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甜腥味兒混著酒氣,沉甸甸地壓在客廳的空氣里,幾乎令人窒息。
桌上那瓶昂貴的勃艮第紅酒已經(jīng)見了底,
精心準備、此刻卻顯得異常可笑的燭光晚餐——冷掉的牛排、凝固的油花、蔫頭耷腦的沙拉。
十支長蠟燭燃到了盡頭,蠟淚堆疊,像一灘灘凝固的血,又像某種荒誕的祭品。十年了。
整整十年,就換來這么一桌冰涼刺骨的殘羹冷炙?我心里那點可笑的、最后掙扎的期待,
像被針刺破的氣球,發(fā)出“噗”的一聲輕響,徹底癟了下去。胃里一陣翻攪,那甜腥的酒味,
像只冰冷的手,猛地攥住了我的喉嚨。浴室方向隱隱傳來細碎的水聲,還有……別的聲響。
一種壓抑的、帶著黏膩節(jié)奏的喘息,斷斷續(xù)續(xù)地鉆出來,像毒蛇吐信,
一下下舔舐著我的耳膜。我站起身,動作僵硬得像一具被絲線牽引的木偶。
腳下昂貴的手工地毯吸走了所有腳步聲,我像個幽靈一樣,悄無聲息地飄到主臥門口。
門虛掩著,暖黃曖昧的光從門縫里泄出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狹長的光帶。
那令人作嘔的聲音,此刻更加清晰、更加肆無忌憚。
“……快點……那老東西……隨時可能回來……”是林薇的聲音。那個我聽了十年,
熟悉到骨子里的聲音。此刻卻像淬了毒的刀子,每一個音節(jié)都狠狠剜在我的心上?!芭率裁矗?/p>
他那點心思,全在給你搞什么驚喜晚餐上呢……”一個陌生、油滑的男聲緊接著響起,
帶著粗重的喘息和一種令人作嘔的得意,
“……他今晚……回不來……”門把手冰涼的金屬觸感抵著我的掌心。
一股蠻橫的力道猛地沖撞著我的神經(jīng),幾乎要擰下去,撞開這扇門,
讓里面那對狗男女徹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手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微微顫抖著。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血液沖上頭頂,視野邊緣泛起一片猩紅。但那沖動只持續(xù)了一瞬。
像是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極致的憤怒之后,一種奇異的、滲入骨髓的冰冷瞬間攫住了我。
擰動門把手的沖動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種可怕的、死寂的平靜。我慢慢松開手,
指尖離開那冰冷的金屬,仿佛它燙手。我轉(zhuǎn)過身,腳步依舊無聲,像一個真正的幽靈,
退回到客廳那片冰冷的光線里。桌上的燭光晚餐更像一個巨大而拙劣的笑話。
我拉開餐桌旁的抽屜,動作機械。里面躺著一個深藍色的絲絨小盒。打開它,
一枚璀璨的卡地亞鉆戒靜靜躺在里面,燈光下折射出冰冷刺眼的光芒。戒圈內(nèi)壁,
我親手送刻的那行小字——“摯愛·永恒”——此刻像一條盤踞的毒蛇,
無聲地嘲笑著我的愚蠢和天真。我“啪”地一聲合上盒子,將它重新推回抽屜深處,
如同埋葬一段早已腐爛的過去。沙發(fā)對面的電視屏幕暗著,像一只空洞的眼睛。
我拿起遙控器,點開。沒有畫面,只有一行行冰冷的監(jiān)控記錄時間碼在跳動。
手指在遙控器上停頓了一下,然后,精準地輸入了今天的日期和大概的時間段。
屏幕亮了起來。畫面是客廳,角度正對著沙發(fā)。
時間顯示正是我出門去取那瓶該死的勃艮第之后不久。林薇和那個男人,
那個穿著騷包粉色襯衫、頭發(fā)梳得油光水滑的男人,像兩條交纏的蛇一樣滾在沙發(fā)上。
她的吊帶睡裙肩帶滑落了一半,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近乎狂亂的潮紅和媚態(tài)。
那男人一只手在她身上肆無忌憚地游走,另一只手還端著我的水晶威士忌杯。“……寶貝兒,
你真是越來越大膽了,就在他眼皮底下……”男人灌了口酒,聲音含混不清。
林薇吃吃地笑起來,那笑聲尖利而放縱,刮得我耳膜生疼。她伸出涂著猩紅指甲油的手指,
點了點男人的胸口,身體像沒有骨頭似的依偎過去:“怕什么?那老東西,
現(xiàn)在腦子里除了他那點死工資,還能裝什么?等他回過味兒來,他的錢,他的房子,
他的一切……早就是我們的了!我忍了這么多年,不就為了等這一天?”她揚起下巴,
眼神里淬著一種赤裸裸的貪婪和鄙夷,“他啊,早該給更有本事的人讓位了!
”“更有本事的人”,這幾個字像淬毒的針,狠狠扎進我的眼底。
屏幕上那張曾經(jīng)讓我無比眷戀的臉,此刻扭曲變形,只剩下令人作嘔的丑陋。
我死死地盯著屏幕,每一個毛孔都在叫囂著毀滅。身體深處那團剛剛被冰水壓下去的火焰,
再次轟然爆燃,比之前更猛烈、更灼燙,燒得我五臟六腑都在劇痛,
仿佛要將這副軀殼徹底焚毀!我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才勉強維持住最后一絲搖搖欲墜的理智,沒有當場將那屏幕砸個粉碎。畫面還在繼續(xù),
那些不堪入目的動作,那些更加不堪入耳的話語,如同永無止境的凌遲。我猛地關掉了屏幕。
客廳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我粗重的呼吸聲在空蕩的房間里回響,像一頭瀕死的困獸。
黑暗中,我無聲地咧開嘴,一個冰冷到極致、毫無溫度的笑意緩緩爬上了我的嘴角。林薇,
張承澤。你們渴望的“清算”?很好。我給你們一場永生難忘的。三個月。整整三個月。
我像個最精密的儀器,一個最耐心的獵人,在黑暗里無聲地運轉(zhuǎn)、潛伏。
憤怒不再是灼人的烈焰,它被淬煉、被壓縮,變成了一種冰冷、堅硬、沉重無比的東西,
沉甸甸地墜在心底,支撐著我每一個清醒的瞬間。辦公室里,燈光慘白。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攤開在巨大辦公桌面上的兩份文件。左邊,是私家偵探送來的最終報告,
厚厚一疊,圖文并茂,詳盡地記錄著林薇和張承澤每一次幽會的酒店、時間,
甚至包括幾張模糊但足以辨認的偷拍照片。照片上林薇依偎在張承澤懷里,笑得刺眼。右邊,
則是另一份截然不同的東西——幾頁打印出來的銀行流水,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
被我用紅筆圈出幾個關鍵節(jié)點。還有一份內(nèi)部審計報告的復印件,
某些被刻意忽略的異常資金流動,像黑暗中蜿蜒的毒蛇,被我精準地標了出來。
張承澤負責的“晨曦計劃”慈善基金,那筆高達七位數(shù)的善款缺口,像一塊丑陋的瘡疤,
暴露在紙面上。報告末尾,一行小字如同冰冷的判決:“稅務申報存在重大疑點,
建議啟動內(nèi)部調(diào)查?!?我拿起一支筆,在這行字下面,緩慢而用力地劃了一道橫線,
筆尖幾乎要戳破紙張。這三個月,我利用職務之便,像一個耐心的漁夫,
一點點地編織著這張網(wǎng)。挪用的路徑,關聯(lián)的賬戶,
資金去向的蛛絲馬跡……所有指向林薇的間接證據(jù),都被我小心地收集、串聯(lián)。
它們此刻安靜地躺在我的保險柜里,和一個小小的U盤放在一起。那U盤里,
儲存著足以毀滅一切的影像。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冰涼的辦公桌面,
最終停留在抽屜深處那個冰冷的金屬U盤上。那里封存的影像,是我親手挖掘的地獄入口。
手機屏幕亮起,一條新信息跳了出來。發(fā)件人:林薇?!袄瞎?,
今晚‘晨曦計劃’的慈善答謝晚宴,七點希爾頓頂層水晶廳,千萬別遲到哦!
記得穿那套我?guī)湍氵x的深藍色西裝,你穿它最好看了!愛你!等你一起回家。
” 后面跟著一個鮮紅的愛心表情。指尖在冰涼的手機屏幕上懸停了幾秒。
屏幕上“愛你”兩個字和那個刺目的紅心,像兩把燒紅的烙鐵,燙得我指尖蜷縮了一下。
胃里一陣熟悉的、生理性的翻攪。我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
辦公室昂貴的香氛氣息,此刻聞起來竟帶著一股腐朽的鐵銹味。指尖落下,
沒有回復任何文字,只敲下一個簡短的符號?!昂?。”信息發(fā)送成功的提示音輕不可聞。
夜幕低垂,城市璀璨的燈火如同倒懸的星河。希爾頓酒店頂層的水晶廳,名副其實。
巨大的水晶吊燈從穹頂傾瀉而下,折射出無數(shù)細碎冰冷的光點,
灑在光滑如鏡的大理石地板上,也灑在廳內(nèi)每一個精心裝扮、衣香鬢影的男女身上。
空氣里浮動著高級香檳、昂貴香水和虛偽寒暄混合而成的獨特氣味。
林薇穿著一身綴滿亮片的銀色魚尾禮服,像一條急于炫耀的銀鱗魚。
她挽著張承澤的手臂——后者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禮服,頭發(fā)依舊一絲不茍,
臉上掛著無懈可擊的、屬于成功人士的自信微笑——周旋于賓客之間,巧笑倩兮,顧盼生輝。
她時不時向入口處張望,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灼,
直到看見穿著那套深藍色西裝的我出現(xiàn),那焦灼才瞬間被一種如釋重負和刻意的親昵取代。
“老公!這邊!”她松開張承澤,快步朝我走來,臉上堆起甜膩得發(fā)慌的笑容,
親熱地挽住我的胳膊,身體幾乎貼了上來,“怎么才來呀?大家都等你呢!
”她刻意提高的音量,足以讓周圍幾桌的人都聽到。她的香水味,
那曾經(jīng)讓我感到安心的熟悉氣息,此刻濃烈地包裹過來,卻只讓我感到一陣陣窒息般的惡心。
那刻意親昵的肢體接觸,更像毒蛇冰冷的纏繞。我強壓下甩開她的沖動,任由她挽著,
臉上維持著一個恰到好處的、甚至略顯疲憊的溫和微笑?!坝悬c事耽擱了。
”我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她似乎很滿意我的順從,挽著我的手臂緊了緊,
轉(zhuǎn)向張承澤和其他幾位圍攏過來的公司高管:“看吧,我就說我老公最支持我的工作了!
今晚的壓軸環(huán)節(jié),還要靠他給我們撐場子呢!”張承澤端著香檳杯走上前,笑容完美無缺,
眼神深處卻帶著一絲居高臨下的審視,朝我伸出手:“陳總,好久不見,氣色不錯。
薇薇總跟我提起你,說你可是她最堅強的后盾啊?!?“薇薇”。
這個親昵的稱呼從他嘴里說出來,帶著一種不言而喻的占有和挑釁。我伸出手,
與他那只保養(yǎng)得宜的手短暫地握了一下。他的手心微熱,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汗意。
我看著他,臉上那抹溫和的笑意加深了一點,眼底卻沒有任何溫度?!皬埧傔^獎。
”我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支撐家庭,是分內(nèi)事。
尤其……”我的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林薇那張妝容精致的臉,“……知道薇薇工作辛苦,
更要盡力支持?!?林薇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了一下,眼神閃過一絲慌亂,
隨即被更濃的笑意掩蓋過去。“哎呀,老公你真好!”她嬌嗔著,身體貼得更緊,
仿佛要用這種夸張的親昵來驅(qū)散空氣中那一絲詭異的凝滯。宴會按部就班地進行著。
冗長的致辭,虛偽的掌聲,浮夸的慈善拍賣。張承澤作為“晨曦計劃”的負責人,
自然是聚光燈下的主角。他站在璀璨的舞臺上,侃侃而談,語調(diào)激昂,
描繪著宏偉的慈善藍圖,接受著臺下潮水般的贊譽和欽羨的目光。林薇坐在我身邊,
腰背挺直,臉上是與有榮焉的驕傲光彩,仿佛她才是那個站在云端的人。
她偶爾側(cè)頭看我一眼,眼神里帶著一種混合著安撫和掌控的意味,
似乎在提醒我扮演好“堅強后盾”的角色。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香檳杯空了又滿,
賓客臉上的笑容在強光下開始顯出疲態(tài)。終于,司儀用熱情洋溢的聲音宣布:“接下來,
是今晚最激動人心的環(huán)節(jié)!讓我們有請‘晨曦計劃’最核心的推動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