǎn)酒釀……” 他似乎醉意未退,
腳步虛浮地晃了一下,手不小心碰到旁邊謝大嘴的后腰。
謝大嘴登時如同被燒紅的鐵條燙了脊背,“嗷”一聲怪叫跳開,
臉上肥肉劇烈哆嗦著指著老王頭:“你!你摸我屁股!”堂下一片死寂,
緊接著爆發(fā)出一陣嗡嗡的哄笑,衙役中有人憋不住,“噗嗤”漏了氣。
原本兇神惡煞的氣勢像被戳破的魚泡,瞬間泄了氣。
陸莞茫然又震驚地看著這突如其來又荒誕無比的混亂。那干瘦漢子猛地驚醒,
似乎才想起自己是來鳴冤的,頓時悲從中來,哭天搶地:“爹??!你可死得好慘!狗官!
你得給我們做主?。∧氵@狗官!”陸莞的手在袖中猛地握緊。這個詞如同滾燙的烙鐵,
燙得她耳膜嗡嗡作響。視線下意識地投向面前的命案卷宗。上面清晰地記錄著:死者張老漢,
因土地邊界糾紛,與人爭執(zhí)后倒地身亡。疑兇謝大嘴。名字旁邊慣例有個紅點(diǎn)標(biāo)記。
依照流程,畫上紅圈,這人便必死無疑。筆就在手邊。她提起沉重的朱筆,那筆桿光滑冰冷,
陌生得像個兇器。筆尖蘸滿深紅的印泥,微微顫抖著,懸停在“謝大嘴”三個字的上方。
四周所有雜亂的聲音仿佛被隔絕了,唯有自己慌亂的心跳聲咚咚作響。要圈下去嗎?
這么輕易,一條人命?
一股熟悉的執(zhí)拗和反叛悄悄冒了頭——那些母親口中不成體統(tǒng)的、只應(yīng)在閨閣消遣的習(xí)氣。
朱筆的尖端在名字旁邊落下,本能地避開了“謝大嘴”三個猙獰的黑字。柔軟的筆尖微側(cè),
靈巧地旋轉(zhuǎn)了一小圈,接著又是一小圈……像一個笨拙而輕柔的撫摸。
一朵幼稚但清晰的三瓣小花,盛開在疑兇的名字旁邊,花瓣圓潤,透著一種不合時宜的天真。
那深紅的墨跡尚未干透,在粗糙的卷宗上暈開一點(diǎn)粉嫩的邊緣。
大堂里所有的竊笑和議論瞬間凝固了。干瘦漢子像被掐住了脖子,連哭嚎都忘了,
眼睛瞪得溜圓,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張卷宗,
又看看臺上那個似乎還帶著點(diǎn)稚氣的年輕“縣令”??諝夥路饍鼋Y(jié)了幾息。隨即,
干瘦漢子猛地爆發(fā)出一聲更為凄厲刺耳的嚎哭:“狗官——!你這該死的狗官!
殺人都不好好殺!拿人命當(dāng)兒戲!畫朵花?!你是拜花神娘娘去了嗎?
” 他的唾沫星子幾乎噴到了公案上。老王頭茫然地看著那朵花,傻傻地“呵呵”兩聲。
一片壓抑的死寂中,一個穿著深青色吏員服飾的老者,不急不緩地從側(cè)案后踱步而出。
他身形干瘦,山羊胡子幾乎垂到胸口,幾根稀疏的長須被保養(yǎng)得油光水滑。
錢師爺慢悠悠地捻著那幾根長須,眼皮半抬不抬,
眼角細(xì)微的紋路仿佛刻滿了對世間萬事通透和戲謔的精明。他的目光掃過那朵紅花,
喉嚨深處發(fā)出幾不可聞的哼笑,隨即目光落在年輕的“縣令”身上,
聲調(diào)拖得緩慢而意味深長,如同老舊的紡線:“大~人~”他走近一步,
袖口里滑出一本青皮厚賬本,輕輕推到公案邊緣,
那只保養(yǎng)得宜、指甲修得圓潤的手指點(diǎn)在賬本封皮上,指尖仿佛都透著算計的溫度。
“這賬……” 錢師爺捻須的動作更慢了,眼角余光似刀鋒般刮過陸莞微微發(fā)顫的手指,
“……您得再仔細(xì)瞅瞅?事關(guān)河堤修繕款項開支,十萬火急,等著批紅發(fā)下去的。
”3 前朝銀債陸莞只覺得后背一層冰冷的汗瞬間滲出,黏住了單薄的中衣。
她的目光撞上錢師爺那雙渾濁卻精光四射的老眼,里面是赤裸裸的、帶著幾分嘲弄的審視,
仿佛能穿透這身撐不起的官袍,直達(dá)她竭力掩飾的脆弱。眾目睽睽之下,
她如同被架在火上慢烤的魚,無處遁形。指尖冰冷地翻開那本沉甸甸的青皮賬冊。
入眼的是一筆筆工整卻繁瑣透頂?shù)闹С黾?xì)目:“……青條石三車,
每車紋銀三十八兩八錢…總計一百一十六兩四錢……”“……糯米灰漿三百桶,
每桶紋銀五兩二錢六厘…總計一千五百七十八兩…”“……河工三百五十名,日工錢七十文,
計工百日,每人七千文,
總計…兩千四百五十千文…折合紋銀兩千四百五十兩…”數(shù)目龐大得讓人心驚肉跳。
她的手心被冷汗完全濡濕,幾乎握不住賬頁粗糙的邊緣??只旁诤韲悼诙氯?,大腦一片空白,
像被暴雨沖刷過泥地。只憑著一點(diǎn)本能往下翻,直到某一頁底部,
一行特別醒目的結(jié)款記錄蠻橫地闖入視線:“……茲收到富陽縣士紳謝氏清繳稅糧欠款,
舊歷年所欠糧秣折合庫平紋銀,計:正隆元寶叁千貫。
”視線觸碰到“正隆元寶”四個字的瞬間,陸莞幾乎要窒息的心臟卻詭異地停頓了一下。
緊隨而來,一股幾乎無法壓制的荒謬感如同酸腐的汁液,猛地沖破了繃緊的神經(jīng)堤壩?!班?!
”一聲短促、尖利、完全失控的嗤笑,毫無征兆地沖出陸莞的喉嚨,
撞破了公堂死水般的寂靜。她猛地捂住了嘴,但那一聲實(shí)在太清晰、太不合時宜,
像個小小的炸雷。所有衙役,連帶跪著的干瘦漢子和謝大嘴,都錯愕地抬起頭,
看向公案后那個失態(tài)的“縣令”。錢師爺捻須的手也頓住了,渾濁眼底的戲謔瞬間凝固,
隨即被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疑取代——這反應(yīng),超出了他的算計。
陸莞的指尖還死死壓著“正隆元寶叁千貫”那幾個字,肩膀微微聳動著。那不是委屈的哭,
更像是某種巨大的荒誕把人逼到了絕境后,精神堤壩驟然崩裂的異響。她索性拿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