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歷史的指針撥向距今 7000 到5000 年前,全球氣候正處于 “仰韶溫暖期” 的鼎盛階段。年均溫較現代高出 2 到3℃,充沛的降水滋養(yǎng)著大地,這種溫暖濕潤的氣候,為中華大地上農業(yè)文明的蓬勃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得天獨厚的條件。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農業(yè)生產技術日新月異,社會組織日趨復雜,文化藝術絢麗綻放,人類社會迎來了一次意義深遠的飛躍。
氣候的饋贈讓動植物生長呈現出前所未有的繁榮。北方地區(qū),耐旱的粟、黍在疏松肥沃的黃土層中茁壯成長,產量大幅提升,茂密的森林草原間鹿群、野豬群、野牛群穿梭,為人類提供了豐富的狩獵資源;南方長江流域及以南,亞熱帶森林郁郁蔥蔥,野生稻在濕潤的沼澤濕地肆意生長,江河湖泊中的魚類、貝類繁衍不息,山野間野果、根莖類植物遍布,為當地居民提供了多樣的食物來源。在長江中游的彭頭山遺址,考古學家發(fā)現了距今約 8000 年的稻殼遺跡,這些碳化稻殼的出土,將中國水稻栽培歷史進一步提前,也證明了當時南方地區(qū)對野生稻的馴化和利用已初具規(guī)模。
在農業(yè)生產領域,長江流域的河姆渡文化堪稱典范。考古學家在河姆渡遺址發(fā)掘出總量超 120 噸的碳化稻谷,這一發(fā)現證實當時水稻種植已形成相當規(guī)模。河姆渡人掌握先進的水稻種植技術,他們通過長期觀察,掌握了水稻生長對土壤和水源的特殊要求,擇肥沃水源處開墾稻田。在生產工具方面,河姆渡人發(fā)明了骨耜,這種以大型哺乳動物肩胛骨制成的農具,刃部經過精心打磨,還在柄部鑿孔安裝木柄,極大提高了翻土效率。他們用木質、骨質工具翻土播種,修建簡易灌溉系統(tǒng)引水入田,精心照料水稻生長。研究表明,河姆渡人可能采用了 “火耕水耨” 的耕作方式,先放火燒荒清理土地,利用草木灰增加土壤肥力,再引水灌溉進行種植,這種耕作方式在當時的南方水田農業(yè)中具有開創(chuàng)性意義。
同時,他們創(chuàng)造的干欄式建筑獨具匠心,以木樁為基、高于地面,分上下兩層,下層飼養(yǎng)家畜、堆放雜物,上層供人居住生活,完美適應南方潮濕多雨環(huán)境,既能防潮又可抵御野獸侵襲,體現出高超的建筑智慧。干欄式建筑的建造是一項復雜的工程,河姆渡人先通過測量和規(guī)劃確定房屋布局,再將木樁打入地下作為承重結構,木樁的間距和深度都經過精確計算,以確保建筑的穩(wěn)固性。在浙江余姚田螺山遺址,完整保留了多處干欄式建筑遺跡,通過對這些遺跡的研究,考古學家發(fā)現河姆渡人還會在建筑底部鋪設木板或竹席,進一步增強防潮性能,這些細節(jié)無不彰顯著河姆渡人對生活品質的追求。
河姆渡文化的手工業(yè)同樣出色,黑陶制作工藝精湛。陶工選用細膩黏土,經淘洗、揉制,手工捏制或泥條盤筑成型,在陶坯表面雕刻雙鳥朝陽紋、豬紋等精美紋飾,將實用與審美融合。燒制時通過控制火候和窯內氣氛,使陶器烏黑發(fā)亮。在燒制技術上,河姆渡人采用了獨特的 “滲碳工藝”,在燒制即將結束時,封閉窯頂和窯門,通過添加濕柴產生濃煙,使炭黑滲入陶器表面,形成烏黑的色澤和光亮的質感。雙鳥朝陽紋牙雕、豬紋陶缽等器物,既是實用器具,更是精美藝術品。雙鳥朝陽紋牙雕以象牙為原料,雕刻的兩只神鳥昂首相對,中間是光芒四射的太陽,整個圖案線條流暢、造型生動,有學者認為這可能與河姆渡人的太陽崇拜和鳥圖騰信仰有關,展現了他們對自然力量的敬畏與向往。
黃河流域的仰韶文化也熠熠生輝。仰韶村遺址開啟了中國現代考古學的大門,其聚落布局極具規(guī)劃性,半地穴式建筑環(huán)繞中央廣場呈環(huán)形分布,形成防御與社交空間。半地穴式房屋冬暖夏涼,適合北方氣候。房屋建造時,先在地面挖掘一個圓形或方形的坑,坑壁經過夯實處理以增強穩(wěn)定性,再在坑壁上搭建木架,覆蓋茅草或泥土作為屋頂,部分房屋還會在內部設置火塘,用于取暖和烹飪。中央廣場作為聚落核心,人們在此舉行祭祀、集會等活動,增強聚落凝聚力。在西安半坡遺址的中央廣場,考古學家發(fā)現了多個大型窖穴,這些窖穴用于儲存糧食和其他物資,表明中央廣場不僅是社交中心,也是聚落的物資儲備樞紐。
仰韶文化的彩陶制作更是達到極高水準,研究人員運用 X 射線熒光光譜技術分析發(fā)現,彩陶黑彩顏料主要成分為錳鐵礦,制作工序繁瑣。陶工們需先將礦石采集回來,經過破碎、研磨、篩選等多道工序,制成細膩的顏料粉末,再加入適量的黏土和水調配成合適的繪畫顏料。陶工們繪制的幾何紋飾、魚紋、蛙紋栩栩如生,這些圖案可能蘊含早期宗教信仰或氏族圖騰含義。例如,在陜西寶雞北首嶺遺址出土的船形彩陶壺,壺身兩側繪有漁網紋,有學者推測這可能與仰韶先民的漁業(yè)活動和祈求漁獲豐收的愿望相關;而半坡遺址出土的人面魚紋彩陶盆,人面與魚的形象巧妙結合,人面的五官清晰,魚紋線條流暢,關于其含義眾說紛紜,有觀點認為這是生殖崇拜的象征,也有觀點認為與巫術祭祀有關,不同的解讀反而更增添了仰韶彩陶文化的神秘魅力。不同遺址彩陶紋飾的相似性,暗示著當時已存在廣泛的跨地域文化交流網絡。
社會組織在這一時期日益復雜。農業(yè)發(fā)展使糧食增產,部分人得以脫離農業(yè),專門從事手工業(yè)、管理等工作,社會分工細化。河姆渡聚落和仰韶聚落中出現專門的手工業(yè)作坊,陶器制作、石器骨器加工、紡織等各有專人負責。在河姆渡遺址,考古學家發(fā)現了專門的制陶作坊區(qū),區(qū)內分布著陶窯、取土坑和制陶工具,顯示出制陶生產的專業(yè)化和規(guī)模化。社會分工提高了生產效率,也導致階層初步分化。仰韶文化墓葬中,大型墓葬隨葬品豐富,有彩陶、石器、玉器等,而小型墓葬簡陋,隨葬品少,反映出貧富分化和權力集中趨勢。在河南靈寶西坡遺址,發(fā)掘出的大型墓葬規(guī)模宏大,墓室內鋪設朱砂,隨葬有精美的玉器和象牙器,其中一座墓葬中出土的玉鉞,刃部鋒利,造型規(guī)整,表面還雕刻有復雜的紋飾,這種玉鉞不僅是實用的武器,更是權力和身份的象征,表明墓主人在聚落中擁有極高的地位;而普通小型墓葬僅能容身,隨葬品多為幾件簡陋的陶器,這種鮮明的對比生動展現了當時社會階層的分化。
這一時期,雖無明確文字記載,但通過文獻傳說與考古發(fā)現,能勾勒出炎帝等杰出人物的身影。《帝王世紀》記載炎帝 “人身牛首,長于姜水”,姜水流域正是仰韶文化的核心區(qū)域之一。炎帝被尊為農業(yè)的始祖,他 “斫木為耜,揉木為耒”,發(fā)明了原始的農具,極大地推動了農業(yè)生產的發(fā)展。耒耜的發(fā)明是農業(yè)生產工具的重大革新,耒是一根尖頭木棍,耜則是在耒的基礎上加裝了扁平的鏟狀刃部,這種組合式農具使翻土效率大幅提升,讓大面積開墾土地成為可能。在炎帝的帶領下,人們開墾了更多的土地,種植技術不斷提高,糧食產量穩(wěn)步增長。
炎帝不僅在農業(yè)技術上有所創(chuàng)新,還十分注重農業(yè)知識的傳播和推廣。他組織人們觀察天象,總結出季節(jié)變化的規(guī)律,制定出早期的農時歷法,指導人們合理安排農事活動。通過長期觀測太陽的運行軌跡和星辰的位置變化,炎帝確定了春分、夏至、秋分、冬至等重要節(jié)氣,這些節(jié)氣知識被編成簡單易記的歌謠在部落中傳唱,讓農民能夠根據節(jié)氣變化適時播種、施肥和收獲。此外,炎帝還被認為是醫(yī)藥的發(fā)明者,傳說他 “親嘗百草,始有醫(yī)藥”,《淮南子》中 “神農嘗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令民知所辟就” 的記載,雖帶有神話色彩,但反映出他對探索植物藥用價值的不懈努力。在長期的實踐中,先民們逐漸積累了豐富的醫(yī)藥知識,比如認識到某些植物具有止血、止痛的功效,這些知識的積累為中國傳統(tǒng)醫(yī)學的發(fā)展奠定了基礎。炎帝的這些貢獻,使他在部落中擁有極高的威望,成為仰韶文化時期的重要領袖,推動了社會的進步和發(fā)展。
文化藝術領域,各地區(qū)展現出非凡創(chuàng)造力。紅山文化玉器制作藝術水準極高,玉豬龍、C 形玉龍造型簡潔流暢,將動物形態(tài)與神韻融合,不僅是裝飾品,更具宗教和社會意義,可能是祭祀道具,象征權力地位。紅山文化玉器的選材十分講究,多采用岫巖玉,這種玉料質地細膩、色澤溫潤,為玉器制作提供了優(yōu)質原料。在制作工藝上,紅山玉器以圓雕、浮雕和透雕為主,工匠們運用桯鉆、管鉆等工具,通過切割、打磨、鉆孔等工序,將玉石雕琢成各種精美的造型。玉豬龍頭部較大,雙耳豎起,圓目微睜,吻部前突,口微張,身體蜷曲如環(huán),首尾相連,僅留一缺口,其造型既保留了豬的特征,又具有龍的神韻,有學者認為玉豬龍是豬與龍的結合體,體現了紅山先民對豬的崇拜和對龍圖騰的初步構想;C 形玉龍則身形修長,吻部前伸,鼻端截平,雙眼突起呈棱形,頸后刻劃長鬃,身體呈 C 字形彎曲,線條流暢自然,充滿動感和力量感,這種玉龍造型獨特,可能是紅山先民祭祀活動中的重要禮器,用于溝通天地神靈。
不同地區(qū)文化交流融合頻繁。仰韶文化彩陶紋飾傳播到周邊,河姆渡文化水稻種植技術和干欄式建筑向外擴散,紅山文化玉器文化與其他文化存在聯系??脊艑W家在甘肅天水師趙村遺址,發(fā)現了大量帶有仰韶文化廟底溝類型彩陶紋飾的陶器,這些陶器的造型和紋飾與中原地區(qū)的仰韶彩陶極為相似,表明仰韶文化的影響力已西擴至黃河上游地區(qū);在安徽含山凌家灘遺址,出土了與紅山文化風格相似的玉龍和玉豬龍,同時還發(fā)現了具有河姆渡文化特征的稻谷遺存,這種文化元素的交融現象,說明當時不同地區(qū)之間存在著廣泛的人員往來和文化交流。然而,和平交流下也暗藏沖突,磁山遺址的頭骨箭創(chuàng)、元君廟墓地的暴力傷痕,揭示出資源爭奪的殘酷。當氣候波動迫使北方部族南遷,黃河與長江流域的碰撞更加激烈。在江蘇興化南蕩遺址,考古學家發(fā)現了來自黃河流域的龍山文化陶器和生產工具,結合地層關系和碳十四測年數據,推測這可能是北方部族南遷后留下的文化遺存,這種文化的碰撞與融合,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不同地區(qū)文明的發(fā)展和進步。
新石器時代中期,溫暖濕潤的氣候孕育了農業(yè)文明的繁榮。先民們在農業(yè)生產、建筑技藝、手工業(yè)制作、社會組織等方面取得顯著成就,炎帝等杰出人物推動社會進步,豐富多彩的文化藝術展現人類創(chuàng)造力,廣泛的文化交流融合促進中華文明孕育發(fā)展。盡管尚未誕生史冊留名的英雄,但那些繪制彩陶的畫工、建造城墻的民眾、雕琢玉器的匠人,他們共同在稻粟芬芳與玉戈寒光中,為夏商周王朝乃至整個中華文明鑄造了最初的基石。在這沒有文字記載的時空里,每一片彩陶殘片、每一處建筑遺跡,都在無聲宣告:中華文明的晨曦已然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