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正殿內(nèi),太后斜倚在九鸞金漆鳳椅上,手中佛珠捻得極慢,翡翠珠子在掌心轉(zhuǎn)出細碎的光。
"皇兒今日不去長春宮守著病美人,倒想起給哀家請安了?"太后指尖停在彌陀佛一尊上,"可是顧昭璃那狐媚子又在皇帝耳邊吹了什么風?"
蕭硯辭猛地抬頭,發(fā)間金龍銜珠冠擦過燭臺,"兒臣敢問母后,何至于要昭璃的命?"他喉間滾著冰碴。
太后佛珠"啪"地斷成兩截,翡翠珠子滾落滿地。
她撐著扶手站起身,鳳袍上金線繡的百鳥朝鳳仿佛要振翅撲來:"妖媚惑主,寵冠六宮,攪得后宮烏煙瘴氣!哀家若不除她,祖宗家法何在?!"
蕭硯辭忽然笑了,明黃龍袍掃過滿地翡翠珠,玉靴碾過一顆碧綠珠子,"咔嚓"碎成兩半,"原來在母后眼里,兒臣的枕邊人是妖女,兒臣的真心是昏聵。"皇帝忽然逼近鳳椅,垂眸時,"既如此,母后不如賜死兒臣——沒了這被惑的天子,母后大可選個聽話的宗室子,垂簾聽政。"
太后望著兒子眼底翻涌的暗潮,忽然想起,從小他眼里便燒著不肯屈從的火。
"皇帝竟用自己的命來要挾哀家?”
蕭硯辭單膝跪地,"兒臣只求母后一句承諾——"他抬頭時,眼角紅得要滴出血來,"再也不碰長昭璃一根手指。"
太后忽然按住心口,"你...你竟為一個女人忤逆哀家?"
蕭硯辭忽然伸手扯下金龍銜珠冠,隨手扔在滿地翡翠珠中。烏發(fā)散落肩頭,他叩首時,額頭重重磕在碎鏡片上,血珠立刻滲出來,"兒臣懇請母后,放過昭璃。"
他聲音發(fā)悶,卻清晰如刀,"若她再有半點閃失,兒臣也絕不獨活。"
太后望著他發(fā)間混著的血珠,忽然想起他周歲抓周時,攥著她的鳳釵不肯松手,口水把金釵都染濕了,如今這雙手卻能翻云覆雨。
她忽然跌回鳳椅,許久才擠出一句:"皇帝終究是被她迷了心竅..."
蕭硯辭慢慢站起身,龍袍下擺沾著血與翡翠碎屑。他彎腰拾起半片碎鏡,鏡面映出他左眼通紅的模樣,"母后可知,得知昭璃中毒這晚,兒臣感覺自己也快活不成了。"
"皇帝!"她忽然喚住他,聲音里帶著連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其實從小,我和你父皇,就知道你比你兄長、侄子更有帝王之氣,你登上皇位,是上天庇佑,是百姓的福氣,母后不怪你殺了那昏聵的先帝,如今,你要護一個女人,便護吧..."蕭硯辭頓住腳步,卻沒回頭,只聽太后的聲音從身后飄來,"但別忘了,你是天子——天子的軟肋,從來都是致命的。"
皇帝的背影在殿門口頓了頓,終究沒說一個字,大步走進漫天飛雪中,慈寧宮的朱漆大門"吱呀"合攏,將他腰間晃動的昭璃親自繡的平安囊,和那抹明黃衣角,一并隔絕在風雪里。
御書房內(nèi),蕭硯辭握著綠頭牌的指尖驟然收緊,翡翠棱角幾乎嵌入掌心。
"皇上,該翻牌子了。"小德子的聲音像片薄冰,輕輕落在滿地狼藉的奏疏上。
皇帝忽然抓起那疊綠頭牌,"景仁宮張氏"的翡翠底牌朝上,刺得他眼底生疼。
他想起昨夜和昭璃同床共枕時,她夢囈時嘴巴里還念叨著他的名字,她分明心中也不愿把自己的丈夫推向別處。
"每月只能三次。"他忽然對著虛空開口,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
小德子彎腰拾牌時,瞥見皇帝腰間晃動的平安囊,昨夜他還聽見長春宮傳來壓抑的爭執(zhí),皇上說"我偏要護著你",娘娘卻低嘆,"那便連你一起拖進深淵"。
"傳旨。"蕭硯辭忽然開口,“從明日起,朕每旬初、初十、廿十翻綠頭牌,其余時日..."他頓住,指腹碾過紙上"雨露均沾"四字,墨跡早已被水漬暈開,"其余時日,朕宿在勤政殿。"
勤政殿偏殿的通道早已和長春宮打通,小德子自然明白皇上的意思,小德子捧著綠頭牌的手微微發(fā)顫,想起今早看見長春宮的宮人還抱著皇上常穿的明黃龍袍出來曬。
北風忽然卷開明黃帷帳,露出墻上掛著的顧昭璃畫像,她穿著騎馬射箭的騎服,眼底含著三分笑,蕭硯辭伸手撫過畫像上她的劍穗,這幅畫他已經(jīng)珍藏十余年。
"昭璃,你瞧。"他對著畫像低語,"你的硯辭終究還是成了這宮里最可笑的戲子——用別人的溫香軟玉,換你的半日安穩(wěn)。"
小德子捧著重新碼好的綠頭牌退出時,聽見皇帝在里頭摔了茶盞。
景仁宮內(nèi)。
獸首香爐吞吐著裊裊青煙,將景仁宮氤氳得朦朧而旖旎。
張氏身著一襲月白色襦裙,髻間戴著精美的累絲金鳳銜珠釵,眉眼間皆是精心描繪的溫柔笑意,在搖曳的燭光下,美得如同畫中仙。
聽聞腳步聲,她蓮步輕移,朱唇輕啟,聲音柔得能滴出水來,“臣妾恭迎皇上圣駕?!?/p>
蕭硯辭踏入殿內(nèi),龍袍掃過門檻的瞬間,張氏身上濃郁的蘇合香撲面而來,嗆得他眉頭微蹙。
這香味與顧昭璃身上淡雅的茉莉香截然不同,令他下意識地抗拒,他抬眼望向張氏,只見她妝容精致,眉眼盈盈,每一個細微的表情,每一個動作,都似在刻意討好,可在他眼中,卻再無半分動人之處。
張氏伸手欲牽他的衣袖,蕭硯辭卻不著痕跡地避開了,轉(zhuǎn)身走到窗邊,望著窗外的夜色,卻什么也看不見,滿腦子都是顧昭璃的身影。
閉上眼,顧昭璃清冷的聲音仿佛就在耳邊:“硯辭如今是天子,自當以江山社稷為重?!笨稍绞窍肫疬@句話,他心中的愧疚與痛苦就愈發(fā)濃烈。
張氏見他這般疏離,臉上的笑意有些僵住,卻仍強撐著上前,輕聲道,“皇上,夜深了……”蕭硯辭猛地轉(zhuǎn)身,目光如炬,嚇得張氏后退半步。
他看著眼前的張氏,卻像是透過她,看到了無數(shù)雙在暗處窺視、算計顧昭璃的眼睛,心中一陣煩躁,他猛地揮袖,案上的茶盞應聲落地,瓷片四濺。
“今夜你睡外殿!”他的聲音低沉而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張氏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眼中滿是委屈與驚恐,“皇上,讓臣妾伺候陛下……”
“朕讓你出去!”蕭硯辭怒吼一聲,張氏再也不敢多說,福了福身,踉蹌著退了出去。
殿內(nèi)只剩下蕭硯辭一人,他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雙手捂住臉。
“昭璃不會原諒我的?!彼谛睦锓磸湍剜?,為了保護顧昭璃,他不得不做出寵幸其他妃嬪的樣子,可這每一步,都像是在剜自己的心。
長春宮內(nèi)。
顧昭璃身著一襲素色寢衣,靜靜地坐在梳妝臺前,目光怔怔地望著鏡中的自己,思緒飄遠。
宮女翡翠輕手輕腳地走進來,看著娘娘落寞的身影,心中滿是心疼,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娘娘,皇上今夜去了景仁宮,您……可會傷心?”
顧昭璃的手微微一頓,“翡翠,陛下是天子,三宮六院本就是尋常事,難不成我還要把她捆在長春宮?”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翡翠看著娘娘強裝鎮(zhèn)定的樣子,心中更疼了,“可是娘娘,皇上平日里對您……”
“翡翠,莫要妄言!”顧昭璃突然出聲打斷,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一下情緒,才緩緩說道。
“翡翠,你還記得嗎?當年,是他親自將我送進這皇宮,嫁給蕭盛。那時的他,該是比我此刻更煎熬吧,我又憑什么傷心?”
她的眼神變得空洞而遙遠,仿佛回到了過去,那時的蕭硯辭,為了她的安危,做出了那樣艱難的決定,如今,他為了保護自己,不得不寵幸其他妃嬪,自己又怎能怪他?
“娘娘……”翡翠還想說些什么,卻被顧昭璃抬手阻止。
“天色不早了,你也去休息吧?!鳖櫿蚜д酒鹕?,走到床邊,躺了下去,背對著翡翠,閉上了眼。
長春宮的夜像浸在墨汁里,顧昭璃蜷縮在錦被中,冷汗浸透了月白中衣。
夢里猩紅的血順著白玉臺階蜿蜒,她伸手去夠那個襁褓,孩子的啼哭混著太后的冷笑,"妖女的孽種也配活?"
"不——不要——"她猛然睜眼,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窗外梆子剛敲過三下,銅漏滴答聲里,紗帳外忽然映出熟悉的剪影。
蕭硯辭揮退守夜宮女的聲音傳來,帶著未散的晨露寒氣:"都下去,朕守著你們娘娘。"
床幔被金鑲玉的指尖挑起時,顧昭璃還在劇烈喘息,皇帝望著她蒼白如紙的臉,繡著龍紋的袖口已經(jīng)擦過她額間冷汗:"又做噩夢了?"自失去孩子后,顧昭璃的噩夢便一夜接著一夜。
他的聲音裹著克制的心疼,指腹撫過她泛紅的眼角,忽然頓住——那里還凝著未干的淚痕。
顧昭璃望著他腰間晃動的平安囊,那是她親手繡的,"硯辭怎么來了..."她聲音沙啞,喉間泛著噩夢殘留的血腥味。
蕭硯辭忽然攥住她冰涼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明黃龍袍下的心跳震得她掌心發(fā)麻:"早朝后聽說你夢魘,我連御書房都沒去。"
他俯身時,龍涎香混著她熟悉的沉水香撲面而來,顧昭璃盯著他眼下的青黑,想起昨夜他在景仁宮的傳言,忽然想抽回手,卻被他握得更緊。
"昭璃,"他聲音發(fā)顫,鼻尖幾乎抵著她的,"我才一日不在,我怎么放心得下你?"
蕭硯辭解下大氅裹住她顫抖的身子,"我和欽天監(jiān)說過了,一個月只翻三次綠頭牌,其余日子都陪著你,若是再做噩夢,"他將她狠狠按進懷里,"就把我掐醒陪你。"
顧昭璃埋在他肩窩,"硯辭..."她剛開口,就被他滾燙的唇封住,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