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地獄協(xié)奏曲午夜,妙瓦底KK園區(qū)的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漿,
混雜著廉價消毒水、腐爛食物和絕望的汗味。
代號“蝰蛇”的安保隊長那雙冰冷的眼睛透過布滿污漬的監(jiān)控屏幕,
冷冷掃視著每一個囚籠般的工位。慘白的熒光燈管在頭頂嗡嗡作響,
將一張張年輕而麻木的臉映照得毫無生氣。巨大的廠房里,
只有鍵盤敲擊的噼啪聲、偶爾幾聲壓抑的咳嗽和監(jiān)工皮靴踏過水泥地的回響,
構(gòu)成一首令人窒息的地獄協(xié)奏曲。林峰,這個曾經(jīng)在深圳科技園意氣風(fēng)發(fā)的程序員,
此刻蜷縮在角落一臺嗡嗡作響的老舊電腦前。他穿著印有“KK”字樣的廉價T恤,
油膩膩地貼在嶙峋的脊背上。屏幕上閃爍的,是精心偽裝的虛假投資平臺頁面,
那些誘人的高額回報數(shù)字,每一個像素都浸透著另一個家庭的絕望淚水。
他的手指在鍵盤上機械地移動,大腦卻像被塞滿了滾燙的砂礫,
每一次思考都帶來尖銳的疼痛。胃袋空空如也,
長久饑餓帶來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虛弱和鈍痛。他下意識地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
目光卻不敢有絲毫偏移。“林峰!”一聲炸雷般的吼叫在身后響起。林峰渾身一激靈,
猛地從椅子上彈起,動作快得幾乎摔倒。他僵硬地轉(zhuǎn)過身,
正對上“蝰蛇”那張布滿橫肉、帶著刀疤的臉。那雙眼睛像淬了毒的蛇信子,
冰冷地鎖定著他?!膀瘛裆吒纭绷址宓穆曇舾蓾l(fā)顫?!白蛱炷憬M的業(yè)績墊底!廢物!
”“蝰蛇”的聲音不高,卻像冰錐扎進骨髓,“KK不養(yǎng)閑人!再給你三天,
搞不定那個‘大客戶’,你就去跟阿泰作伴!”阿泰的名字像一道冰冷的電流擊中林峰。
那個曾經(jīng)睡在他上鋪、健談的大學(xué)生,就因為連續(xù)幾天“業(yè)績”不達標(biāo),
被拖走時臉上還帶著茫然。幾天后,再見到他,
是在園區(qū)最深處那個被稱為“血庫”的陰森小樓前。阿泰像一片破敗的樹葉,
被兩個壯漢粗暴地架著拖上一輛沒有牌照的面包車。他臉色慘白如紙,眼窩深陷,
曾經(jīng)明亮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如同蒙塵的玻璃珠,兩條腿軟綿綿地拖在地上,
在骯臟的水泥地上劃出兩道刺目的痕跡。林峰永遠忘不了阿泰被塞進車?yán)飼r,
那雙空洞的眼睛似乎穿透人群,茫然地掃過他所在的方向,那里面什么都沒有了,
只有一片死寂的虛無。那眼神像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林峰的心臟,凍結(jié)了他最后一絲僥幸。
恐懼瞬間攫住了他,冰冷刺骨?!膀裆摺睗M意地看著他瞬間煞白的臉和抑制不住的顫抖,
獰笑一聲,帶著一股濃重的劣質(zhì)煙草和汗臭混合的味道,轉(zhuǎn)身走向下一個工位。
林峰癱坐回椅子,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單薄的衣衫。冰冷的絕望如同藤蔓,纏繞著他的心臟,
越收越緊。他不能再待下去了,阿泰被拖走時那雙死寂的眼睛,就是他的明天。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死灰般的心底驟然燃起,帶著灼人的熱度:**逃!必須逃出去!
**2 幽靈的觸碰這個念頭一旦滋生,便如野草般瘋狂蔓延。林峰強迫自己冷靜,
像一臺精密的機器開始掃描這個地獄的每一個細節(jié)。
他觀察著高墻上纏繞的、在夜色下偶爾閃過幽藍電火花的電網(wǎng),那滋滋的死亡低吟清晰可聞。
他留意著崗樓上荷槍實彈的守衛(wèi)巡邏的路線和間隔,
每一次槍管在月光下的反光都讓他心頭一緊。
他默默記下那些布滿銹跡的鐵絲網(wǎng)圍欄可能的薄弱點,
以及園區(qū)后方那片在黑暗中沉默矗立、如同巨獸脊背般的原始叢林輪廓。每一眼觀察,
都在心中繪制著一條通往地獄邊緣的、模糊而危險的地圖。然而,
孤身一人穿越這片武裝到牙齒的魔窟和危機四伏的雨林,無異于自殺。他需要眼睛,
需要耳朵,需要一條能穿透銅墻鐵壁的縫隙。林峰的目光,如同探針,
在無數(shù)張麻木或絕望的臉孔上掃描。最終,
他鎖定了那個沉默寡言、負(fù)責(zé)給監(jiān)工和“業(yè)績”突出者送餐的華裔老人——老陳。
老陳像園區(qū)里一道移動的陰影,永遠佝僂著背,提著一個巨大的、油膩膩的保溫桶,
穿梭于各個工位和監(jiān)工休息室之間。他的臉上刻滿了刀削斧鑿般的皺紋,
深得仿佛能埋進所有苦難。他總是沉默,眼神渾濁得像蒙塵的古井,
對監(jiān)工的呵斥謾罵充耳不聞,對“豬仔”們偶爾投來的乞求目光也毫無波瀾。
沒人知道他的來歷,也沒人在乎。他就像一個幽靈,一個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的存在。
但林峰敏銳地捕捉到,當(dāng)他偶爾看向那些被拖走的“豬仔”時,那雙渾濁的眼睛深處,
會掠過一絲極其隱晦、轉(zhuǎn)瞬即逝的悲憫和痛楚,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激起微不可察的漣漪。機會在一個悶熱得令人窒息的午后降臨。暴雨將至,
空氣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的棉絮。林峰被臨時派去維修監(jiān)工休息室壞掉的空調(diào)線路。
狹小的配電房里,老舊的電線散發(fā)著焦糊味。就在他滿頭大汗地處理著凌亂線路時,
門外傳來了腳步聲和“蝰蛇”不耐煩的吼叫:“老東西!磨蹭什么!老子的飯呢!
”老陳低啞含混的應(yīng)了一聲。緊接著,是保溫桶沉重落地的悶響,伴隨著老陳壓抑的痛哼。
林峰從半開的門縫里瞥見,“蝰蛇”一腳踹翻了放在地上的保溫桶,油膩的湯水潑灑了一地,
濺臟了“蝰蛇”锃亮的皮靴?!皨尩?!不長眼的老廢物!”“蝰蛇”暴怒,
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摑在老陳臉上。啪!清脆的響聲在走廊里回蕩。老陳一個趔趄撞在墻上,
花白的頭發(fā)凌亂地粘在布滿皺紋的額角,一絲暗紅的血線從嘴角蜿蜒而下。他沒有求饒,
甚至沒有看“蝰蛇”,只是默默地、極其緩慢地彎下更加佝僂的腰,伸出枯枝般的手,
去撿拾滾落在地上的保溫桶蓋子和勺子。他的動作遲鈍而固執(zhí),仿佛在進行某種無聲的儀式。
“蝰蛇”又罵了幾句,似乎覺得再打下去也索然無味,啐了一口,轉(zhuǎn)身進了休息室。
走廊里只剩下老陳沉重的喘息和撿拾器皿時發(fā)出的輕微磕碰聲。林峰的心跳得飛快。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恐懼,迅速從工具箱里摸出一小卷絕緣膠布和一把磨尖了頭的螺絲刀,
緊緊攥在手心。他閃身出了配電房,快步走到老陳身邊,蹲下身,
默不作聲地幫他撿拾散落一地的餐具。他的動作很輕,但手指卻在微微顫抖。
老陳渾濁的眼珠動了一下,瞥了林峰一眼,那眼神里沒有任何感激或驚訝,
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死寂。林峰沒有回避他的目光,用盡全身力氣,將手中的膠布和螺絲刀,
以最快的速度塞進了老陳油膩工作服那寬大的口袋里。他的手指觸碰到老人瘦骨嶙峋的身體,
冰冷而僵硬。老陳的身體猛地一僵,撿拾的動作停滯了。
渾濁的眼睛里瞬間爆發(fā)出一種極其復(fù)雜的光芒——有震驚,有警惕,有難以置信,最終,
那光芒沉淀下去,變成一種深沉的、難以言喻的了然。他布滿老年斑的手,
極其輕微地按在了口袋鼓起的位置,指尖的顫抖幾乎無法察覺。他沒有說話,
甚至沒有再看林峰一眼,只是加快了撿拾的動作,將最后幾件東西收攏,
默默地、蹣跚地提著保溫桶離開了。走廊里只留下潑灑的湯水痕跡和他沉重而遲緩的腳步聲,
如同命運沉重的鼓點。林峰看著老陳佝僂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手心全是冰涼的汗水。
那沉默的觸碰,那眼神深處一閃而過的了然,成了他墜入深淵后抓住的第一根繩索,
脆弱卻真實。他回到工位,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他在等,等一個信號,
等那個幽靈般的老人給他一個回應(yīng)。時間從未如此緩慢,每一秒都像在滾燙的刀尖上煎熬。
3 暴雨逃亡三天后的深夜,暴雨如注。豆大的雨點瘋狂地砸在鐵皮屋頂上,
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轟鳴,掩蓋了園區(qū)里一切細微的聲響。這是天然的屏障。
林峰蜷在散發(fā)著霉味的床鋪上,黑暗中睜大眼睛,神經(jīng)繃緊到極限。突然,
一個極其輕微、如同老鼠啃噬木頭的“叩叩叩”聲,從靠近走廊的墻根下傳來。
聲音短促、規(guī)律,重復(fù)了三下。林峰的心臟驟然停止,隨即瘋狂地跳動起來!是老陳!
他猛地坐起,屏住呼吸,在黑暗中摸索著穿好衣服,
將僅剩的一點干糧——幾塊硬得像石頭的壓縮餅干塞進懷里。他像一只敏捷而無聲的貍貓,
溜下床鋪,避開宿舍門口打盹的守衛(wèi)模糊的身影,閃身來到約定好的地方——廠房最西側(cè),
靠近圍墻的一個廢棄工具間。這里堆滿了生銹的廢料和破舊設(shè)備,
散發(fā)著濃重的機油和塵埃味道。角落的陰影里,一個佝僂的身影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
只有一雙渾濁的眼睛在暗處閃爍著微光。“走!”老陳的聲音低沉沙啞,像砂紙摩擦,
只有一個字,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沒有絲毫廢話,轉(zhuǎn)身就向工具間深處走去。
林峰的心臟幾乎要跳出喉嚨,他緊緊跟上,腳步落在潮濕冰冷的水泥地上,輕得如同羽毛。
雨水順著墻壁的縫隙流下,在黑暗中發(fā)出細微的滴答聲,敲打著緊繃的神經(jīng)。
老陳對這里的地形熟悉得令人心驚。
他帶著林峰在堆積如山的廢棄機械和雜物之間無聲地穿梭,
避開上方幾個仍在閃爍紅點的監(jiān)控探頭死角。最終,他們停在工具間最深處,
一扇被巨大廢棄機床擋住大半的、布滿鐵銹的后門前。門的上方,就是那令人膽寒的電網(wǎng),
在雨夜的黑暗中,偶爾閃過一道幽藍的電弧,發(fā)出滋滋的死亡低吟。
老陳從油膩的工作服內(nèi)袋里掏出林峰塞給他的絕緣膠布和磨尖的螺絲刀,
又從自己懷里摸出一把銹跡斑斑但異常厚實的老虎鉗。他指了指老虎鉗的把手,
又指了指絕緣膠布。林峰瞬間明白,立刻接過膠布,用顫抖的手指,將厚厚的一層一層,
緊緊纏繞在老虎鉗的兩個金屬握柄上。冰冷的膠布觸感和死亡電流的威脅讓他的指尖冰涼。
老陳則用那把磨尖的螺絲刀,開始對付后門那把銹死的巨大掛鎖。他動作沉穩(wěn)而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