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箏指尖深深掐進(jìn)掌心，突如其來的暖意讓她眼眶發(fā)燙。前世在棲雪閣里數(shù)著漏刻等死的時光里，還有在相府謹(jǐn)小慎微的十六載中，何曾有過這般被熱切目光包圍的時刻。若是母親能瞧見外祖家滿室燈火為她而亮，該會撫著那方洮河硯落下欣慰的淚吧。
檐角銅鈴忽地叮咚作響，伴著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嗓音撞進(jìn)花廳："聽說咱們家來了位天仙似的表妹？"云箏慌忙起身，見當(dāng)先進(jìn)來的少年郎廣袖翻飛，腰間懸著的木工尺隨著步伐敲打在青玉禁步上，竟將端方玉佩擊出清越的調(diào)子。
"云箏見過二表哥、三表哥，亦然表姐。"她照著記憶里最標(biāo)準(zhǔn)的閨儀行禮，繡鞋尖卻將青磚縫隙里的小石子碾得打轉(zhuǎn)。楚河三兩步跨到跟前，帶著松香的氣息撲面而來："你便是婉寧姑姑的女兒？這眉眼..."話未說完便被楚平擲出的茶蓋打斷。
"混賬東西！"二舅舅拍案時震得案頭白玉鎮(zhèn)紙輕晃，"云箏初來乍到，豈容你這般孟浪！"云箏這才看清這位傳聞中執(zhí)掌戶部的舅舅，眼角細(xì)密的紋路竟與母親臨終前撫著自己眉眼嘆息時那般相似。
楚厲笑著隔開劍拔弩張的父子，玄色箭袖不經(jīng)意露出半截金絲綬紋："云箏妹妹莫見怪，二哥上月剛領(lǐng)了工部營造司的職，成日對著榫卯較勁。"說著從袖中掏出個鎏金掐絲香囊，"這是鴻臚寺新得的安息香，妹妹且放在枕邊安神。"
“三哥，這……云箏并未準(zhǔn)備見面禮……”云箏想推脫，卻又說不出來，今日確實(shí)匆忙了些。
"可算有人與我作伴了！"話音未落，杏黃裙裾旋風(fēng)般卷到跟前，楚亦然不由分說將翡翠鐲子套上云箏手腕。溫潤玉石貼著肌膚滑落的剎那，云箏忽然想起她那大姐姐從前腕間那只從不離身的羊脂玉鐲——那年她不過好奇碰了碰，便被罰跪在雪地里抄了三日《女誡》。
老侯爺顫巍巍的聲音自紫檀雕花榻傳來："然丫頭這是要把云箏拽到哪里去？"楚亦然挽著新得的妹妹旋身，裙擺上金線繡的百蝶竟似要撲棱棱飛起來："祖父您瞧！往后孫女兒研墨時再不必被哥哥們笑說腕力不足了。"
云箏望著窗欞間游移的日影，恍惚看見十四歲生辰那日。相府后園的海棠開得正艷，她獨(dú)自對著石案上冷透的長壽面，聽著前院傳來嫡姐鬧著分切龍鳳喜餅的歡笑聲。而今外祖家的茶煙尚暖，表姐腕間的翡翠映著她的眼眸，竟照出兩世都不曾見過的春色。
慕千雪得知陸云箏前一日與蕭祁又私下見了面，臉?biāo)查g便黑了。一旁的青硯捂嘴笑了一下，卻被自家主子一個眼神殺嚇得縮了縮腦子。
云箏謝絕楚家留她用晚膳的事，她得回相府了，不然又被王如燕和陸明月抓到把柄。
晚上小禾剛離開，云箏眸子猛地睜開，“九千歲竟還有夜探女子閨房的喜好……”
慕千雪瞳孔驟然收縮。月光穿透茜紗窗，映出少女未綰的青絲如潑墨傾瀉在素白中衣上，更襯得執(zhí)匕首的指尖泛著冷玉般的瑩白。他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御書房見過的西域貢品——那尊被囚在金絲籠中的雪貂，也是這般繃緊脊背的戒備姿態(tài)。
"你怎知是本督？"他故意踏響腰間螭龍玉扣，看著燭光里那人單薄身影幾不可察地輕顫。陸云箏轉(zhuǎn)身點(diǎn)燃纏枝燭臺的動作行云流水，可跳動的火苗卻出賣了她指尖細(xì)微的顫抖。
菱花鏡中映出兩人重疊的輪廓，慕千雪嗅到空氣里浮動的海棠香。
"九千歲該不會看上云箏了吧？"少女忽然逼近，發(fā)梢掃過他腰間懸著的血玉令牌。慕千雪垂眸看見她衣領(lǐng)處松開的盤扣，露出一截凝脂般的頸子。
鎏金匕首出鞘的龍吟打斷旖旎，慕千雪拇指撫過吞口處暗刻的狴犴紋，"鎮(zhèn)北侯府的匕首......"他忽然低笑，氣息拂動她耳后碎發(fā)，"三小姐果真不是尋常閨秀！"
陸云箏還未來得及開口，天旋地轉(zhuǎn)間已被按進(jìn)錦被。慕千雪玄色織金袖口壓著她散開的衣帶，體溫透過三層錦衣仍灼得人心慌。窗外恰有巡夜侍衛(wèi)經(jīng)過，燈籠的光斑透過雕花槅扇，在他側(cè)臉投下詭譎的明暗。
"聽著。"他指尖突然撫過她頸側(cè)跳動的血脈，力道輕柔得像在觸碰易碎的冰凌，"離蕭祁遠(yuǎn)些，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尾音消散在驟然貼近的距離里，陸云箏看見他眼底映著的自己，像墜入寒潭的星子。
當(dāng)更漏指向寅時三刻，慕千雪幽靈般消失在梁間。陸云箏摸到枕下多出的羊脂玉瓶，拔開塞子竟是去除疤痕的紫云膏——那日她明明將手臂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慕千雪離開后，云箏在床上翻來覆去久久不能入睡，覺得慕千雪是個莫名其妙的男人。他大晚上溜進(jìn)丞相府她的閨房就為了說這么句沒頭沒腦的話？她與太子往來的事他都知道？還是他派人監(jiān)視自己？云箏想不明白，但從這兩次碰面的情況來看，起碼他不會與自己為難。慕千雪若不是重生而來，應(yīng)該不記得上一世的事情才對，可他為何……
陸向陽的壽宴在三日后，整個丞相府陷入一片忙碌中，不是花園修繕就是打掃衛(wèi)生，或者采買器具野味等，連云箏和陸萱萱都要幫忙。
陸萱萱手里捏著一支新折的海棠，指尖漫不經(jīng)心地?fù)芘ò?，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云箏，笑意盈盈里藏著幾分試探。
“三妹妹，聽聞你昨日應(yīng)邀去鎮(zhèn)北侯府賞花了？”她嗓音輕柔，像是隨口閑聊，可尾音微微上揚(yáng)，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妹妹與鎮(zhèn)北侯府是何交情呢？竟能得他們府上的帖子？”
云箏正低頭整理著壽宴用的禮單，聞言指尖微微一頓，隨即若無其事地繼續(xù)翻動紙頁，語氣平淡：“不過是前些日子在詩會上與鎮(zhèn)北侯府的小姐有過一面之緣，她客氣，邀我去賞花罷了?！?/p>
陸萱萱輕輕“哦”了一聲，唇邊笑意不減，眼神卻微微閃爍：“是嗎？可鎮(zhèn)北侯府向來不輕易邀人入府，妹妹竟能得他們青睞，真是好福氣?！?/p>
云箏抬眸，對上陸萱萱探究的目光，唇角微揚(yáng)，笑意卻不達(dá)眼底：“二姐姐若是對鎮(zhèn)北侯府感興趣，改日我問問那位小姐，看看能否也邀姐姐一同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