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瑤落水受驚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國公府后院激起了一圈漣漪。柳姨娘聞訊,自然是哭天搶地,抱著渾身冰冷、瑟瑟發(fā)抖的女兒心肝肉地叫著,看向沈云昭的目光充滿了怨毒和審視。然而,沈云昭應(yīng)對得體,言辭懇切,將“意外”落水的責(zé)任推得一干二凈,又有眾多仆婦作證是二小姐自己“不慎滑倒”,柳姨娘縱有千般不甘,萬般懷疑,此刻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先將女兒安頓好再說。
沈云昭懶得理會柳姨娘母女的怨懟,她的心思全在母親身上。孫老大夫開的藥方雖能溫補延緩,但終究是治標(biāo)不治本?!皦趑|”之毒如同懸在頭頂?shù)睦麆?,解藥渺茫的陰影沉沉壓在她的心頭。斷絕毒源只是第一步,她必須找到解毒之法!
前世,她隱約記得沈云瑤在冷宮炫耀時曾提過一句,“夢魘”似乎與南疆某個隱秘的巫蠱部落有關(guān)。線索極其模糊,但這是她目前唯一的希望。她需要情報,需要更廣闊的眼界和人脈,僅憑國公府內(nèi)宅的力量,遠遠不夠。
幾日后,林氏的精神稍好,在沈云昭的精心照料和嚴(yán)防死守下,氣色也恢復(fù)了些許紅潤(至少表面如此)。沈云昭以“為母親祈福、采買些新奇玩意兒給母親解悶”為由,稟明了林氏,帶著碧玉和兩名護衛(wèi),乘坐馬車出了國公府。
馬車轔轔,駛過繁華的朱雀大街。沈云昭坐在車內(nèi),掀開車簾一角,目光沉靜地掃過街市上熙攘的人群、林立的商鋪。重活一世,再看這熟悉的京城景象,心中卻再無半分前世少女的天真雀躍,唯有沉甸甸的責(zé)任和對力量的渴望。
“小姐,前面就是西市了,珍寶齋和繡云坊都在那邊,您看先去哪家?”碧玉的聲音帶著一絲外出的小興奮。
沈云昭的目光卻越過那些售賣綾羅綢緞、珠寶首飾的店鋪,落在街角一處門面不甚起眼,卻掛著“百草軒”古樸牌匾的藥鋪上。百草軒,并非京城最大的藥鋪,卻以藥材地道、種類齊全,尤其擅長處理一些罕見藥材和疑難雜癥而聞名于杏林。她記得,前世孫老大夫似乎提過,百草軒的東家有些南疆的路子。
“先去百草軒?!鄙蛟普逊畔萝嚭?,聲音平靜。
馬車在百草軒門前停下。沈云昭戴上帷帽,在碧玉的攙扶下,款步走入藥鋪。一股濃郁而復(fù)雜的藥香撲面而來,混合著干燥的草木氣息。店內(nèi)光線略暗,陳設(shè)古樸,一排排高大的藥柜直抵屋頂,上面密密麻麻標(biāo)注著藥材名稱。掌柜是個留著山羊胡、眼神精明的中年人,正低頭撥弄著算盤。
沈云昭示意碧玉留在門口等候,自己則緩步走到柜臺前。她并未立刻開口,目光狀似隨意地掃過柜臺內(nèi)陳列的一些珍稀藥材標(biāo)本,實則是在觀察這藥鋪的底蘊和掌柜的反應(yīng)。
“這位小姐,可是需要些什么?”山羊胡掌柜抬起頭,看到沈云昭雖戴著帷帽,但通身氣度不凡,衣著華貴,立刻堆起笑容,殷勤問道。
沈云昭隔著輕紗,聲音清泠:“掌柜的,貴店可有南疆一帶特有的藥材?尤其是一些……古籍記載中,能固本培元、蘊養(yǎng)心脈的奇物?”她刻意說得模糊,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掌柜聞言,眼中精光一閃,笑容更深了些:“小姐真是問對地方了!小店雖不敢說囊括天下奇珍,但這南疆的藥材,倒還真有幾味壓箱底的寶貝!您稍等!”他轉(zhuǎn)身,小心翼翼地打開身后一個上了鎖的紫檀木匣。
就在掌柜低頭取藥的瞬間,藥鋪門口的光線陡然一暗。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而沉重的威壓,如同實質(zhì)般彌漫開來,瞬間充斥了整個不算寬敞的藥鋪空間。空氣仿佛都凝滯了,原本細微的藥杵研磨聲、算盤撥動聲,全都消失不見。
沈云昭心有所感,帷帽下的眉頭微蹙,下意識地側(cè)首望去。
只見藥鋪門口,逆著門外刺目的天光,佇立著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那人身著玄色云紋錦袍,腰束墨玉帶,身姿如淵渟岳峙,僅僅是站在那里,便給人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他臉上覆著半張冷硬的玄鐵面具,遮住了上半張臉,只露出線條冷峻的下頜和一雙薄唇。那唇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不帶絲毫溫度。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雙未被面具遮擋的眼眸。深邃如寒潭,幽暗似子夜,目光平靜無波地掃視過來,不帶任何情緒,卻仿佛能穿透帷帽的輕紗,直抵人心最深處,看透一切偽裝。那眼神,冰冷、漠然,仿佛世間萬物皆如螻蟻塵埃,無法在其眼中掀起半分波瀾。
沈云昭的心臟,在看清那雙眼睛的剎那,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混雜著恐懼、仇恨、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瞬間席卷了她!
是他!
前世冷宮瀕死之際,那個站在破敗宮門口,逆著微光,投來復(fù)雜目光,最終替她合上雙眼的高大身影!
靖淵王——蕭絕!
那個權(quán)傾朝野、冷血無情,是沈家覆滅的“執(zhí)行者”之一,也是她前世短暫生命終結(jié)前,最后看到的男人!
他怎么會在這里?!
沈云昭的身體瞬間繃緊,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攥住,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才勉強壓制住那股幾乎要破體而出的滔天恨意和本能的戰(zhàn)栗!重生以來,她步步為營,算盡人心,卻唯獨沒算到,會在這里,以這種方式,猝不及防地遇見這個前世今生都讓她忌憚無比的男人!
藥鋪內(nèi)的空氣仿佛凍結(jié)了。掌柜捧著紫檀木匣,僵在原地,大氣不敢出。碧玉在門口更是嚇得小臉煞白,縮著脖子不敢抬頭。幾名身著玄甲、氣息冷冽如刀的侍衛(wèi)無聲地侍立在蕭絕身后,如同沉默的雕塑,更添肅殺之氣。
蕭絕的目光,似乎只在沈云昭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冰冷而銳利,如同寒冰鑄成的利刃,帶著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隨即,他便移開了視線,仿佛她只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戴著帷帽的普通女子。
他并未開口,只是隨意地踱步進來,目光落在柜臺另一側(cè)擺放著的一些珍稀礦石和風(fēng)干獸骨上,似乎對此更感興趣。他修長的手指拿起一塊暗紅色的礦石,在指尖隨意把玩,動作優(yōu)雅卻帶著一種掌控生死的漠然。
掌柜這才如夢初醒,冷汗涔涔而下,也顧不得沈云昭了,連忙放下紫檀匣,躬著身子,誠惶誠恐地小步跑到蕭絕面前:“王……王爺大駕光臨,小店蓬蓽生輝!不知王爺需要些什么?小的這就去準(zhǔn)備!”
王爺?!
碧玉和掌柜的反應(yīng),以及那標(biāo)志性的玄甲侍衛(wèi),徹底證實了沈云昭的猜測!
沈云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能慌!絕不能在他面前露出任何破綻!她現(xiàn)在只是一個為母親尋藥的國公府嫡女,與這位權(quán)傾天下的靖淵王毫無瓜葛!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無波,對僵在原地的掌柜說道:“掌柜的,既然有貴客,那我所需的藥材,煩請包好,稍后送到府上便是?!彼龍蟪鰢拿柡妥约旱纳矸?,既是告知去處,也是表明身份,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是!是!沈大小姐放心!小的稍后親自送去!”掌柜如蒙大赦,連聲應(yīng)道。
沈云昭微微頷首,不再看那個散發(fā)著恐怖威壓的玄色身影,轉(zhuǎn)身,步履盡量從容地朝門口走去。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道冰冷的目光,似乎又若有若無地落在了她的背上,帶著審視,如同無形的芒刺。
碧玉連忙上前攙扶,主仆二人快步走出百草軒,登上馬車。
直到馬車簾子落下,隔絕了外面的一切,沈云昭才猛地靠在車壁上,劇烈地喘息起來。后背的衣衫,竟已被冷汗浸透!她摘下帷帽,臉色蒼白如紙,那雙總是沉靜幽深的眼眸里,此刻翻涌著驚濤駭浪!
蕭絕!
那個前世如同噩夢般的男人!
他怎么會出現(xiàn)在一個小小的百草軒?
他看她的眼神……那絕非看陌生人的眼神!他是不是……察覺到了什么?
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心頭,但隨即,一股更強烈的、不屈的戰(zhàn)意從心底升騰而起!無論他為何而來,無論他是否察覺,這一世,她沈云昭絕不會再任人宰割!即便是閻王親臨,她也敢與之一搏!
“回府!”她沉聲吩咐,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馬車緩緩啟動,駛離了那條街道,也駛離了那個令人窒息的、如同閻王臨世般的男人。然而,那雙冰冷深邃、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眸,卻如同烙印般,深深印在了沈云昭的腦海深處。
驚鴻一瞥,遇見的卻是真正的……“活閻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