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云翎,是映春閣的頭牌花魁。我不賣身,
光憑一張臉、一雙手、再加一樣別人沒有的本事,就能把那些高門權(quán)貴玩得團團轉(zhuǎn)。
什么本事?聽聲識人。只要你張嘴說話,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溫柔的是粉色,
狠毒的是黑色,色迷迷的是紅色,虛偽裝笑的是黃色。別人聽聲音,我看顏色。
這是我天生的本事,從小就有。娘說我是被老天爺點了竅,可我知道,若是讓人知道了,
只怕不是當(dāng)仙女供起來,而是當(dāng)工具榨干用盡。所以我從來不敢說。誰問我怎么識人識得準(zhǔn),
我就笑,說自己“女人的第六感特別準(zhǔn)”。這招,用了七年,沒漏過。這七年里,
我靠一副好琴,一張會說話的臉,在映春閣站穩(wěn)腳跟,也靠著看穿每一個男人的心思,
護自己一命命。但那一晚,有個人開口說話,我眼前,卻什么都看不到。
1那天是映春閣一年一度的“百色宴”。百桌百客,全是京城里排得上號的大人物,
來吃酒、聽曲、看人。我坐在二樓簾后,撫琴不語,只聽樓下人聲鼎沸,笑聲劃開夜色。
宰相之子聲音是紅的,心里想得不干不凈;兵部郎中假黃,笑得越真,
越心虛;那姓蘇的少年將軍倒是有趣,是干凈的粉色,想追我,卻不舍得用手段。我彈琴,
他們說話,每一句都像是一道顏色在我眼前劃過。我不會提醒他們我看得穿,
只會順著他們的心思說幾句軟話,曲子換個調(diào),把人迷得團團轉(zhuǎn)。他們都以為是我命好,
長了副好看的皮囊和一雙巧手。沒人知道,我是在用命換命。快到子時,客人散得七七八八,
掌柜突然來敲門。“云翎,有人點你。”“今兒不接了?!蔽业皖^撫琴,一點都不想搭理。
“他出了一千兩黃金,只為聽你彈一首《霜落》?!蔽沂种敢活D。《霜落》不是普通的曲子,
冷到骨子里,我從來沒在臺上彈過?!爸宦牐灰娒??!闭乒裼终f了一句,表情不太對。
我盯了他一眼?!八惺裁??”我問?!皼]說名字,只說……‘她聽得出我是誰。
’”我心口一跳。誰會知道我能聽出來?不對勁,非常不對勁。但我還是去了。偏廳里,
只點了一盞檀香,簾后坐著個男人,一身灰袍,看不清臉,連呼吸都輕得像沒有存在感。
我坐在琴前,彈起了《霜落》。曲子一響,我就開始聽——聽他的反應(yīng),
聽他哪怕輕輕“嗯”一聲,我也能抓住一絲色彩??芍钡角K,整個廳里干干凈凈,
我眼前一片空白。什么顏色都沒有。我心跳漏了一拍。這世上從來沒有“無色”的聲音。
哪怕是死人,說話也有情緒,有波動。可他沒有。就像他是塊石頭,是團霧,
是個完全被封死的心。他站起身,背對著我,臨走前輕輕說了句:“再見。
”還是那樣的聲音,干凈得沒有一絲顏色。我猛地抬頭,想看清他的臉,
可簾子掀起的那一瞬,他已經(jīng)走了。那一晚,我連夜燒了那首《霜落》的曲譜。我心里發(fā)慌。
我藏了七年的秘密,可能被人盯上了。果然,第二天宮里就來了人,說皇上設(shè)“女樂館”,
要選京中最會彈琴的才女入宮,我是第一個被點中的。我手里的酒杯當(dāng)場掉在地上,
砸得粉碎。掌柜嘆了口氣:“躲不過的?!蔽夷樕l(fā)白。我只彈了一首曲,
就被皇帝點進了宮?他到底是誰?他……真的聽出了我的秘密?若是被皇上盯上,我這條命,
恐怕不屬于我自己了。我從沒這么怕過。2“云樂官,今日去御花園,給皇上撫琴。
”宮女一早來傳話,我心跳立刻漏了一拍。我才進宮第三天,就被召見?我不是秀女,
不是妃嬪,只是個供樂的花樓女子,憑什么這么快就進了皇帝的眼?
我知道為什么——因為那晚我彈的《霜落》。御花園早春未散寒,風(fēng)從湖邊吹過來,
拂得我袖子一顫一顫的。我跪坐在石臺前,琴擺好,抬眼看過去,他正坐在亭中,看著水面,
背影熟悉得讓我發(fā)冷。他沒讓人通傳,只一句話:“彈吧?!甭曇舾且挂荒R粯?。無色。
我試著去聽,想捕捉哪怕一絲氣息——冷、怒、喜、厭……都沒有。他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
像個被雕出來的影子,干凈、沉默、無從下手。我勉強鎮(zhèn)定心神,彈了一首《長水》。
剛彈完,他就開口了:“你是七歲學(xué)琴?”我心頭一緊,點頭:“是?!薄皬哪膶W(xué)的?
”“……家中老琴師?!彼α艘宦?,低低的,聽不出喜怒:“家中?”我心頭更緊。
我從小就是青樓養(yǎng)大的,哪來的家?我沒敢說謊,干脆垂眸:“奴出身下賤,不敢妄稱家門。
”他靜了幾息:“抬頭?!蔽医┰谠兀^了好幾秒才抬起眼。他就坐在對面不遠(yuǎn)的石凳上,
手里把玩著一根細(xì)枝,目光落在我臉上,含著點不明的意味?!澳愫苈斆??!彼f。我一驚。
“別人彈琴給人聽,你彈琴,是在聽人?!蔽夷樕У匕琢?。這話太直白,
直白得像是把我藏了多年的秘密一針捅破。“皇上息怒,臣女不敢——”“朕沒有怪你。
”他打斷我,語氣平平,“朕只是好奇,你能聽得出什么。”我猛地跪下:“奴不敢妄言,
若有越矩之處,還請皇上賜罪。”他盯著我,眼里沒有殺意,
卻像看穿了我心里所有藏著的東西?!奥犅曌R人……這種事,若落到別人手里,
你知道會是什么下場嗎?”我冷汗一下子就出來了?!澳闩聞e人知道,就藏得很好。
”他慢慢說,“可惜,你一早就被朕聽見了?!蔽夜蛑?,低頭,嗓子發(fā)干?!澳惴判?,
”他聲音輕得幾乎像是隨風(fēng)而來,“只要你忠心聽命,朕,不會讓你死。”那一刻,
我終于明白了。我這雙耳朵,不是我保命的本事,而是他手里的鉗子。
他不是無色——他是所有顏色都可以裝出來,也可以收回去。我看不穿他,
是因為他藏得太深了??伤瑓s看穿了我。我被盯上了。從那天開始,
我就成了宮里最特殊的一個人。不封妃,不見賞,只在皇帝需要的時候,被人召去撫琴。
有人說我是皇上的“樂寵”,有人說我是“情人未滿”,還有人暗地里說我“狐媚手段多”。
可沒人知道我每天都在裝聾作啞,連話都不敢多說。他們議論的時候,我聽著他們的聲音,
心里像踩著一地的玻璃渣。有人是黑的,笑著叫我姐姐心里卻想捅刀子;有人是紅的,
打著給我送糕點的名義想找機會巴結(jié)我;還有個貴妃身邊的宮女,聲音艷紅摻雜黃,
分明是打算引我說錯話去邀功。我一個字都不敢搭。我知道,只要我露出半點破綻,
就會有無數(shù)人撲上來把我吃得骨頭都不剩。而他——那個讓我進宮、讓我藏不住心的皇帝,
每次見我,都只淡淡一笑:“聽見什么了嗎?”我只能搖頭??擅看握f謊,我心里都發(fā)怵。
因為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在聽我說話的聲音。是不是……他也有某種本事,可以看穿我。
3我進宮的第二個月,映春閣出事了。傳言是有人在樓里被“聽音識心”,機密外泄,
一夜之間,閣主被帶走、琴師下獄、我曾住過的小屋被封得嚴(yán)嚴(yán)實實。沒人提我的名字,
但所有人都知道,那段時間最常出現(xiàn)在閣主身邊的人——是我。宮里的風(fēng),也立馬起了。
“聽說她有點本事?”“就是靠那個本事,勾住了陛下的心吧?
”“再不濟……她也不是個安分的樂官?!蔽已b傻、閉嘴、躲著人走??捎袝r候不去招惹,
是躲不過的。那天,貴妃設(shè)宴,說是請所有“女樂館”的女子一起去清賞牡丹。我本不想去,
但宮女遞了“皇后口諭”,我只能硬著頭皮去了。那牡丹開的確實好,可周圍的人心,
比花還艷。有人拉著我喝酒,說是“姐姐彈得曲子真有味兒”;有人讓宮女遞點心,
說是“嘗嘗貴妃特賞的桂花糕”??伤麄兊穆曇粑孱伭R粋€紅中帶黑,一個粉里藏黃,
還有一個,笑得最甜,說話時卻幾乎是純黑。我知道她是誰——趙氏,
是貴妃娘家的遠(yuǎn)房侄女,三天前才剛被送進宮,說是來做女官,實則是為貴妃鋪后路的人。
她剛進宮,居然第一個盯上的就是我。宴散的時候,我剛回樂館,就被人攔住。“云樂官,
貴妃賞你一件禮?!蔽掖蜷_一看,臉色瞬間變了。是我藏過琴譜的帕子,
只有我和映春閣掌柜知道,上面還沾著那天彈《霜落》的香灰。她什么意思?
是在提醒我——你的秘密我知道。我當(dāng)晚沒合眼。第二天我就去找內(nèi)務(wù)司借調(diào),
主動申請去“藏樂司”抄曲典三日,理由是“宮外舊曲太多,不熟悉規(guī)制”。
其實就是借口避風(fēng)頭。抄了一整天,眼睛酸得發(fā)澀,快下晌時,忽然聽見外頭有人小聲議論。
“你說貴妃那事是真的嗎?”“哪個?”“說她收了戶部尚書的折子,
還偷傳了出去……現(xiàn)在連趙女官也被關(guān)起來了。”我心頭一緊。趙氏?
就是那天送我帕子的女人。我想也沒想,立刻收了紙筆想溜,可前腳剛出門,
迎面就撞上了一個太監(jiān)?!霸茦饭?,陛下宣你入御書房?!蔽倚睦铩翱┼狻币宦?。完了。
肯定是貴妃那事牽扯出來了。可我壓根沒參與,更不想摻和!我腦子里飛快回想,
自己有沒有露出破綻。結(jié)果等我被帶進御書房,里面卻安安靜靜的,連御案前的人都不在。
“陛下說,讓你在這彈一曲?!毙√O(jiān)低頭輕聲說。我只好坐下,把琴放好。還沒撥動琴弦,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他進來了?;实垡簧沓7鏌o表情,像是剛從哪里走回來,
連靴底還沾了些泥。他站在我身邊,看了一眼琴,又看了我。“聽說你,最近很熱鬧?
”我低頭:“不敢。”“那天送你帕子的,是趙氏?”我閉嘴不語。
他嘆了口氣:“你還是太軟?!蔽矣行┪骸氨菹?,臣女不過是個彈琴的,哪配摻這些事?
”他忽然走近一步,逼得我整個人往后仰?!翱上О 悴皇瞧胀ㄈ恕!彼皖^看著我,
眼神淡得可怕:“你能聽出她的心是不是在騙人,你聽完她那句‘姐姐真好’,
有沒有聽出她心里打的主意?”我徹底僵住。我以為我藏得夠好了??伤f得,一點沒錯。
我聽出來了。我聽出來了趙氏想栽贓我、拉我下水、再踩著我往貴妃身邊爬。
她那句“姐姐”,是給我挖好的坑?!澳阒绬??”他忽然俯下身,
在我耳邊輕聲道:“朕選你入宮,不是因為你彈得好,是因為你是棋子里,
唯一一枚能看出別人怎么落子的?!蔽翌^皮發(fā)麻,猛地抬頭,撞進他那雙眸子里。
冷淡、幽深,像一潭靜水里藏著漩渦?!八阅闶窍肜梦??”我失控地問。
他輕笑一聲:“不,是想留你命?!薄皠e人早盯上你了,你以為你能活著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