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誰都不愛,直到我死遁。裴焰當眾扯斷繼妹手腳時,全京城都以為他愛我如命。
只有我知道,他書房里鎖著七個和我相似的木偶。每個木偶心口都釘著帶血的銀釘。
我精心策劃假死脫身那夜,他卻在密室里抱著我的“尸體”低笑:“瓷瓷,
你猜猜下一個釘誰好?”---當裴焰命人將三小姐的手腳活生生扯斷時,整個寧遠侯府,
乃至半個京城,都以為他愛我如命。那是個悶得透不過氣的黃昏,
血色的晚霞潑在侯府庭院冰冷的青石板上,像打翻了一盆濃稠的顏料。我名義上的繼妹,
柳依依,被兩個粗壯如鐵塔的仆婦死死按著。她那張素來刻薄的俏臉扭曲得不成樣子,
尖利的哭嚎撕扯著死寂的空氣:“裴焰哥哥!饒了我!我再不敢說蘇瓷姐姐半句不好了!
是她!是她勾引…”“聒噪?!迸嵫娴穆曇舨桓?,甚至帶著一絲午睡初醒般的慵懶倦意,
卻像淬了冰的刀鋒,瞬間割斷了柳依依所有的哭喊。他懶懶地倚在紫檀雕花圈椅里,
一身玄色錦袍襯得他膚色冷白如玉,修長的手指隨意搭在扶手上,指甲修剪得圓潤干凈。
那雙琉璃似的淺色眸子,淡淡掃過地上癱軟的人影,無波無瀾,
仿佛在看一件被弄臟、即將丟棄的玩意兒?!吧囝^也割了?!彼p飄飄地補充了一句,
仿佛在吩咐添一盞茶?!斑怼磉恚 绷酪赖淖毂淮拄數厝肫撇?,
只剩下絕望恐懼的嗚咽在喉嚨里翻滾。骨頭碎裂的悶響,一聲接一聲,沉悶得令人心膽俱裂。
猩紅的血迅速在青石板上暈開,蜿蜒流淌,濃烈的鐵銹味混雜著失禁的惡臭,彌漫開來,
令人作嘔。滿院子的仆役侍衛(wèi),個個面無人色,抖如篩糠,死死低著頭,
恨不得把腦袋埋進地縫里。我的貼身婢女春桃,死死攥著我的衣袖,
指甲幾乎要掐進我的肉里,牙齒咯咯作響。我站在廊下陰影里,背脊挺得筆直,
像一根繃緊的弦。面上維持著恰到好處的驚惶與一絲被冒犯后的薄怒,
唯有藏在寬大袖袍里的雙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掐出幾個月牙形的血痕,
才勉強壓住那股從腳底竄上來的、凍徹骨髓的寒意。“瓷瓷?!迸嵫婧鋈粏疚?,
聲音放得極柔,與方才判若兩人。我猛地一顫,幾乎是本能地抬起眼。他不知何時已離了座,
走到我面前。那雙淺色的眼眸此刻盛滿了專注的溫柔,仿佛剛才那場血腥的處刑從未發(fā)生。
他伸出手,帶著薄繭的指腹極其輕柔地拂過我的臉頰,
拭去一滴我強行逼出來的、搖搖欲墜的淚珠?!皣樦耍俊彼⑽⒏┥?,
溫熱的呼吸拂過我的耳廓,低沉的聲音帶著蠱惑人心的魔力,“別怕,有我在。
誰讓你不快活,我就讓誰,再也說不出話?!彼闹讣獗鶝?,拂過皮膚的感覺像冰冷的蛇信。
我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翻涌的驚悸與冰冷徹骨的清醒,只低低應了一聲:“嗯。
”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微顫。世人只道寧遠侯世子裴焰,為了我蘇瓷,沖冠一怒,
手段酷烈至此。多么情深似海,多么令人艷羨??芍挥形抑溃@溫柔皮囊下裹著的,
是怎樣一個空洞、冰冷、毫無人氣的怪物。他誰也不愛,包括我。
我只是他目前覺得最有意思、最合他心意的“偶人”。夜深人靜,萬籟俱寂。
裴焰今夜被召入宮,侯府這座巨大的牢籠終于短暫地松懈了它的禁錮。我赤著腳,
踩在冰涼光滑的紫檀木地板上,像一只無聲的貓。黑暗中,我熟門熟路地避開巡夜的燈火,
悄然潛至裴焰書房外。那扇沉重的、永遠緊鎖的紫檀木門,此刻卻虛掩著一條縫隙。
一絲昏黃的光線漏出來,像引誘飛蛾的燭火。里面似乎有極輕微的、窸窸窣窣的聲響。心,
驟然沉了下去,在胸腔里撞得生疼。一種極其糟糕的預感攫住了我。他提前回來了?
還是……根本未曾離開?我屏住呼吸,將眼睛湊近那條幽暗的縫隙。密室的門果然敞開著。
里面燭光搖曳,映得四壁懸掛的東西影影綽綽。我的目光,
瞬間被密室中央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釘住。裴焰背對著門,正站在那張巨大的烏木條案前。
燭火跳躍,將他頎長的身影投在掛滿墻壁的“藏品”上,拉扯出猙獰扭曲的暗影。
他微微垂著頭,肩膀以一種極其放松的姿態(tài)舒展著,手中似乎拿著什么東西,
正專注地、慢條斯理地擺弄。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奇異的、混合了上等松木清香與某種陳舊血腥氣的味道。
我的視線艱難地越過他的肩頭,落在他面前。條案上,赫然躺著一個新做好的木偶!
身形纖細,穿著水綠色的衣裙,梳著垂鬟分肖髻……那眉眼輪廓,分明是柳依依!
木偶的關節(jié)處還帶著新刻的痕跡,顯得生硬而詭異。而裴焰手中捏著的,
正是一枚閃著寒光的、寸許長的銀釘!他抬起手,動作優(yōu)雅得如同在插花,
將那枚銀釘的尖端,緩緩對準了木偶心口的位置。
“呵……”一聲極輕、極愉悅的嘆息從他喉間溢出,在死寂的密室里蕩開細微的回響。
我的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幾乎要當場嘔吐出來??謶窒駸o數冰冷的藤蔓,
瞬間纏繞住我的四肢百骸,勒得我喘不過氣。下一個……他做完了柳依依,下一個會是誰?
這念頭如同毒蛇,狠狠噬咬著我的神經。不能再等了!這個念頭前所未有的清晰、尖銳,
帶著求生的本能,狠狠刺穿了我長久以來的恐懼和猶豫。我猛地抽身,
用盡全身力氣才控制住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像一縷幽魂般,
悄無聲息地退離了那扇如同地獄入口的門縫?;氐阶约耗情g華麗冰冷的囚籠,
我反手死死插上門栓,背靠著冰涼的門板滑坐在地。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擂鼓般撞擊著耳膜,
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中衣。黑暗中,只有我粗重壓抑的喘息聲。逃!
這個字眼從未如此刻般清晰、熾熱、充滿絕望的力量。像溺水的人終于抓住一根浮木。
裴焰的勢力盤根錯節(jié),遍布京城內外。假死,是唯一的生路。一個計劃在極度的驚懼中,
反而以驚人的速度成型、完善,每一個細節(jié)都帶著孤注一擲的瘋狂。
我需要一種能制造逼真假死狀態(tài)的藥——傳說中的“七日春”。需要可靠的幫手,打通關節(jié)。
需要天衣無縫的時機,讓“死亡”發(fā)生在一個裴焰無法第一時間掌控局面的場合。
春桃是我唯一能賭一把的人。她娘親的命,捏在裴焰手里。當我在黑暗中,
用氣聲將那個足以誅滅九族的計劃斷斷續(xù)續(xù)說出時,她渾身抖得如同風中落葉,
牙齒磕碰的聲音在寂靜里格外清晰?!啊〗悖摇彼穆曇魩е耷缓蜑l死的恐懼。
“春桃,”我抓住她冰冷的手,指甲用力幾乎要嵌進她的皮肉,聲音卻異常冷靜,
甚至帶著一絲誘哄的蠱惑,“想想你娘。裴焰是什么人,你比我更清楚。留在這里,
我們遲早都是那些木偶中的一個。幫我這一次,你娘和你,才有活路。外面,我都安排好了。
”長久的死寂,只有我們彼此粗重壓抑的呼吸。黑暗中,她猛地反握住我的手,
那力道大得驚人,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絕:“……好!”籌備的過程,
如同在萬丈深淵的細索上行走,每一步都踩在刀尖。裴焰依舊每日來看我,
帶來各種奇珍異寶,噓寒問暖,眼神溫柔專注得能溺死人??擅看嗡拷?,
那若有似無的松木與血腥混合的氣息,就讓我胃里陣陣抽搐。我強撐著演戲,
扮演一個被柳依依事件嚇壞了、變得更為柔順依人的蘇瓷。每一次微笑,每一次溫言軟語,
都耗盡了全身的力氣。終于,時機到了。三天后,是長公主在別院舉辦的春日簪花宴。
裴焰作為御前紅人,必定要全程陪同皇帝,分身乏術。這是我精心挑選的“葬身之地”。
簪花宴那日,天氣好得反常。碧空如洗,陽光燦爛得刺眼,
將長公主別院的花園照耀得姹紫嫣紅,流光溢彩。貴女們的環(huán)佩叮當,嬌聲笑語,
空氣中浮動著濃郁的花香和脂粉氣。我穿著特意挑選的云霞般絢爛的衣裙,
臉上敷著恰到好處的胭脂,坐在一群花團錦簇的貴女中間,言笑晏晏,
心卻冷得像一塊沉在寒潭底的石頭。袖中,藏著一個小小的、冰冷的瓷瓶。
里面是春桃歷經艱險弄來的“七日春”。藥性發(fā)作極快,服下后一刻鐘內,便會氣息斷絕,
脈象全無,如同真死,藥效維持七日。七日后若能及時服下解藥,便可蘇醒。
這是我能找到的最接近“完美假死”的機會。時間一點點流逝。陽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
我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只有一種冰冷的、緩慢逼近的窒息感。終于,
在宴席最熱鬧、眾人注意力被場中新排演的霓裳羽衣舞吸引過去時,我悄悄離席,
走向花園深處那座僻靜的臨水軒榭。軒榭內空無一人,只有微風拂過紗幔的輕響。
外面歌舞升平的喧鬧隱隱傳來,更襯得此處幽靜得可怕。我走到臨水的欄桿邊,
看著碧波蕩漾的湖面,倒映著岸邊灼灼的桃花和自己那張蒼白如紙、強作鎮(zhèn)定的臉。
就是現在。我深吸一口氣,那口氣息帶著湖水的涼意和桃花的甜膩,直沖肺腑。
毫不猶豫地拔開瓶塞,將里面那粘稠的、散發(fā)著奇異甜香的液體,仰頭盡數灌了下去!
辛辣的灼燒感瞬間從喉嚨蔓延到胃里,緊接著,
一股無法抗拒的冰冷麻痹感如同潮水般洶涌而至,瞬間淹沒了四肢百骸。力氣被飛快地抽走,
視野開始旋轉、模糊。我踉蹌一步,身體軟軟地向前栽倒,額頭重重磕在冰涼的木欄桿上,
發(fā)出沉悶的一聲響。意識沉淪的最后剎那,
我似乎聽到遠處傳來春桃凄厲變調的尖叫:“來人?。√K小姐落水了?。】炀热税 ?!
”混亂的腳步聲、驚呼聲、器物碰撞聲,如同潮水般涌來,又迅速被無邊的黑暗吞沒。
……冰冷。刺骨的冰冷包裹著我。意識在黏稠的黑暗中沉沉浮浮,仿佛飄蕩在冥河之上。
身體沉重得如同灌滿了鉛,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那“七日春”的效力霸道無比,
它強行鎖住了我所有的生機,只留下一點微弱的、仿佛隨時會熄滅的靈光,
在無邊的死寂中飄搖。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是漫長的一個世紀,
一點極其微弱的、刻意壓低的說話聲,如同細針,刺破了這沉重的死寂。“……世子,
咐……‘落水’……撈上來了……氣息已絕……長公主那邊……”是裴焰身邊那個心腹侍衛(wèi),
冷七的聲音?他怎么會……在這里?一股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
瞬間纏緊了我微弱的神智。計劃暴露了?春桃她……冷七的聲音戛然而止,
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接著,是腳步聲。極輕,極緩,
踩在某種堅硬光滑的地面上,發(fā)出空洞的回響。一步一步,
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從容和……愉悅?越來越近,最終停在了我的“身體”旁邊。
一股熟悉的、混合著冷冽松香與淡淡血腥氣的味道,強勢地侵入我混沌的感知。是裴焰!
他不是應該在御前嗎?!一只冰冷的手,帶著薄繭的指腹,極其輕柔地撫上了我的臉頰。
那觸感,如同毒蛇冰冷的鱗片滑過皮膚,激起一陣本能的、深入骨髓的恐懼和厭惡。
我靈魂在尖叫,身體卻如同最完美的死物,紋絲不動?!按纱伞彼偷偷貑玖艘宦?,
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柔繾綣,尾音微微拖長,帶著一種近乎癡迷的嘆息。
那只手順著我的臉頰緩緩下滑,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鑒賞珍寶般的流連,滑過脖頸的曲線,
最終停留在我的心口位置。指尖隔著薄薄的、已然濕透冰冷的衣衫,輕輕點在那里。
“你猜猜,”他的聲音陡然壓低,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孩童般天真的殘忍和興奮,
絲絲縷縷的熱氣拂過我的耳垂,如同情人間的低語,卻字字淬著劇毒,
“下一個……釘誰好呢?”我的心臟在藥力的禁錮下,本該沉寂如死水,
可靈魂深處卻爆發(fā)出一陣無聲的、絕望的嘶鳴!他知道了!他全都知道了!
他根本就是在欣賞我的掙扎,看著我一步步走進他精心布置的陷阱!那所謂的“七日春”,
那“落水”的安排……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冰冷的指尖在我心口的位置,
不輕不重地點了點,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宣判般的意味。
“是那個自作聰明、給你送藥的丫頭?”他輕笑一聲,那笑聲在寂靜的密室里空洞地回響,
“還是……那個幫你往外遞消息的馬夫?或者……”他的指尖微微用力,
仿佛下一刻就要穿透我的皮肉,直抵那顆在藥力下被迫停止跳動的心臟,“……你覺得,
我該從哪里下釘?”無邊的恐懼和徹骨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徹底將我淹沒。完了。
全完了。所有的謀劃,所有的掙扎,都成了他眼中一場取悅自己的滑稽戲。
我自以為是的逃脫,不過是把自己更徹底地送到了他的砧板上,
成為他下一個“藏品”的完美原料。那冰冷的指尖點在心口的觸感,像一把無形的錐子,
狠狠釘穿了我最后的僥幸。下一個?哪里還有什么下一個。他的目標,
從來就只有一個——我。這個他親手打造、又妄圖掙脫他掌控的“偶人”。
就在這極致的絕望幾乎要將我殘存的意識碾碎時,另一股更加強烈的、毀滅一切的沖動,
如同沉寂火山下的熔巖,猛地噴涌而出!既然逃不掉,
既然注定要成為他墻上那帶著血釘的“藏品”,那不如……徹底毀掉!
毀掉他唯一感興趣的“偶人”!真正的毒藥,我一直藏著。
就在發(fā)間那支最不起眼的素銀簪子里。那是母親留給我最后的東西,
里面藏著一滴封存的“鴆羽紅”,見血封喉,絕無生還可能。
這是我為自己準備的最后一步棋,從未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啟用。
強烈的求生欲在得知計劃敗露的瞬間曾短暫燃起,又被更深沉的絕望撲滅。而現在,
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壓倒了所有恐懼。不知哪里涌上來的力氣,
或許是那“七日春”藥效終于開始松動,又或許是回光返照般的最后掙扎。我的眼皮,
極其沉重地掀開了一條縫隙。視線模糊,只能勉強分辨出身處之地像是一間地下石室,
墻壁上影影綽綽掛著許多人形的輪廓。而裴焰那張俊美無儔、此刻卻帶著病態(tài)滿足的臉,
正懸在我的上方。他顯然沒料到“尸體”會突然睜眼,琉璃色的眸子里清晰地閃過一絲愕然。
就在這一瞬間!我用盡靈魂深處最后一點力氣,
猛地抬手——動作快得超出了瀕死之軀的極限——狠狠拔下了發(fā)間那支素銀簪子!
尖銳的簪尾在昏暗的光線下劃過一道冷冽的銀光,毫不猶豫地,朝著自己頸側最脆弱的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