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穿過編程社活動室的百葉窗,在霽肖的鍵盤上切出明暗相間的條紋。
他正翹著腳啃薯片,看見宋硯卿抱著筆記本站在門口,指尖還捏著池昱早上給他的,刻著銀杏的鋼筆,筆帽刻著簡潔的銀杏葉紋路,表面沒有任何特殊標記——筆身內側確刻著極小的“CY”縮寫,但宋硯卿沒有注意,只當是普通文具。
“喲,硯美人來屈尊學編程了?”霽肖叼著薯片湊過來,故意把鍵盤推到他面前,“先說好,小爺?shù)慕虒W可是收費的——一頓藍莓奶昔起步?!?/p>
宋硯卿盯著屏幕上跳動的代碼,想起父親書房里那本泛黃的《C語言程序設計》,扉頁的“硯卿親啟”字跡突然在眼前晃動。
他指尖懸在鍵盤上,第一次覺得這些字母比瘦金體難搞——至少毛筆不會彈出報錯窗口。
“嘖,手速比烏龜爬還慢?!膘V肖拍開他僵硬的手指,噼里啪啦敲下幾行代碼,“看清楚了,這是基礎循環(huán)語句,就像你畫的鶴——翅膀怎么扇動,得先定好規(guī)則。”
他忽然看見宋硯卿筆記本上的鶴形涂鴉,眼睛一亮,“哎哎!把這圖案寫成代碼注釋,保證玉玉看了都夸你有創(chuàng)意!”
李寧玉從資料堆里抬頭,推了推眼鏡:“注釋過多會影響代碼效率?!?/p>
嘴上這么說,卻往宋硯卿那邊推了本《算法導論》,扉頁貼著張便利貼:“初學者建議從排序算法開始,比你畫的鶴更需要邏輯?!?/p>
九月的風卷著銀杏葉拍在編程社的玻璃上,林晚棠的指尖在門框上掐出月牙印。
她校服口袋里掉出半張粉色糖紙,邊緣染著洗不凈的暗紅——那是弟弟失蹤前最后一次視頻時,舉在鏡頭前的“草莓蛋糕店”包裝袋。
“求你們了……幫我找一下我弟弟,我父母他們已經聯(lián)系了警方,但我還是害怕……”她聲音發(fā)顫,“我弟弟最后說‘看到穿白大褂的人’,可舊城區(qū)的烘焙坊早關了……”
霽肖的薯片“啪嗒”掉在鍵盤上。
他盯著糖紙上的草莓圖案,忽然想起宋硯卿課本里的鶴形涂鴉——同樣扭曲的線條,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揉皺過。
“地址給我。”宋硯卿忽然開口,指尖劃過林晚棠遞來的失蹤人口檔案。
他記住了關鍵信息:弟弟最后出現(xiàn)時間是20:17,正好是父親宋嶼白常說的“晚自習結束時間”。
這個巧合……
之后林晚棠就先走了,家里還有警察等著,她也會被問話,且父母已經來過學校給她請了假。
李寧玉推了推眼鏡,指尖在“舊城區(qū)37號”的地址上敲了三下。
鏡片后的目光掠過檔案上“晨光藥業(yè)”的紅章,忽然想起上周整理母親舊物時,在法醫(yī)筆記里翻到的泛黃報告——
方伊珞母親車禍案·1998年10月15日
事故地點:舊城區(qū)22號路口(距37號倉庫直線距離800米)
尸檢備注:死者胃內殘留少量可卡因成分,剎車線人為割斷痕跡(卷宗編號:徐氏醫(yī)藥[1998]第073號)
“那里曾是晨光藥業(yè)的舊倉庫?!彼犚娮约旱穆曇艋熘巴獾娘L聲,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筆記本邊緣——那是母親常用的牛皮封面,邊角還留著當年她誤觸證物袋時蹭到的粉底色。
池昭沒注意到她停頓的0.5秒。
只有霽肖瞥見她翻頁時,內頁露出的半張剪報:“企業(yè)家徐明禮捐贈市立醫(yī)院精神科”,配圖里穿西裝的男人袖口,別著枚和池昱鋼筆上同款的銀杏袖扣。
“玉玉?”池昭晃了晃手,“你怎么知道那里是倉庫?”
李寧玉合起筆記本,指尖敲了敲自己太陽穴:“市志里的工業(yè)分區(qū)圖,2000年前歸晨光藥業(yè)所有?!?/p>
她沒說的是,母親筆記里的“徐氏醫(yī)藥”正是晨光藥業(yè)前身,而方伊珞母親車禍案的卷宗編號,和宋硯卿火災現(xiàn)場的藥物檢測報告編號,尾數(shù)都是“073”。
這串數(shù)字像根細針,扎進她記憶里那個飄著福爾馬林味的童年——母親總說“真相藏在細節(jié)里”,就像此刻檔案上的“草莓蛋糕店”注冊人“徐芳”,姓氏與徐明禮同字,而方伊珞的母親,恰恰也姓徐。
……
午夜的編程社飄著冷掉的咖啡味。
霽肖的代碼在屏幕上流淌,忽然定格在20:15的監(jiān)控畫面——穿校服的少年攥著草莓包裝袋,轉身時露出后頸的月牙形紅痕。
宋硯卿的呼吸停了。
那道紅痕的位置,和母親方伊珞用皮帶抽在他后頸的舊疤一模一樣。
他忽然想起七歲那年發(fā)燒,枕邊的水果糖包裝紙也是這樣的粉色,母親尖厲的聲音混著雨聲砸下來:“吃吧,吃完就去死,像你爸一樣——”
“硯卿!”池昭的聲音帶著薄荷糖的清涼。
她不知何時蹲在他身邊,指尖捏著枚淺藍色糖紙,上面畫著歪扭的小企鵝,“這個口味不甜,你聞聞?”
他接過糖紙,指尖觸到她掌心的薄繭。
忽然想起便利店那晚,她用這樣的手捂住他的眼睛,數(shù)著“1、2、3”讓他避開血跡。
此刻監(jiān)控里的少年轉身,包裝袋上的草莓圖案被風吹得翻卷,讓他想起了母親蛋糕上融化的“孽種”二字。
“這里的代碼被改過。”霽肖突然指著屏幕上的時間戳,“20:17的畫面有0.3秒卡頓——有人在覆蓋關鍵幀?!?/p>
他忽然轉頭看向宋硯卿,“你爸當年是不是教過你‘時間戳校驗’?我好像見過你筆記本上的公式……”
宋硯卿猛地抬頭。
父親確實教過他,在那些深夜的書房里,用鋼筆在草稿紙上畫著二進制代碼,說“時間不會說謊,除非有人讓它說謊”。
此刻監(jiān)控里的卡頓,多像父親自焚前那句沒說完的“硯卿,活下去”——中間缺了關鍵的半句話。
凌晨三點,霽肖突然吹了聲口哨。
監(jiān)控修復后的最后畫面里,穿深色風衣的男人轉身時,領口閃過半枚銀杏胸針。
宋硯卿認得那枚胸針——那個被“處理掉的”銀杏胸針殘片,邊緣還沾著沒擦凈的金粉。
“金粉是法醫(yī)勘察現(xiàn)場時沾的?!崩顚幱癫恢螘r翻開了筆記本,上面貼著張便利貼:“池叔叔上周去市局開會,袖口有同款顆粒?!?/p>
她忽然看向池昭,“你爸最近是不是常去舊城區(qū)?”
池昭捏著咖啡杯的手頓住。
她想起昨晚偷看到父親在書房翻舊相冊,里面夾著張泛黃的病歷單,患者姓名欄寫著“宋嶼白”,主治醫(yī)生簽名是“池昱”。
而照片上,父親身邊站著的年輕男人,手里正握著本《C語言程序設計》,封面上畫著撕咬鎖鏈的鶴。
“我爸說……”她忽然開口,聲音發(fā)悶,“他以前有個病人總在病房寫代碼,說代碼能‘把破碎的時間粘起來’?!?/p>
她抬頭看向宋硯卿,發(fā)現(xiàn)他正盯著自己書包上的鶴形掛件——那是母親吳曉麗縫的,說“鶴要自由,就得先咬斷鎖鏈”。
……
清晨的銀杏樹下,池昭蹲在地上數(shù)落葉。
宋硯卿的筆尖在筆記本上頓了頓,這次鶴的翅膀下,小企鵝的護腕上多了行極小的字——“1、2、3,我在?!?/p>
“你昨天在監(jiān)控里看到的……”她忽然開口,指尖捏著那枚淺藍色糖紙,“是不是很像你小時候?”
他沒說話,只是把糖紙折成小企鵝,塞進她掌心。
糖紙邊緣劃過她手腕的草莓創(chuàng)可貼——13號,永遠比廢墟里的12號多一個數(shù)字。
遠處傳來霽肖的吼聲,說查到了“草莓蛋糕店”的注冊人信息,可宋硯卿只聽見池昭輕聲哼起的《小星星》,跑調得厲害,卻像團暖光,把監(jiān)控里的血色草莓都染成了淺藍色。
“其實我知道,”他忽然說,指尖拂開她額前的銀杏葉,“你折的紙鶴,翅膀總是向右歪。”
她耳尖爆紅,忽然想起便利店那晚,他后背的血浸透了自己的圍巾。
遠處的風掀起她的馬尾,捎來編程社的喧鬧——霽肖在喊“硯美人快來,玉玉說草莓詛咒的代碼里藏著地址”,可她只看見宋硯卿眼里映著初升的太陽,把他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像只終于收起利爪的鶴。
……
放學后的舊城區(qū)廢墟,宋硯卿蹲下身時,指尖觸到磚縫里的草莓蛋糕。
奶油早已發(fā)黑,底下壓著的紙條邊角繡著銀杏花紋,字跡是母親方伊珞的:“硯卿,媽媽的病……是他們逼的?!?/p>
他忽然想起火舌舔舐絲絨沙發(fā)的轟鳴里,宋嶼白跪在地上,指尖攥著枚粉色糖紙——那是方伊珞懷孕時最愛買的草莓硬糖包裝,邊角還留著她咬開時的牙印。
他想塞進兒子掌心,卻看見宋硯卿攥緊的手,指節(jié)泛白如紙。
“硯卿……”他的聲音被濃煙嗆得破碎,糖紙在火光中蜷起邊角,像只試圖展翅的鶴。
這是他藏在西裝內袋三天的糖,原想等兒子十六歲生日說“其實你媽媽年輕時,也會給你折糖紙鶴”,此刻卻只能看著它在火中燃成灰燼。
宋硯卿后來想起這幕時,總以為是高燒后的幻覺——直到在池家翻到父親的舊物盒,里面躺著半枚燒殘的糖紙,邊緣用鋼筆描著只歪扭的小鶴,和他七歲發(fā)燒時枕邊的“甜夢”,終于拼成完整的碎片。
此刻池昭舉著手機跑過來,屏幕上是霽肖發(fā)來的快遞單號,寄件人姓名欄寫著“晨光藥業(yè)·徐”。
“硯卿,你看這個……”她忽然頓住,盯著他掌心的紙條——那上面的“逼”字,和母親藏在咖啡廳賬本里的便簽,連筆鋒都一模一樣。
暮色中,穿風衣的男人站在街角,指尖轉動著銀杏胸針——他想起二十年前,方伊珞塞給他的紙條,寫著“替我看著硯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