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兩旁,草叢中藏著數(shù)十雙眼,虎視眈眈,盯著三輛不斷從遠處靠近的馬車。
最前邊兩輛是個檻車,里邊關(guān)著十來個灰頭土臉的北戎俘虜。
最后跟著的是輛輜車,車廂嚴密,四面封閉,不知坐著什么人。
“誒誒,來了來了!”有人叫道。
小魚心領(lǐng)神會,眼神示意對面的和身邊的人,做好沖下去的準備。
“緊張嗎?”
馬車到埋伏處還有一段距離,小魚頗有些忘形地問秦良。
從藏身開始,就見秦良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想必是第一次干這等缺德事,心里不自在。
秦良倒也不是有心理負擔,而是想到劫車后的后果,一時不知自己出的主意是好是壞。
烏云山劫糧是官匪間心照不宣的事??山俜?,黑魚寨是一聲招呼都沒打,惹的還是沒見過的人。
若是個無權(quán)無勢的人倒還好。但能把一批又一批北戎俘虜拉進城里販賣,把這生意做大,即便不是王公貴族,其背后勢力也不容小覷。
事情辦不好惹惱了他們,后果不堪設(shè)想。
此舉,雖能解決黑魚寨眼下的困境,卻也無異于飲鴆止渴。
秦良壓下?lián)跄樀闹θ~,看向逐漸靠近的馬車,“自然緊張,我生平還是第一次干這種事?!?/p>
想來,游走各地的八年里,她做的最多的便是行俠仗義,幫的也是良家人,還是頭一回幫山匪的呢。
“嘿,我說,秦公子來我們黑魚寨吧,去什么小梁國呀?”一個高顴骨糙漢拋來個眼神。他叫阿貴。
“聽說小梁國的君主都是短命鬼,說什么分田分地,等你到那兒,說不準早易主了,政策朝令夕改也不是沒有的事!”
短命鬼。
秦良眼神黯了下來。
她見過父親被俘的場面,只不過他在殿外,她在殿內(nèi),中間還隔著一扇巨大的金屏風。
宮人們四處逃竄,嚇得亂叫喊,耳邊盡是沸沸揚揚的報哀聲。
他們說,圣上被擒,圣上被擒!死狀慘烈!小梁亡也,小梁亡矣?。?/p>
……
秦良又想起夕陽下,母親騎著駿馬飛奔而去的場景。
父親自幼習武,武功高強,尚落得如此下場。僅僅武將世家出身的母親,又怎是征戰(zhàn)十多年的秦丸對手呢?
想必也是兇多吉少。
秦丸……她將永遠記住這個名字,直到親手抹殺它!
嫩葉在手中掐斷。
“嗯?你怎么不說話?”見秦良忽然失神,眼神空洞地發(fā)著呆,阿貴疑惑問道。
秦良深吸了口氣,回過神,把堵在里都那口氣咽了下去,片刻后,她才緩緩開口:“命運自有安排,再說吧?!?/p>
小魚不以為然,用胳膊肘戳戳秦良,笑盈盈道:“是呀,你來黑魚寨,本寨主罩著你!”
秦良淡然苦笑,不再多言。
馬車轆轆駛過,即便還有些距離,也能聽到車上俘虜們沉重的哀嘆。
他們或許是北戎兵,也可能是城中無辜的百姓,真實身份無人知曉,更無人在意他們的死活。
在商人和買主眼中,他們不過是一堆待價而沽的肉體罷了,沒有感情,沒有尊嚴,如死物一般。
秦良同情這些俘虜,僅是出于看見苦難時的憐憫心。
她曾聽說,北戎鐵蹄所踏之處,皆狼煙四起,尸骸遍地,他們嗜血成性,就連婦孺都不放過。
一想到這些俘虜身后,是肆意妄為的姿態(tài),心又瞬間冰冷了起來。
天下紛爭戰(zhàn)亂,如何才能停止你追我逐的廝殺?
或許,這不過是一場妄想。
“走!”唰唰唰——
思緒飄忽間,黑魚寨的弟兄們紛紛揮刀大叫,蜂擁而上沖向路面,螞蟻扛食般圍上,將三輛馬車逼停,堵得水泄不通。
馬車急停,馬匹顯然受了驚,不?;艁y走動,三個車夫更是嚇得跳下了車,連忙跪地求饒。
“饒命啊,饒命啊!各位好漢饒命啊!”其中一個車夫跪行于前,抱著阿貴的腿哭道。
輜車車夫就淡定些,沒被嚇哭,連忙起身敲了敲車門,慌里慌張叫道:“萬老板快出來!不好了,不好了,打劫的來了!”
小魚見弟兄們動作麻利,把馬車圍住了,也扛起大砍刀,叫上秦良,一起往坡下走。
車門緩緩打開,下來一個藍袍小胖子,從容不迫,臉上笑瞇瞇的,沒有絲毫畏懼。
他拱著手,向四周人示好,仿佛見的不是山匪,而是自家親戚,實在讓大伙感到困惑。
“哎呀哎呀!”
小胖子來到阿貴面前,諂媚道:“不要大動干戈,咱們都是自家人,自家人!”
本來小胖子諂媚錯了人,已經(jīng)讓小魚很不爽了,又聽他一口一個自家人,更是生氣了。
大刀“嘭”地一聲擱在腳邊,小魚沒好氣地問:“你說清楚,誰跟你是自家人?”
小胖子一怔,仍是笑嘻嘻,扭到小魚跟前,打量了一下,“喲,這還有個姑娘呢,是寨主夫人吧?”后一句,他望向了阿貴。
“她就是寨主!”
阿貴本就高,這一吼,抬起下巴跟用鼻孔看人差不多,小胖子心里咯噔了一下。
“喲!”
小胖子臉色變得快,“您就是寨主?。∧莆疫@眼神,該打,該打!”假意扇了兩下嘴巴子。
他不是第一次遇見山匪,但在烏云山遇見,還是頭一回。
不過,哪里的山匪都一樣,給點錢打發(fā)不就行了?
即便蠻橫得無法無天,只要滿足了他們的要求,哪條路都能橫著走。
總不會有不圖錢財?shù)纳椒税桑?/p>
“你說清楚,誰跟你是自家人?”小魚又問了一遍。
“嘿嘿嘿,”小胖子湊近了些,“你我干的不都是一樣的買賣么?不是自家人,又是什么呢?”
見這氣勢洶洶的女寨主蹙眉不語,還回頭看了眼身后一個小子,小胖子就知道她沒聽懂,又補了句:“你們搶錢,我也是搶錢的嘛?!?/p>
他又在袖中掏了掏,取出一個小錢袋,“萬某出門不便,只帶了這些,小小心意還請寨主您笑納,放我們過去,以后路過您這行個方便,權(quán)當合作,過路費少不了你們……”
小魚剛要開口,秦良就拍了下她肩,走向前,看著萬老板,說:“我們不劫錢?!卞X袋打掉,理直氣壯,一臉不屑。
萬老板:“?”
真有不劫錢的山匪????
“您、您這話是什么意思?”
“我說,”秦良又鄭重地重復了一遍,“我們寨主不劫錢?!?/p>
她看向萬老板身后的檻車,“要劫的是他們?!?/p>
“什么?!”
萬老板難以置信。
“弟兄們,”秦良指向兩輛檻車,“寨主有令,去把那兩輛車拉走,帶回寨里!”
“等等?。。 ?/p>
還未等黑魚寨弟兄們行動,萬老板又大聲叫住了,聲音尖銳刺耳,響徹山林。
只見他傻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怎么了?”阿貴不耐煩了,晃了過來,“你事怎么這么多呢!”
他抬眼看了看阿貴,又看了看小魚,看了一圈人,最后目光落在秦良身上。
“你們……”他問,“真不劫錢?”
秦良:“不劫。”
“一點都不劫?”
“一點都不劫?!?/p>
沉默良久,萬老板像看到瘋子似的,話不知從何說起,只是一個勁兒地搖著頭。
嘀咕著:“真是小刀剌屁股,開眼了!”
“我們走,把車留給他們!”
萬老板一甩袖子就要走,心里把這群瘋子罵了個遍。
什么玩意兒,居然還有不劫錢的山匪,送都不要!
他們要這些俘虜做什么?到山里開荒?
烏云山哪里有田給他們開,挖山還差不多!
萬老板重重嘆了口氣。
這群俘虜可比那箱銀子值錢多了,可在刀子底下,他也無可奈何。
索性給他們吧!
可才走兩步,身后就有人叫住了他,還是剛才那小兔崽子的聲音。
“萬老板留步!”
聲音清亮悅耳,卻又帶著微妙的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