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君蔓離開滬市前,王阿姨把一早搶購的肥墩墩五花肉塞她背囊里,還有貼身的衣物,甚至連梳頭發(fā)的篦子也給她塞進(jìn)去,滿滿當(dāng)當(dāng)一大包。
三爺爺就更離譜了。
他把家里能拿的能帶的,恨不得全拖來,板車塞爆了,看得她哭笑不得。
“爺爺,我這去南疆,又坐車又乘船的,我就算有十雙手也帶不動啊。”她心里怪舍不得柴家茂的。
“哎……”
柴家茂嘆息一聲。
他轉(zhuǎn)身從車斗里拿出個鵰花木盒,打開上頭的蓋子,里面赫然擺著一碗桂花酒釀湯圓,還有兩塊綠豆糕。
“你打小喜歡吃芝麻湯圓,這次一走,還不知道什么時候吃得上,三爺爺親手給你做的,你吃完再走吧?!?/p>
幼鳥離巢是早晚的事。
再舍不得,他也不能阻攔她的步伐。
這一幕把柴君蔓弄紅了眼,她接過碗拿勺子舀一個湯圓送入嘴中。
嘔——
一股酸水直往喉嚨涌。
柴君蔓丟湯勺,匆匆躲車后頭狂yue,可什么都吐不出來,重新站起身后,一臉歉疚對柴家茂道:“三爺爺,對不起,我最近腸胃不太舒服,浪費了你一番好意。”
“無妨,出發(fā)吧,別延誤了時間?!?/p>
柴家茂叮囑孫女。
家里連小汽車都捐了,可憐孩子還要擠公車……老人越想越難過,恨不得親自送才放心,可條件不允許,只能作罷。
柴君蔓背個包,手提一個,等走到無人的地方,將沉甸甸的包一股腦兒丟空間里,隨身背個證明身份的帆布包。
為了旅途順?biāo)欤槐毁\惦記,她特意連吃幾天橘子和胡蘿卜,吃的臉黃黃的,又拿染料在鼻梁點了些雀斑,穿著粗布衣衫,故意在衣服膝蓋和手肘處打了補(bǔ)丁。
現(xiàn)在的她,看起來灰撲撲的。
柴君蔓很滿意。
只是當(dāng)她來到火車站,看見眼前的綠皮火車,欲哭無淚,真是懷念后世的高鐵啊,這車速度慢就罷了,車?yán)镉植幌蕹?,車斗底下都是人?/p>
上廁所就別提多難了。
她無奈地上車,聞到里面渾濁的氣息,有夠難受的,好幾次險些吐了,要不是丑孩子給她兩顆朱果,得暈。
不過,她又有點興奮和躍躍欲試。
前世看過不少小說,年代文里最常見的不就是人販子和敵特之類的嘛,高低給她整一個,看看長啥樣兒。
“主人,你還以為人販子是散養(yǎng)大蘿卜,別到時候沒逞能,把自己拐山里給人當(dāng)媳婦兒了。”
丑孩子不留情地開口。
“滾,烏鴉嘴,掃興王,地球多遠(yuǎn),你滾多遠(yuǎn)?!?/p>
柴君蔓在腦海里狠狠罵它一通。
她才走到自己座位,發(fā)現(xiàn)早被人占了,里面坐著個身穿藏藍(lán)色花紋袖子藏青色的老太婆,懷里還摟著個大姑娘,一條發(fā)黑的毛巾蓋著女孩的腦袋,看不清楚臉。
“大媽,這位置是我的?!彼敛华q豫道。
長途火車,坐好幾天的,可不是她三好少先隊員表現(xiàn)的時候。
老太婆露著三白眼,往里頭擠了擠。
“大姑娘,抱歉得很,我丫頭生病了,咱沒買到座位,你不介意的話,咱擠一擠,我下一站就到了?!彼Z氣謙卑笑道。
伸手不打笑臉人。
柴君蔓的怒火值瞬間降了。
人家話說這份上了,她總不能把生病的大姑娘攆走,只好掂著腰坐上半個屁股,希望老太婆沒說謊。
車上的人穿著一水兒灰青兩色,哪怕提著公文包,戴眼鏡的干部,照樣是青色棉布長衣,再沒多余的色彩。
多的是穿補(bǔ)丁打一層又一層的衣服。
柴君蔓坐車就打瞌睡。
她一手扒著車背,一手托著腮幫子打盹。
雞啄米了好大一會兒,柴君蔓聽人悶哼了一聲,屁股還被人摸一把,瞬間從睡夢中驚醒,睜開眼睛左右掃射。
沒什么異樣啊。
“阿丑,誰摸老娘屁股?”
“……人家也滑水啦啦,再說,就你這打扮,比村姑強(qiáng)不了多少,誰愿意摸?”
別炸胡。
噢啦。
柴君蔓見左右都是婦女兒童,想著也許別人是無心的,便又開始打盹,直到火車?yán)镯懫饒笳镜穆曇簟?/p>
她抬頭看向身側(cè)的老太婆,問:“你們要下車嗎?”
“是啊,多謝好心的同志,祝你一路順風(fēng),好人有好報?!崩咸乓恍?,干癟的臉褶子堆一塊兒,像裂開的樹皮。
柴君蔓便起身給她們讓路。
“丫頭,咱回家了,回家好好休息,你會好起來的?!?/p>
老太婆年紀(jì)大,力氣還不小。
但見她一用力愣是把個大姑娘半拖著往外走。
柴君蔓說送她倆出去,被老太婆婉拒了。
她想著總算可以坐得舒服點,也沒堅持,一屁股坐滿一張座位,心里就像撿了個大便宜似的。
可下一秒,腦海里閃過一抹紅光。
不對勁。
柴君蔓連忙起身,左拐右彎的,總算擠到車門口,眼見兩人要下車了,連忙伸手抓住了大姑娘的手腕。
“大娘,你有一百塊錢丟座位上了?!?/p>
一百塊?
車門口的人紛紛投來吃瓜的眼神。
老婦人頭也不抬就道:“同志,想必你弄錯了,我一個老太太,哪來那么多錢,你快松手,火車一會兒該開了?!?/p>
柴君蔓無比堅定地拿出一小摞錢,一堆毛票。
“大娘,我怎么會騙你呢,剛才問過一圈了,座位上的人都說不是自己掉的,那多半是你的,要不咱找乘列員查一下吧?!彼?。
這話一出,別說周圍吃瓜群眾,連老太婆眼神都遲疑了。
“啊,對啦,這是我們隊上賣豬的錢,一時忘記,多謝女同志,拾金不昧啊,謝謝你了,把錢給我吧?!?/p>
老太婆笑呵呵伸出手。
“好,給你——”
柴君蔓緩緩遞過去,就在老太婆目光匯聚在錢上時,手指頭快速一勾,硬生生拉開了撲在大姑娘頭上的臟毛巾。
哇哦。
這女孩長相清秀,眉眼生花,肌膚白嫩吹彈可破,眼神迷離虛妄,一看就是被人下了什么臟藥。
“你干什么?”老太婆怒了。
她下意識摟住大姑娘的腰,就勢往車門口走。
但來不及了。
車門關(guān)上,火車已然鳴笛。
“嘻嘻,我看你還是別急著走,解釋解釋你七老八十的,怎么會有個十幾歲的女兒?”柴君蔓有恃無恐道。
正愁沒開眼。
人販子往她眼皮底下湊,剛好打發(fā)她無聊時間啊。
老太婆怒不可遏,恨不得掐死柴君蔓。
她正想解釋,就見一名火車乘警手持相片,一眼看見老太婆懷中少女,連忙上前控制了局面。
柴君蔓也被一并請走了。
公安查看她的介紹信和結(jié)婚證后,露出一絲訝異的眼神,隨即態(tài)度恭敬了幾許,笑著向她伸手道謝。
“謝謝柴同志,解救了一名無辜被拐的婦女,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端倪的?”男公安笑著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