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時遲那時快,蛟王一揮衣袖,便出現(xiàn)在了試煉臺最上端,眸光微沉,極具威嚴(yán)的視線掃視眾人。
眾人俯首行禮,他只是淡淡點頭,下一刻,冷如利刃的視線直直掃向?qū)幷选?/p>
寧昭頂著那道懾人的視線,額前有冷汗滑落,但語調(diào)依舊不卑不亢:“稟告王上,我不曾修煉過魔功。”
“嗯?”蛟王發(fā)出一聲意味不明的上揚語氣,嘴角也含了一絲笑意。
寧昭的心提到嗓子眼,正不明所以間,蛟王突然抬手,一道巨大的力量將他吸到空中,再重重地拋落到地上。
寧昭悶哼一聲,胸腔陣痛,只覺得四肢發(fā)麻,他抬眼向上望去,就看到蛟王冷冰冰的下頜弧度,以及嘴邊的邪笑。
他無須附身,手臂一抬,寧昭就感到一雙無形的大手鉗制住他的喉嚨,呼吸聲碎成一片片,整個人繃成一道弓。
寧昭不由得伸手捂住自己的頸脖,只是那道力道越收越緊,如鐵箍收束,他仿佛聽到了自己喉骨斷裂的聲音,一張俊麗面龐已經(jīng)憋得青紫,眼前仿佛炸開無數(shù)的黑斑,耳道里灌滿了自己發(fā)出的“嗬嗬”氣音。
一時間,所有的不甘、憤怒、痛苦都抽離了,只余悲戚與茫然,視線開始模糊,世界變成了一片皚皚白光,寧昭感覺到一滴溫?zé)岬乃閯澾^自己的臉頰,滴落在他捂住咽喉的手背上。
那是……他的眼淚嗎?
時間仿佛靜止了,喉間的窒息感越發(fā)強烈了,寧昭的求生意識也隨著死亡氣息的到來而漸漸消沉。
就在寧昭絕望地閉上眼睛之時,蛟王突然松了力道,他便如斷線的珠子一般摔落在地上,大量的空氣灌入破碎的咽喉,刺激得他爆發(fā)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嗆咳,仿佛要把五臟六腑都從喉間震出,胸腔如刀割般刺痛,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潮濕的血腥味。
寧昭脖間青筋暴起,額角的冷汗不斷滴落,他抬手死死地攥住自己的衣襟,指尖微微顫抖著,試圖撫平錯亂的呼吸,上好的布料已被他捏出了皺痕。
他抬首的動作極慢,被冷汗打濕的發(fā)絲凌亂地鋪在臉頰上,一雙眼睛黑得瘆人,此刻宛如淬了毒的利刃,一寸一寸地刮過蛟王的臉,恨意深入骨髓,下一刻又飛快地垂下眼睫,遮去自己的情緒。
他不明白為何蛟王不分青紅皂白就要對他處刑,在剛剛那一瞬間,他真正感受到了殺意,他分明已經(jīng)辯解說自己不是,他也并未查證,便隨意動刑。
難道力量強大,就可以不辨是非地迫害么?原來在力量強大的人面前,他不過如螻蟻一般微小,就連性命都無法掌握在自己手中。
“您并未查證,便認(rèn)為我是魔修。”寧昭開口,聲音沙啞,像是劃過粗糙紙面的摩擦聲,他的呼吸依然不穩(wěn),但并不阻礙一字一句擲地有聲,“是不是只要您屈指一彈,便能冤打成招了?”
“我從未承認(rèn)過,我是魔修,我也從未接觸過什么魔功!”
寧昭的憤怒已然壓抑不住,說到最后更是破了音,字字句句都夾著泣血的悲鳴,說到最后已經(jīng)不似人聲,倒像困獸瀕死前的哀嚎,已經(jīng)聽不出原來宛如銅鈴般的清脆嗓音。
盡管他知道面前這位是蛟族的權(quán)力最高者,彈指一揮間便能決定他的生死,他還是不甘,更是想不通,自己勤學(xué)苦練這么久為何突然成了一場笑話。
蛟王并不在意他這說得上是大不逆的懷恨視線,這種眼神他在很多瀕死之物身上都看到過,他并不關(guān)心,寧昭的生命都全然掌握在他的手上,如果真有能耐,又豈會任他欺侮玩弄?
方才他鉗制著寧昭,看著他在掌下痛苦抽搐,從意氣風(fēng)發(fā)到滿目絕望,尤其是眼角滑落的那一滴淚,倒是勾起了他一絲興味,這讓他也有了幾分解釋的耐心。
“小子,你身上的魔氣,看來還沒學(xué)會如何壓制???”
蛟王淡淡開口,一語道破真相,放在平時,他直接一掌就拍死在地上了,今天能和他周轉(zhuǎn)那么久,不過是看到他那張化形后艷麗的容貌,一時來了興致。
蛟王行事從不解釋,自己一旦認(rèn)定就直接實施,根本不聽狡辯,他的判斷也從未出錯,今日這般已是寬和很多。
寧昭猛地抬眼,對方已經(jīng)移開了視線,不欲解釋太多,轉(zhuǎn)身在正中央坐下,好整以暇地觀察著他的反應(yīng)。
原來,那道力量是魔力么,難怪,他感覺與靈力的修煉方法全然不同,但力量卻增長極快,甚至能與靈力相匹敵。
寧昭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的靈力和魔氣已經(jīng)不受控制了,方才情急之下并未察覺,如今定下心神,才發(fā)現(xiàn)他們在爭先恐后地溢出。
這在前十幾日的修煉中是前所未有的,他分明已經(jīng)學(xué)會如何收斂這道特殊的力量了!
寧昭猛地抬眼,幾近撕裂的目光望向人群之中,環(huán)視眾人后緩緩落在角落中的容堂身上,容堂嘴角的笑容還未來得及落下,他也是一直看著這邊的動靜,察覺到寧昭如炬的視線,連忙慌亂地低下頭,倒讓寧昭起了幾分猜測。
是他?原來是他!
難不成是他在他身上做了什么手腳,害得他氣息不穩(wěn),胡亂外泄?
他方才還以為是自己情緒不穩(wěn)的緣故,試著運轉(zhuǎn)力量去收斂,結(jié)果泄露愈發(fā)得快,簡直是不受控制,也難怪蛟王一來就想置他于死地。
可他們分明無冤無仇,最多不過是在主系選拔上有所爭奪,他竟然敢害他至此!
寧昭能感受到身體的力量在不斷流失,四溢的魔氣彌漫在空中,就連道行尚淺的弟子都忍不住皺了眉,難耐道:“什么氣息……竟然讓我如此難受?!?/p>
寧昭身上的魔氣快速擴散著,也不用他多費口舌了,所有人都知道寧昭修煉魔功這件事是事實。
“我……”寧昭還想為自己挽回什么,卻見蛟王不耐煩地抬了抬手,耐心告罄,徹底結(jié)束了這場鬧劇。
“斷了他的經(jīng)脈,把他扔出去自生自滅,對外別說是我們蛟族人。”
不是直接處死,而是留了他一條命,已經(jīng)是格外開了恩,也不知蛟王什么想法,倒是一直盯著寧昭的臉,若有所思的模樣。
“王上,這恐怕不合規(guī)定?!倍L老此刻跳出來,看向?qū)幷训难凵窭餄M是嫌惡,“遇魔必誅之,這是三界從古至今共同認(rèn)同的。今日這魔修的出現(xiàn),已被眾多弟子看到,不直接處死怕是不服眾啊?!?/p>
二長老和臺下的容堂短暫地對上了視線,又快速地移開了。
“哦?二長老,你在質(zhì)疑本王?”蛟王語氣已有一絲不悅。
“不敢!”在威壓之下,二長老冷汗淋漓,連忙俯身請罪。
“只是這魔修人人誅之,就這樣將他放逐,恐怕來日報復(fù),王上三思??!”
二長老此話一出,臺下眾人也竊竊私語起來,皆是懼怕這魔修卷土重來將他們一并屠之。
魔修生性殘暴,不分緣由肆意虐殺他人,這在三界已是共識。
“夠了。”蛟王輕飄飄地吐出一句,四周又恢復(fù)寂靜。
他輕笑一聲,再一次看向?qū)幷?,眼底浮動著惡劣的笑意,帶著漫不?jīng)心的玩弄,像是在打量著一件有趣的玩物,卻又含著隨時可以丟棄的冷漠,嘴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讓寧昭泛起一陣惡心,后背發(fā)寒,那是一種被猛獸盯上的不適感。
“那……”蛟王嘴角笑意加深,以一種輕快的語調(diào)決定了寧昭的生死,“就廢了他的四肢,再斷了他的經(jīng)脈,扔到蛟山腳下,日日派人探查,看看他能活幾日?”
“他化形如此之快,就此隕落了,當(dāng)真是可惜啊,且讓他多掙扎幾日吧,本王真是期待呢。”蛟王嘴角上揚,整個人是抑制不住的興奮,“對了,記得把他下顎卸了,若是咬舌自盡了,可就少了些樂子。二長老,這些就交給你負(fù)責(zé)了?!?/p>
“是……”二長老心頭跳了一跳,這個懲罰比直接處死還要痛苦萬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慢慢死去。
蛟王指尖凝起一縷幽藍(lán)靈光,略一抬手,那道靈光便直直沖著寧昭而去。
寧昭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但他似是被無形之力禁錮著,容不得躲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道靈光越來越近,瞳孔緊縮。
寧昭無意識地從喉嚨中擠出嘶啞的喘息,像是困獸最后的掙扎下的悲鳴。
靈光破空而來,速度慢慢快如閃電,在他眼中卻是被無限放慢,他能看清靈光邊緣的淡色藍(lán)弧,也能看見靈光越來越近時心臟猛烈跳動的悶響。
一聲、兩聲、三聲……
靈光注入他的額心,轉(zhuǎn)瞬之間,他感覺全身都被凍結(jié),經(jīng)脈凝成了冰霜,無論是靈力還是魔力,都失去了知覺,像是徹底斷開了他的掌控,他虛空伸手一抓,終究只是徒勞。
叮——
沒有血花四濺,也沒有慘叫聲,只有寧昭聽見了自己的經(jīng)脈在強大的靈力威壓下寸寸斷裂發(fā)出的輕微脆響。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腕,試圖凝起一絲靈力,卻被劇烈的疼痛所覆蓋,渾身震顫,張了張口,已然痛到極致,只能發(fā)出嘶啞的喘氣聲。
他體內(nèi)的靈力和魔力兩相交織,沒了經(jīng)脈的隔閡,本就相克的兩股力量互相沖撞著,胡亂地攻擊著他的肉體,一道鮮血自口中噴灑而出,經(jīng)脈斷裂的疼痛加上心里的恐懼讓寧昭疼得站不穩(wěn)。
“撲通——”
寧昭半跪在地上,手掌撐地,劇烈地喘息著,但他的脊背卻始終挺立著,像是一柄孤竹,強撐著一身硬骨。
他能感覺到體內(nèi)原本充盈的力量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地從斷口往外泄,一去不復(fù)返,寧昭整個身體震顫起來。
為什么?
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力量,居然是魔力?他還以為是天道悲憫降下的恩澤,沒想到是讓他進入深淵的推手,他一直以來的拼命進取在這些真正有天賦的人面前,居然只是個笑話么?
明明,他只差最后一輪比試,就能進入主系,開啟嶄新的人生。
為什么?
憑什么?
為什么倒霉的人是他,為什么有天賦的人不能多他一個?為什么他努力修煉這么久還是要落得死的下場?
憑什么是他?
蛟王看著渾身散發(fā)著死氣的寧昭,失去了他所欣賞的那種頑強與鮮活勁,不禁皺了皺眉,頓感無聊。
他最喜歡將死咬著不認(rèn)命的人的骨頭打碎,再一點一點看他們拼起來,這讓他有一種把他們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快感。
他出生便站在最高端,冷眼睥睨那些苦苦掙扎的底層人,倒是感覺有趣之至。
不過底層人終究是底層人,沒有天賦終究是沒有天賦,怎么也翻不過那座大山的。欣賞完這一場鬧劇的蛟王心情很好,難得溫和地拍了拍二長老的肩膀,少見地語氣柔和:“本王交代的事情,要好好辦?!?/p>
他意味深長的目光落在寧昭身上,打算看看他最后的掙扎是否會讓他失望。
二長老看到寧昭痛苦的模樣,不禁再一次感嘆這位王的手段之狠辣,這讓他說話更為謹(jǐn)慎小心:“是,謹(jǐn)遵王命?!?/p>
蛟王大笑離去,只留下痛苦地蜷縮在一起的寧昭。
蛟山下了數(shù)千年來最大的一場雪,這場雪經(jīng)久不停,積雪堆積得很深,掩蓋了無數(shù)被凍僵的飛鳥遺骸。
寧昭就這樣被挑斷手筋和腳筋,扔到厚厚的雪地里,此刻他已是經(jīng)脈俱廢,與凡人無異。
每一片雪花都夾著徹骨的寒氣,扎進他的皮開肉綻的血肉里,凍傷了他的身體,也封印了他那顆曾經(jīng)赤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