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透過湘妃竹簾，在青瓷藥碗里碎成粼粼金箔。陸云箏握著藥盞的指尖微微發(fā)顫，苦澀的藥香縈繞在袖間久久不散。侍女小葉垂首立在雕花門檻處，蟬翼紗裙掃過青石板的聲響細若游絲。
"小姐，大小姐在芙蓉園擺了茶席，說是新得了蒙頂甘露..."小葉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青瓷盞突然重重磕在紫檀木幾上，藥汁飛濺在纏枝蓮紋的案布上，暈開一片暗色痕跡。
陸云箏抬眸，目光如刃般劃過小葉發(fā)間那枚銀蝶步搖——明珠院特有的款式，上月陸明月生辰宴上才賞給心腹丫鬟的物件。記憶如潮水翻涌，前世種種背叛歷歷在目：她深夜私會賀蘭城被當場撞破，精心準備的寧王妃生辰禮莫名出現(xiàn)在父親書房，連娘親留下的紫檀木匣最終都落入了陸明月手中。
"告訴大小姐，我換身衣裳便去。"陸云箏取出菱花鏡整理鬢發(fā)，鏡中少女唇角噙著冷笑。窗外春風(fēng)送來西府海棠的甜香，她忽然想起去年此時，賀蘭城就倚在那株海棠樹下，月白錦袍被風(fēng)掀起一角，羊脂玉墜晃得她睜不開眼。那時她怎會想到，這場"偶遇"竟是嫡姐精心設(shè)計的陷阱？
芙蓉園里絲竹聲隱隱可聞。陸云箏特意挑了件月白襦裙，只在袖口繡著幾枝淡雅梨花。她緩步穿過九曲回廊，遠遠就聽見涼亭里傳來陣陣嬌笑。
"賀蘭公子這首《清平調(diào)》當真妙極！"張婉清的聲音甜得發(fā)膩。
"要我說，還是明月姐姐新譜的《玉樓春》更勝一籌。"李婷婷立即附和。
陸云箏在垂花門下駐足。透過輕紗簾帳，只見陸明月一襲胭脂紅羅裙倚在欄桿旁，金絲累珠步搖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賀蘭城穿著寶藍色織金錦袍，正執(zhí)筆在花箋上題詩，腰間那塊羊脂玉墜隨著動作輕輕晃動。
"三妹妹來了？"陸明月眼尖，立即迎上來握住她的手，"就等你的巧手來點茶了。"指尖傳來的力道讓陸云箏暗自吃痛，面上卻綻開羞澀笑容："姐姐們談?wù)撛娫~歌賦，妹妹聽著都頭暈?zāi)亍?
她故意裝作局促的模樣，果然見張李二人交換了個輕蔑的眼神。賀蘭城卻猛地站起身，茶盞被打翻都渾然不覺。前世她不懂，如今才明白這位寧王府的小將軍為何總混在閨閣之中——不過是個靠著祖蔭，腹中空空的繡花枕頭。
"云箏妹妹今日這身打扮..."賀蘭城目光灼灼，話未說完就被陸明月輕咳打斷。陸云箏垂眸掩去冷笑，余光瞥見嫡姐指尖掐進了掌心。
涼亭外，西府海棠開得正艷。陸云箏接過茶盅輕輕攪動茶湯，看著浮沫漸漸形成雪浪紋。這一世，她要讓這些藏在花影里的算計，都變成作繭自縛的羅網(wǎng)。
"聽聞父親有意讓大姐姐入主東宮呢。"陸云箏手腕輕轉(zhuǎn)，茶筅在青瓷盞中劃出優(yōu)雅弧度，雪白沫餑漸漸堆出云紋。她聲音輕柔似柳絮，"姐姐這般才貌雙全，與太子殿下真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
茶匙不經(jīng)意碰觸盞壁，發(fā)出清脆聲響。賀蘭城手中的龍泉青瓷盞猛地一顫，碧色茶湯潑灑在石青色衣擺上，洇開一片深色痕跡。
"三妹妹慎言！"陸明月指尖掐斷了欄桿旁垂下的海棠枝，胭脂紅的袖口沾上幾點花汁，"我與太子殿下不過宮宴上見過兩面..."她眼尾余光掃向賀蘭城，聲音卻不由自主拔高了三分。
張婉清用團扇掩著嘴角輕笑："明月姐姐去年及笄時，太子不是特意遣人送了翡翠鸞鳳簪么？"李婷婷立即接話："聽說皇后娘娘最重女子德言容功，滿京城誰比得上姐姐的《女誡》倒背如流？"
陸云箏看著嫡姐耳尖漸漸染上霞色，而賀蘭城指節(jié)已攥得發(fā)白。她忽然傾身向前，鬢邊珍珠步搖輕晃："姐姐你看，這茶湯泛起'金粟影'了呢。"恰到好處露出頸間一抹雪膚。
"砰"的一聲，賀蘭城霍然起身，紫檀木凳在青石地上刮出刺耳聲響。"突然想起軍中還有要事。"他草草拱手，腰間玉佩撞在欄桿上鏗然作響。陸云箏瞥見他離去時，玄色靴履狠狠碾過地上那枝折斷的海棠。
張李二人見狀也紛紛告退。涼亭霎時寂靜下來，只剩茶爐里銀炭偶爾爆出的火星聲。陸云箏慢條斯理地斟了盞新茶，琥珀色茶湯在白玉盞中微微蕩漾。
"三妹妹今日倒是話多。"陸明月忽然冷笑，鎏金護甲劃過石桌，發(fā)出令人牙酸的聲響。她伸手按住茶壺，"正好，說說你上個月十五夜里，為何會出現(xiàn)在西角門？"
陸云箏指尖一頓。那正是前世她第一次私會賀蘭城的日子。抬眼望去，嫡姐眼中淬著毒汁般的笑意，發(fā)間金鳳銜珠步搖正對著她眉心，宛如利箭。
"姐姐說笑了。"她忽然將茶盞往前一推，澄澈茶湯映出兩人扭曲的倒影，"那夜我替父親抄《地藏經(jīng)》到三更，祠堂的燈油記錄可查。"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卷泛黃佛經(jīng)，熏香氣息撲面而來。
陸明月臉色驟變。她當然知道祠堂近日根本無人值守，卻沒想到這個向來怯懦的庶妹竟準備了物證。春風(fēng)忽然轉(zhuǎn)急，吹得亭角銅鈴叮當作響。
"倒是姐姐..."陸云箏忽然湊近，從陸明月袖口拈起一片海棠花瓣，聲音輕得如同耳語，"賀蘭公子方才落下的玉佩穗子，要不要妹妹幫您收著？"
陸明月猛地后退，撞翻了身后博古架上的琺瑯彩花瓶。瓷片碎裂的清脆聲響在涼亭內(nèi)回蕩，她顧不得理會，奪過陸云箏手上的玉佩穗子轉(zhuǎn)身便追了出去。
“賀蘭哥哥！”她提著裙擺，腳步匆匆，可園中早已不見那道挺拔的玄色身影。
侍女小青小跑著跟上來，手里捧著一方素白錦帕，低聲道：“小姐，賀蘭公子方才臉色極差，只留下這個，便騎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