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雨,下得像老天爺憋了八百年的委屈,稀里嘩啦往地上砸,沒半點要停的意思。
夜風(fēng)卷著水汽,刀子似的刮過亂葬崗上新壘起的墳頭,嗚嗚咽咽,活像野鬼在哭喪。
空氣里一股子爛泥混著腐草根的餿味,直往人鼻子里鉆。
祝星云縮在一棵歪脖子老槐樹的影子里,蓑衣緊裹,冰涼的雨水還是順著脖子往下淌,
激得她一哆嗦。她瞇著眼,
死死盯著不遠處那個連墓碑都還沒立起來的土包——那是今天剛埋下的,
趙家那個倒霉的新娘子。“人皮燈籠……”她舌尖碾過這三個字,又冷又硬,像嚼著冰碴子。
城樓上那三盞玩意兒,在雨幕里飄搖的慘白光影,
三張曾經(jīng)鮮活、如今卻被剝下來繃在竹篾上的美人臉,又在她眼前晃。那三個姑娘的臉,
她認得。都曾是她手里那份薄薄卷宗上,用朱砂圈起來的名字——離奇失蹤,生不見人,
死不見尸。直到成了燈籠。這新墳里的趙家娘子,是第四個。卷宗上的墨跡還沒干透呢。
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明早城樓上,怕是又得多一盞飄悠悠的魂兒。她像只貍貓,
悄無聲息地滑出樹影,幾步就躥到了新墳邊。手里那把薄刃匕首在雨夜里泛著幽冷的光,
沒半點猶豫,“噗嗤”一聲就插進了濕透的黃土里。動作又快又狠,
三兩下就刨開了淺淺一層浮土,露出底下那口薄皮棺材。棺蓋的木頭是新茬,雨水一泡,
散發(fā)出一股子新鮮的、帶著點甜腥的木頭味。匕首鋒利的尖端抵住棺蓋縫隙,用力一撬。
“嘎吱——”刺耳的摩擦聲在死寂的雨夜里格外瘆人。棺蓋被掀開一道縫,
濃重的、混雜著泥土腥氣的味道撲面而來。祝星云屏住呼吸,另一只手猛地用力,
將棺蓋整個掀翻在地!“哐當(dāng)!”泥水四濺。她探頭往里一看,渾身的血“嗡”的一下,
全沖到了頭頂,又瞬間凍成了冰坨子??盏模坎?,不是空的。
里面直挺挺地躺著一個東西——一個用枯黃稻草胡亂扎成的人形!
身上套著件簇新的、刺目的大紅嫁衣,針腳粗糙,一看就是倉促趕制的。稻草人的臉上,
用粗劣的墨汁畫著個扭曲的笑臉,嘴角咧到耳根,空洞洞的眼睛直勾勾地對著漆黑的夜空,
帶著一股子令人毛骨悚然的嘲弄。一股邪火“騰”地從祝星云腳底板燒到天靈蓋。
她死死攥著匕首柄,指關(guān)節(jié)捏得發(fā)白,牙齒咬得咯吱作響。挑釁!赤裸裸的挑釁!
抽干了人血,剝了人皮,還要用這稻草人穿著嫁衣躺在這里,
像看猴戲一樣看著官府、看著所有人被耍得團團轉(zhuǎn)!“狗娘養(yǎng)的!”她低吼一聲,聲音嘶啞,
像砂紙磨過喉嚨。胸腔里堵得慌,那三張燈籠上慘白的臉和眼前這稻草鬼臉交替閃現(xiàn),
嘲笑著她的無能。就在這時——“什么人?!”“站??!亂葬崗宵禁!
”幾道粗嘎的吼聲伴隨著雜亂的腳步聲和刀鞘碰撞聲,猛地從雨幕深處炸開。
幾盞昏黃的燈籠像鬼火一樣,搖搖晃晃地朝著墳地這邊快速逼近,
昏黃的光暈勉強撕開厚重的雨簾,照亮了衙役們被雨水糊得模糊不清、卻又兇神惡煞的臉。
領(lǐng)頭的那個捕快姓王,一臉橫肉,眼睛瞪得像銅鈴,手里的腰刀已經(jīng)抽出了一半,
寒光閃閃:“深更半夜,鬼鬼祟祟扒新墳?定是那剝皮的妖人同伙!給我拿下!
”祝星云心頭一凜。麻煩了!她瞬間判斷形勢,硬拼肯定吃虧,對方人多,又占著官府的理。
她猛地一矮身,就地一個翻滾,狼狽地躲開一個衙役撲過來抓她蓑衣的手,
冰冷的泥水糊了滿臉?!胺牌?!”她啐了一口嘴里的泥水,聲音在雨聲中拔高,
帶著一股豁出去的狠勁兒,“睜大你們的狗眼看看!棺材里的是死人嗎?是稻草人!
新娘子早被那剝皮的雜碎弄走了!你們這群廢物點心,
等著明天城樓上再多掛一盞人皮燈籠吧!”她邊罵邊退,像條滑不溜手的泥鰍,
在濕滑的墳包間左沖右突。衙役們被罵得一愣,下意識地看向那敞開的棺材,
昏黃的燈籠光照進去,稻草人身上那件刺目的紅嫁衣和臉上詭異的笑容,
讓所有人后背都躥起一股寒氣?!邦^兒……真、真是稻草人!”一個年輕衙役聲音都變了調(diào)。
“少廢話!拿下她再說!”王捕快臉上橫肉抽搐,惱羞成怒,“定是妖人故布疑陣!給我上!
”趁著衙役們這一瞬間的驚疑和混亂,祝星云瞅準(zhǔn)一個空檔,猛地發(fā)力,
朝著亂葬崗邊緣那片更濃更深的黑暗樹林撞了過去!
蓑衣被一個衙役的刀尖“嗤啦”一聲劃破,冰冷的雨水瞬間浸透后背衣衫,
刺骨的寒意讓她打了個激靈。她頭也不回,咬著牙,身影幾個起落,
徹底消失在如墨的雨夜和瘋長的荒草之中。冰冷的雨水順著她額角淌下,流進眼里,
又澀又痛,但比不上心頭的寒意。人皮燈籠,稻草新娘……兇手就在城里,
像一只藏在暗處的毒蜘蛛,嘲笑著所有人的徒勞。第二章停尸房那兩扇厚重的木門,
被祝星云“吱呀”一聲推開。
一股混合著劣質(zhì)石灰粉、陳年血腥氣和某種難以形容的腐敗甜膩氣味,像一只冰冷粘膩的手,
猛地攥住了她的口鼻,熏得她胃里一陣翻騰?;璋档挠蜔魭煸诎唏g的墻壁上,
火苗被門縫里灌進來的風(fēng)吹得左搖右晃,
將停放在屋子中央那幾具蓋著白布的尸體影子拉扯得忽長忽短,扭曲變形,
如同在無聲地舞蹈。趙家娘子的“尸身”——那具穿著紅嫁衣的稻草人,
就孤零零地躺在最靠近門口的石臺上。刺目的紅在一片慘白中,顯得格外詭異和凄涼。
“狗東西!”祝星云低聲咒罵了一句,不知是在罵那剝皮的兇手,還是在罵自己。
她反手關(guān)上門,隔絕了外面淅瀝的雨聲,也隔絕了最后一絲活氣。
停尸房里只剩下油燈燃燒時微弱的“噼啪”聲和她自己壓抑的呼吸聲。她走到稻草人旁邊,
一把掀開那礙眼的白布。劣質(zhì)嫁衣的紅,在昏黃跳動的燈火下,像凝固的血。她深吸一口氣,
壓下翻涌的惡心感,手指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冷靜,
開始一寸寸地摸索、按壓那粗糙的稻草軀干。沒有。除了扎手的干草,什么都沒有。
她不甘心,又去摸嫁衣的領(lǐng)口、袖口、內(nèi)襯的針腳……指甲刮過粗糙的布料,
發(fā)出沙沙的輕響。油燈的火苗猛地一跳,在她專注的臉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陰影。突然!
指尖在嫁衣腰帶內(nèi)側(cè)一個極不起眼的夾層邊緣,觸碰到了一點異樣——不是布料的柔軟,
也不是稻草的硬挺,而是一種……極其細微、極其生澀的摩擦感。非常輕微,
像是什么東西被倉促地塞進去又沒塞平。祝星云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她眼神一厲,
毫不猶豫地拔出腰間的匕首。薄刃在油燈下閃過一道寒光,“嗤啦”一聲,
精準(zhǔn)地劃開了腰帶內(nèi)側(cè)的縫合線。一小團被揉得皺巴巴的、染著暗紅色污漬的紙,掉了出來,
落在冰冷的石臺上。她飛快地撿起,
強忍著指尖傳來的、那污漬特有的、帶著鐵銹味的粘膩感(她太熟悉這味道了,是血,
干涸的血),小心翼翼地展開那團脆弱的紙。紙上沒有字。
只有用極細的炭條勾勒出的幾道線條,歪歪扭扭,
構(gòu)成一個極其簡陋的圖案:一個扭曲的、形似蝎子尾巴的鉤子。祝星云盯著那圖案,
瞳孔猛地收縮,捏著紙片的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起來。蝎尾鉤!這個圖案,
像一把冰冷的鑰匙,瞬間捅開了記憶深處塵封的鎖!三年前,破敗的關(guān)帝廟里,
那個渾身是血、氣息奄奄的身影,顫抖的手指蘸著自己的血,在冰冷的地磚上,
也畫下了這個一模一樣的符號!那是她從小一起長大、情同手足的師兄——陸沉,
留給她的最后一個訊號!“師兄……”她無意識地呢喃出聲,聲音干澀得厲害,
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三年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尸,所有人都說他死了,
葬身在那場針對師門的慘烈圍殺里。她甚至偷偷去亂葬崗翻過無數(shù)尸堆……這血染的蝎尾鉤,
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出現(xiàn)在這具稻草人的嫁衣里?是兇手故意留下的陷阱?
還是……師兄他……“啪嗒!”一聲極輕微的、像是水珠滴落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
祝星云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一股冰冷的、帶著濃重血腥味的殺氣,如同實質(zhì)的毒蛇,
悄無聲息地纏上了她的脖頸!她猛地轉(zhuǎn)身!動作快如閃電!就在她轉(zhuǎn)身的剎那,
一道黑影如同從墻壁的陰影里剝離出來一般,帶著刺鼻的血腥氣,鬼魅般撲至眼前!
冰冷的刀鋒撕裂空氣,發(fā)出凄厲的尖嘯,直劈她的面門!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鉆,
根本不容人反應(yīng)!完全是憑借無數(shù)次生死邊緣磨礪出的本能,
祝星云的身體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yīng)。她腰肢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向后猛折,
整個人幾乎對折過去!那冰冷的刀鋒帶著死亡的寒意,擦著她的鼻尖呼嘯而過,
“奪”的一聲,深深嵌入了她剛才倚靠的石臺邊緣!碎石飛濺!
祝星云甚至能感覺到刀鋒帶起的勁風(fēng)刮過臉頰的刺痛。她借著后折的力道,
雙腿灌注全身力氣,狠狠蹬向偷襲者的下盤!“砰!”沉悶的撞擊聲響起。
偷襲者顯然沒料到她在如此近的距離、如此刁鉆的角度下還能反擊,猝不及防被蹬中,
悶哼一聲,踉蹌著向后退了兩步,撞翻了旁邊一個放器具的木架子,
瓶瓶罐罐“嘩啦啦”摔了一地。借著油燈昏暗的光,祝星云終于看清了襲擊者的臉。
一張完全陌生的、布滿疤痕的臉,猙獰可怖,唯有一雙眼睛,在跳動的火光下,
透出一種死水般的陰冷和……一絲極其隱晦的、令她心臟驟縮的熟悉感。“你是誰?!
”祝星云厲聲喝問,匕首橫在胸前,擺出防御姿態(tài),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
那疤臉人穩(wěn)住身形,喉嚨里發(fā)出一陣令人牙酸的“嗬嗬”聲,像是破舊的風(fēng)箱在拉動。
他沒有回答,那雙陰冷的眼睛,越過祝星云,
落在了她身后石臺上那具穿著紅嫁衣的稻草人身上,然后又緩緩移回祝星云臉上,
嘴角極其緩慢地、僵硬地向上扯動了一下,形成一個絕非善意的弧度。
“嗬……人皮……燈籠……”他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血塊,“好看……密碼……在里面……”密碼?
祝星云心頭劇震!難道那三張人皮燈籠上,真的藏了東西?這疤臉人知道內(nèi)情?“什么密碼?
說清楚!”她上前一步,匕首直指對方,試圖用氣勢壓住他。
疤臉人卻像是聽到了什么極其可笑的事情,喉嚨里的“嗬嗬”聲更響了,
那雙死水般的眼睛里,嘲弄和一種近乎殘忍的憐憫交織著。
“嗬嗬……沒用的……師妹……”他嘶啞地擠出幾個字。師妹?!這兩個字像兩道驚雷,
狠狠劈在祝星云的頭頂!她渾身劇震,握著匕首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了一下,
眼睛死死盯著那張布滿疤痕、猙獰扭曲的臉,試圖從那陌生的輪廓下,
找出記憶中那個溫潤清朗的影子?!澳恪闶恰彼韲蛋l(fā)緊,
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疤臉人——或者說,陸沉——那雙死水般的眼睛里,
嘲弄之色更濃了,仿佛在欣賞她此刻的震驚與痛苦。他咧開嘴,露出森白的牙齒,
聲音如同毒蛇吐信:“你救不了她們……就像當(dāng)年……救不了師父……”他抬手指了指頭頂,
仿佛穿透了停尸房的屋頂,指向那懸掛著三盞人皮燈籠的城樓方向,
“燈籠里……縫著……密碼……通向……她們……真正的……葬身地……”他頓了頓,
那雙冰冷的、熟悉又陌生的眼睛,死死鎖住祝星云慘白的臉,一字一句,
惡意和某種絕望的預(yù)告:“下一個……就是你……燈籠……在等你……師妹……”話音未落,
陸沉猛地一甩手!幾點細微的寒芒如同毒蜂出巢,撕裂昏暗的光線,直射祝星云面門和胸口!
速度之快,勁道之狠,完全是要一擊斃命!祝星云瞳孔驟縮!師兄……他真的要殺她?!
刻骨的寒意瞬間凍結(jié)了血液,但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她猛地側(cè)身翻滾,動作狼狽卻有效,
幾枚淬著幽藍光澤的毒針“奪奪奪”釘入她剛才站立位置后的墻壁,入石三分!
就在她翻滾落地的瞬間,
眼角余光瞥見陸沉的身影已經(jīng)如同鬼魅般撲到了停尸房那扇破舊的窗戶邊。
他最后回頭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復(fù)雜到了極點——有刻骨的恨意,有冰冷的殺機,有嘲弄,
甚至……還有一絲難以捕捉的、濃烈的悲傷?隨即,他毫不猶豫地撞破窗欞,“嘩啦”一聲,
身影徹底融入外面無邊無際的黑暗雨幕之中。“師兄——!”祝星云嘶吼著撲到窗邊,
只看到破碎的木茬和窗外瓢潑的雨。冰冷的雨水夾雜著夜風(fēng)灌進來,打在她臉上,一片濕冷。
她扶著窗框,劇烈地喘息著,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骨頭。
疤痕的臉……那冰冷的眼神……還有那句“下一個就是你”……像毒藤一樣纏繞著她的神經(jīng)。
密碼!燈籠里的密碼!師兄留下的話,是唯一的線索,也可能是唯一的生路,
更是……一個巨大的陷阱。她猛地轉(zhuǎn)身,目光如電,掃過一片狼藉的停尸房。
油燈的火苗還在掙扎著跳動,
將地上的碎瓦罐、倒下的木架、石臺上那具穿著紅嫁衣的稻草人,映照得如同地獄的布景。
不能等!兇手在暗處,師兄……或者說那個頂著師兄臉的怪物也在暗處,
下一個目標(biāo)可能就是她!必須立刻拿到燈籠里的密碼!第三章祝星云沒有絲毫猶豫。
她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和冷汗,眼神重新變得冷硬如鐵,像淬了火的刀鋒。
她將那張染血的、畫著蝎尾鉤的紙片緊緊攥在手心,轉(zhuǎn)身沖出停尸房,像一道黑色的閃電,
再次義無反顧地撲入城樓方向那吞噬一切的、令人窒息的黑暗雨夜之中。城樓,
如同蟄伏在雨夜中的巨獸,沉默而陰森。那三盞人皮燈籠,掛在最高的飛檐之下,
在狂風(fēng)暴雨中瘋狂地搖擺、旋轉(zhuǎn),像三個被吊死的冤魂在拼命掙扎。
昏慘慘的光透過薄薄的人皮,映出下方一張張扭曲痛苦的臉孔輪廓,每一次晃動,
都牽動著城樓下無數(shù)顆驚恐的心。雨水像鞭子一樣抽打著祝星云的臉,冰冷刺骨。
她像一縷沒有重量的青煙,緊貼著濕滑冰冷的城墻陰影,悄無聲息地向上攀爬。
手指摳進磚縫,腳尖尋找著最細微的凸起,每一次移動都小心翼翼到了極點,
將身體的存在感壓到最低。城墻上巡邏士兵沉重的腳步聲和模糊的交談聲從上方傳來,
每一次都讓她的心懸到嗓子眼。近了……更近了……頭頂正上方,
就是那三盞散發(fā)著死亡氣息的燈籠。雨水沖刷著繃緊的人皮表面,發(fā)出細微的“啪啪”聲,
那幾張曾經(jīng)鮮活的臉龐,在昏暗的光線下呈現(xiàn)出一種蠟樣的死灰,五官在拉扯中變形,
空洞的眼窩仿佛在無聲地凝視著攀爬而來的她。祝星云咬緊牙關(guān),
壓抑著胃里的翻騰和心底的寒意。她深吸一口帶著濃重水汽和血腥味的空氣,猛地發(fā)力,
身體如同靈貓般向上躥起,精準(zhǔn)地探手,一把抓住最右邊那盞燈籠的竹制提梁!
入手冰涼滑膩,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皮革特有的僵硬感。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指尖下那繃緊的人皮紋理。就在這時!“什么人?!”“城樓上有賊!
”“快!放箭!是那剝皮的妖人!”下方驟然爆發(fā)出炸雷般的吼聲!幾支火把瞬間亮起,
撕破雨幕,緊接著,尖銳的破空聲撕裂雨夜——數(shù)支弩箭帶著死亡的厲嘯,
朝著她懸在半空的身影攢射而來!祝星云頭皮瞬間炸開!她抓住提梁的手猛地發(fā)力,
身體借著燈籠的重量,像蕩秋千一樣狠狠向側(cè)面城墻蕩去!
冰冷的箭簇擦著她的后腰和手臂飛過,“哆哆哆”地釘入她剛才位置的青磚里,碎石飛濺!
“放箭!別讓他跑了!”下方兵丁的吼聲更急,更多的火把亮了起來,
如同無數(shù)只窺探的眼睛。不能再猶豫了!懸在空中的瞬間,祝星云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厲色。
她另一只手閃電般探出,手中那柄薄如柳葉的匕首寒光乍現(xiàn),
毫不猶豫地刺向燈籠的底部——那由人皮繃成、相對薄弱的地方!“噗嗤!
”匕首輕易地刺穿了那層薄而堅韌的“蒙皮”。
一股難以形容的、混雜著防腐藥劑和淡淡血腥腐臭的氣味猛地涌出。她強忍著嘔吐的欲望,
手腕用力一劃!“嘶啦——”燈籠底部被劃開一道半尺長的口子!
借著燈籠內(nèi)部透出的、被扭曲的昏黃光線,她的目光如同鷹隼般,
瞬間鎖定了被劃開的燈籠內(nèi)部——人皮的背面!果然!那蒼白的、帶著細微紋理的人皮內(nèi)里,
靠近燈籠骨架的幾根主竹篾處,被人用極細的銀線,
繡著一行行扭曲如蝌蚪般、根本不屬于任何已知文字的怪異符號!密密麻麻,
在昏光下反射著微弱的銀芒!這就是密碼!師兄說的密碼!祝星云的心臟狂跳起來,
血液沖上頭頂!她死死盯著那些符號,雙眼如同最精密的刻錄機,
將每一筆每一畫的走向、位置、組合,瘋狂地烙印進腦海!這詭異符號的排列,
隱隱透出一種冰冷的秩序感,仿佛一張通往地獄深處的地圖。時間只過去了一兩息,
卻漫長得像一個世紀(jì)。下方弩箭的破空聲再次響起!“走!”她心中厲喝一聲,
猛地松開抓著提梁的手!身體如同斷線的風(fēng)箏,向著城墻外漆黑一片的雨幕中急墜而下!
“抓住她!”“放箭!放箭!”身后是兵丁氣急敗壞的怒吼和更加密集的箭雨。
失重的感覺包裹全身,冰冷的雨水瘋狂地灌入口鼻。祝星云在空中拼命調(diào)整姿態(tài),
目光卻死死盯著下方那片在雨夜中如同巨大怪獸陰影般的連綿屋頂?!芭椋?/p>
”身體重重砸在一戶人家鋪著厚厚茅草的偏房屋頂上,巨大的沖擊力讓她眼前一黑,
喉頭涌上一股腥甜。她強行咽下,顧不得全身散架般的劇痛,連滾帶爬地從屋頂滑落,
重重摔進泥濘的后巷?!翱瓤取彼齽×业乜人灾?,掙扎著爬起來,后背火辣辣的疼,
左臂被箭簇擦過的地方也滲出血跡,混著泥水往下淌。密碼!燈籠里的密碼!
那蝌蚪般扭曲的符號在她腦海中瘋狂旋轉(zhuǎn)、排列、組合……它們冰冷、怪異,
卻帶著一種致命的吸引力。她跌跌撞撞地沖進一條更窄、更黑的巷子,
背靠著冰冷濕滑的墻壁,劇烈喘息,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著,
從懷里掏出那張染血的紙片——上面是師兄留下的蝎尾鉤。
燈籠密碼……蝎尾鉤……一個極其大膽、極其瘋狂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她混亂的思緒!
她猛地將染血的紙片按在滿是泥水的地上!手指蘸著自己手臂傷口滲出的、溫?zé)岬难?/p>
就在那張紙片的空白處,就在那猙獰的蝎尾鉤圖案旁邊,憑著記憶,
將剛剛烙印在腦海中的那些蝌蚪密碼,飛快地、扭曲地復(fù)寫下來!冰冷的血在紙面上暈開,
暗紅刺目。蝎尾鉤的線條和怪異的蝌蚪文交織在一起,構(gòu)成一幅詭異而血腥的圖畫。
寫完了最后一個符號。祝星云死死盯著地面上的“血圖”。蝎尾鉤的鉤尖,
直直地指向了蝌蚪文密碼中一個特定的、被幾個扭曲符號環(huán)繞的位置。
那個位置……指向的……是城西!“城西……義莊……”她無意識地念出聲,
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記憶碎片瞬間翻涌!城西荒廢多年的義莊!
那是……那是三年前師門被圍殺的前夜,她和師兄陸沉最后一次私下碰頭傳遞消息的接頭點!
一個只有他們兩人知道的、絕對隱秘的地方!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鐵手狠狠攥?。?/p>
窒息感撲面而來。師兄……燈籠密碼……接頭點……這一切指向的,是師兄陸沉!
他就是那個剝皮的兇手?!三年前師門慘案的背叛者?!那個她豁出性命尋找了三年的人?!
“不……不可能……”她搖著頭,聲音破碎,眼神卻痛苦地動搖著。疤臉人那冰冷的殺意,
那句“下一個就是你”,還有這指向義莊的密碼……冰冷的邏輯鏈條如同毒蛇,纏繞上來,
越收越緊?!瓣懗痢彼钪@個名字,像咬碎了一塊冰。所有的線索,所有的背叛,
所有的血債,都指向了那個地方——城西義莊。無論是陷阱還是終結(jié),她都必須去!
祝星云猛地攥緊了那張染血的紙片,將它狠狠揉成一團塞進懷里。
她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和不知是汗還是淚的水漬,眼神重新變得如同淬火的寒冰,
帶著一種近乎毀滅的決絕。她拖著疼痛的身體,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
朝著城西那片被遺忘的、代表著死亡和腐朽的黑暗,踉蹌而堅定地奔去。第四章城西義莊,
像一座巨大的、腐朽的墳?zāi)梗铝懔愕罔圃诨牟輩采囊暗乩?。破敗的木門歪斜著,
其中一扇早已不知去向,露出里面深不見底的黑暗。風(fēng)穿過空洞的門窗,
發(fā)出嗚嗚咽咽的悲鳴,混雜著雨水打在朽木上的噼啪聲。
濃重的、幾乎凝成實質(zhì)的霉味和一種陳年尸骨特有的、若有若無的石灰混著腐敗的甜腥氣,
撲面而來,嗆得祝星云幾乎窒息。她靠在冰冷的門框上,急促地喘息著,
每一次吸氣都像吸進無數(shù)細小的冰針。
后背的鈍痛和手臂火辣辣的傷口在冰冷的雨水中不斷刺激著她的神經(jīng)。義莊里面,
比外面更黑。只有偶爾撕裂夜空的慘白閃電,才能瞬間照亮內(nèi)部——橫七豎八的破舊棺木,
散落的白骨,倒塌的祭臺,蛛網(wǎng)如同破敗的經(jīng)幡,掛滿了每一個角落。每一次電光閃過,
那些靜默的棺木和慘白的骨頭都仿佛在無聲地獰笑。閃電的殘影還烙在視網(wǎng)膜上,
一個嘶啞、冰冷、帶著刻骨恨意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從義莊最深沉的黑暗角落里響起,
像毒蛇貼著地面滑行:“你……果然……來了……師妹……”是陸沉的聲音!
祝星云的心臟像是被冰錐狠狠刺穿!她猛地轉(zhuǎn)頭,死死盯向聲音來源的方向?!稗Z??!
”又一道慘白的閃電劈開蒼穹,瞬間將整個義莊照得亮如白晝!
就在那堆積著破棺木的陰影深處,一個身影清晰地顯現(xiàn)出來!陸沉!
他不再是停尸房里那個裹著夜行衣的疤臉殺手。他穿著一身漿洗得發(fā)白的粗布短打,
上面沾染著大片大片難以分辨的污跡。他靠坐在一口巨大的、半開的破舊黑漆棺木旁,
半邊身子幾乎隱在棺材的陰影里。
閃電照亮了他那張臉——依舊是停尸房里見過的、布滿縱橫交錯疤痕的臉,猙獰可怖,
扭曲得幾乎看不出原本的輪廓。唯有那雙眼睛,在電光下,不再是死水般的陰冷,
而是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赤紅火焰,里面翻涌著刻骨的恨意、巨大的痛苦,
還有一種……令人心悸的絕望?!皫熜帧弊P窃频穆曇舾蓾孟袷巧暗[摩擦。
她向前踏出一步,身體緊繃如弓弦,匕首橫在身前,眼神復(fù)雜到了極點,“為什么?
那三個姑娘……趙家娘子……燈籠……”“為什么?!”陸沉猛地打斷她,聲音陡然拔高,
尖利得如同夜梟啼哭,在空曠的義莊里激起陣陣回音,震得屋頂?shù)幕覊m簌簌落下。
他掙扎著想站起來,身體卻劇烈地搖晃了一下,又重重靠回冰冷的棺木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他急促地喘息著,赤紅的眼睛死死瞪著祝星云,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從血淋淋的喉嚨深處硬生生擠出來:“因為她們該死!
因為她們……都姓‘柳’!柳葉的柳!柳家的柳!”他嘶吼著,因為激動和虛弱,
聲音帶著破音,“三年前……柳家!是柳家那條老狗柳元德!是他勾結(jié)‘河圖’的走狗!
是他出賣了師父的行蹤!是他……是他親手……把師父……送進了必死的陷阱!”“轟!
”仿佛又一個驚雷在祝星云腦中炸開!柳家?!
那個以樂善好施聞名、家主柳元德更是有“柳善人”之稱的柳家?!
師門慘案……竟然是柳家?!“不……不可能……”她下意識地反駁,
身體卻不受控制地晃了晃,“柳元德……他……”“他什么?!
”陸沉發(fā)出一陣凄厲的、如同夜梟般的慘笑,笑聲里充滿了無盡的怨毒和悲涼,“偽君子!
披著人皮的豺狼!他靠著出賣師父、出賣我們師門幾十條人命,換來了柳家今日的潑天富貴!
換來了‘河圖’的信任!”他劇烈地咳嗽起來,每一次咳嗽都牽動著身體,
嘴角溢出暗紅的血沫,“那三個新娘子……趙家那個……都是柳家旁支的女兒!
都流著柳家骯臟的血!
剝她們的皮……掛上燈籠……讓全城的人都看看……柳家……到底是什么東西!”他喘息著,
赤紅的眼睛如同燃燒的炭火,死死盯著祝星云慘白的臉,一字一句,
煙……她的皮……將是第四盞燈籠……最漂亮的一盞……掛得最高……讓柳家……遺臭萬年!
嗬……嗬嗬……”祝星云如墜冰窟!原來如此!剝皮,掛燈籠,不是為了簡單的虐殺,
是為了復(fù)仇!是為了用最殘忍、最轟動的方式,將柳家釘在恥辱柱上!
而柳如煙……就是下一個祭品!“師兄!你瘋了!”她厲聲喝道,試圖向前,
“就算柳元德該死!那些女子何辜?她們……”“無辜?!”陸沉猛地打斷她,
聲音陡然變得尖銳刺耳,充滿了癲狂的嘲諷,
“她們享受著柳家用師門幾十條人命換來的富貴!她們的血……生來就是臟的!
師父……師兄弟們……他們就不無辜嗎?!他們死的時候……誰來問過一句?!
”他激動地想要再次站起,身體卻猛地一僵,一口暗紅的、粘稠的鮮血“哇”地噴了出來,
濺在他身前的破棺木上,如同盛開的絕望之花。他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軟軟地癱倒下去,
只有那雙赤紅的眼睛,依舊死死地、充滿刻骨恨意地瞪著祝星云的方向,嘴唇翕動著,
在……今夜……子時……嗬……師妹……你……攔不住……誰也……攔不住……”話音未落,
陸沉的頭猛地向旁邊一歪,那雙燃燒著無盡仇恨與痛苦的赤紅眼睛,瞬間失去了所有神采,
空洞地、茫然地對著義莊腐朽的屋頂。
只有嘴角那抹混合著血沫的、凝固的、近乎解脫又充滿不甘的詭異笑容,
證明著生命剛剛的流逝?!皫熜帧。。 弊P窃瓢l(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喊,
猛地撲了過去!冰冷的雨水順著破屋頂?shù)穆┒吹温湓陉懗翝u漸冰冷的臉上。
她顫抖的手指搭上他的頸側(cè)——一片死寂。他死了。帶著滔天的仇恨和未完成的復(fù)仇,
死在了這座充滿腐朽與死亡的義莊里,死在了她面前。他至死都認定,柳家的血,
必須用最殘酷的方式來償還?!傲鐭煛訒r……”陸沉最后的話語如同喪鐘,
在她耳邊瘋狂回響。下一個目標(biāo)!時間不多了!祝星云猛地抬起頭,沾滿雨水和血污的臉上,
所有的震驚、痛苦、悲傷在瞬間被一種近乎冷酷的決絕所取代。
她眼中只剩下兩點燃燒的寒星。柳如煙!必須救下她!不是為了柳家,
是為了阻止師兄用生命鋪就的這條血路上,再添一條無辜的亡魂!
更是為了揪出柳元德和那個神秘的“河圖”!
她最后看了一眼陸沉那張布滿疤痕、凝固著仇恨笑容的臉,牙關(guān)緊咬,
發(fā)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低吼。然后,她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母豹,猛地轉(zhuǎn)身,
撞開破敗的義莊大門,再次義無反顧地沖入外面那吞噬一切的、狂暴的雨夜之中!
目標(biāo)——柳家!第五章冰冷的雨點砸在柳家高聳的朱漆大門上,發(fā)出沉悶的“啪啪”聲,
如同無數(shù)只冰冷的手指在叩擊。門楣上懸掛的兩盞描金大紅燈籠,
在狂風(fēng)中瘋狂地搖曳、旋轉(zhuǎn),投下的光影扭曲變幻,像兩張在黑暗中無聲狂笑的鬼臉。子時!
陸沉最后吐出的兩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祝星云的神經(jīng)上。時間!時間就是柳如煙的命!
她像一道被雨水浸透的黑色閃電,悄無聲息地繞過高大的院墻,避開前門森嚴的守衛(wèi),
來到柳府西側(cè)最偏僻的一處角落。這里是下人仆役進出的角門,也是府內(nèi)穢物排出的地方,
平日里少有人至,圍墻也相對低矮破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