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低沉的咆哮在夜色中逐漸平息。
沉重的防彈車門被無聲推開,微涼的夜風裹挾著山間特有的、混合著草木清香的冷冽空氣涌入。
陸淵踏出車門,腳下是精心打磨過的青石板小徑。
眼前并非預(yù)想中戒備森嚴的顧氏莊園,而是一片掩映在濃重夜色和婆娑竹影中的、極具東方禪意的建筑群。白墻黛瓦,飛檐斗拱,在幾盞造型古樸的石燈昏黃光暈下若隱若現(xiàn)。
空氣里彌漫著濕潤的泥土氣息和竹葉的清香,靜謐得能聽到遠處山澗的潺潺流水聲。
“幽篁里”。顧舟的私人領(lǐng)地,一處極少有人知曉、更極少有人能踏入的禁地。
陸淵身上還穿著那身在慈善晚宴上毫不起眼的深灰色西裝,與這遺世獨立的清幽格格不入。
他身后,兩名如同影子般沉默、氣息內(nèi)斂的黑衣保鏢無聲地關(guān)上車門,分立兩側(cè),姿態(tài)恭敬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陪伴”意味。
沒有言語,陸淵沿著青石板小徑向前走去。
竹影搖曳,沙沙作響,如同低語。石燈的光暈在腳下投下斑駁的光影。保鏢的腳步落在濕潤的石板上,發(fā)出極其輕微的聲響,如同跗骨之蛆。
穿過一道月洞門,眼前豁然開朗。
一個巨大的天然溫泉湯池氤氳著乳白色的霧氣,蒸騰而上,在清冷的月光下如夢似幻。
湯池依山而建,四周怪石嶙峋,幾株姿態(tài)虬勁的老松斜斜探出,更添幾分野趣與空靈。溫熱的硫磺氣息混合著松針的清香,撲面而來。
湯池邊,一道身影背對著他,浸在蒸騰的霧氣之中。
顧舟。
他赤裸著上身,精悍流暢的肌肉線條在月光和水汽的勾勒下如同最完美的雕塑。
濕漉漉的黑發(fā)隨意地捋向腦后,露出飽滿的額頭和冷硬的下頜線。
他微微仰著頭,閉著眼,仿佛在感受溫泉的熨帖和山間的寂靜。
水珠順著他寬闊的肩背和緊窄的腰線滑落,沒入霧氣繚繞的水中。那姿態(tài),放松得像一頭在領(lǐng)地內(nèi)休憩的猛獸,然而周身散發(fā)出的、如同實質(zhì)般的壓迫感,卻讓這靜謐的空間充滿了無形的張力。
陸淵的腳步在湯池邊停下。
他沒有說話,目光平靜地落在顧舟浸在水中的背影上。
晚宴上那場無聲驚雷的余波,似乎被隔絕在了這片幽篁之外,只剩下溫泉汩汩的流淌聲和風吹竹葉的沙沙聲。
【宿……宿主……】系統(tǒng)007的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虛脫和強烈的電子雜音,【這……這里是哪里?顧舟他……他想干什么?滋滋……檢測到極高安全等級屏蔽……信號……微弱……】
“安靜?!标憸Y在腦中無聲命令。系統(tǒng)的絮叨消失。
時間在氤氳的霧氣中緩緩流淌。
顧舟依舊閉著眼,仿佛沒有察覺到陸淵的到來。
但陸淵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無形的、如同實質(zhì)般的壓迫感,隨著他的駐足,正無聲地彌漫開來,如同冰水般浸透空氣,將他牢牢鎖定。
終于。
“嘩啦——”
一聲水響。
顧舟緩緩轉(zhuǎn)過身。
蒸騰的霧氣模糊了他的面容,但那雙睜開眼、穿透水汽直射而來的目光,卻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冰冷的怒意,以及一絲……被強烈挑起的、如同發(fā)現(xiàn)獵物藏匿了珍寶般的灼熱探究……
水珠順著他線條分明的胸膛滑落,滴入池中。他沒有說話,只是隔著氤氳的霧氣,沉沉地看著站在岸邊的陸淵。
那眼神,比在顧氏頂層會議室時更加赤裸,更加具有侵略性,仿佛要將他從里到外徹底剝開,審視他靈魂深處所有的算計和秘密。
無形的壓力如同萬鈞巨石,轟然壓下,空氣粘稠得令人窒息。
陸淵迎著他的目光,臉上沒有任何波瀾。
晚宴的混亂,林佑的崩潰,似乎都未曾在他心底留下半分漣漪。
他像一株扎根在冰原的雪松,沉靜地承受著來自深淵的凝視。只有他微微抿緊的唇線,泄露了一絲被那目光穿透的不適。
“你今晚,”顧舟的聲音終于響起,低沉沙啞,如同砂紙摩擦過巖石,帶著溫泉熨帖后的慵懶,卻蘊含著凍結(jié)靈魂的冰冷,“玩得很盡興?”
他的語調(diào)很平,甚至沒有明顯的質(zhì)問,但那字里行間透出的寒意和洞悉一切的掌控感,卻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壓迫力。
陸淵沒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掃過顧舟赤裸上身幾處不甚明顯、卻透著力量感的舊傷痕,又落回對方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
“顧總是指宴會廳的‘技術(shù)故障’?”陸淵的聲音同樣平穩(wěn),聽不出情緒,“我只是按照您的指令,確保林家‘成功’觸發(fā)了一次‘小意外’。至于后續(xù)的……‘驚喜’,似乎是林佑先生自己的‘禮物’準備得不夠周全,被‘熱心人士’提前曝光了?!?/p>
他將“驚喜”和“熱心人士”咬得極輕,帶著一種近乎天真的無辜感,卻精準地將顧舟的試探原封不動地擋了回去。
是顧舟給了他硬盤,是顧舟默許了計劃,是顧舟在背后提供了讓這場“技術(shù)故障”變成“公開處刑”的資源和通道。
他陸淵,不過是那把執(zhí)行命令的刀。
顧舟的唇角,極其細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
那不是一個笑容,更像是一頭猛獸被獵物狡黠的反擊勾起了一絲殘酷的興味。
他身體微微前傾,手肘撐在光滑的池邊巖石上,距離的拉近讓那蒸騰的熱氣和冰冷的審視感同時撲面而來。
“刀,夠鋒利?!鳖欀鄣穆曇舾土?,帶著一絲玩味,目光如同探針,緊緊鎖著陸淵的眼睛,“但再鋒利的刀,也要知道,刀鞘在哪里?!?/p>
他的視線,如同實質(zhì)般掃過陸淵身上那件與這幽靜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西裝,最終落在他略顯蒼白、眼下帶著青影的臉上。
“脫了?!?/p>
顧舟命令道,語氣平淡得像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