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中的責罵并沒有到來。一雙修長的手忽然從身后覆上她的手背,帶著令人安心的溫度。那雙手的指腹有薄繭,輕輕托著她的手腕調(diào)整角度。
"琴音如人,心靜,音才凈。"
他的呼吸拂過如煙耳際,帶著淡淡的沉香味。如煙渾身僵直,連呼吸都屏住了。在醉紅樓,從沒有人這樣溫柔地觸碰過她——那些客人的手總是又濕又冷,像某種黏膩的水生生物。
蘇文遠似乎察覺到她的緊張,很快松開手退后一步:"再試一次。"
如煙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她想起家鄉(xiāng)的小溪,想起娘親在世時教她哼唱的童謠。當指尖再次落在弦上時,琴音竟真的清越起來,像一滴水落入深潭,漣漪一圈圈蕩開。
"不錯。"
她睜開眼,看見蘇文遠唇角微揚。
因為是第一次上課,蘇文遠讓如煙伸出手。
當那雙布滿傷痕的手攤開在晨光下時,他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蹙。
"被打的?"
如煙立刻把手縮回袖中。那些傷痕有新有舊:有林媽媽的戒尺印,有客人用煙斗燙的疤,還有她自己搓洗皮膚時留下的血痕。
如煙沒有回答,在醉紅樓,告狀只會招來更嚴厲的懲罰。
蘇文遠沒再追問,只是從袖中取出一個青瓷小瓶。瓶身冰涼,上面繪著細小的蘭草紋樣。
"睡前涂上,能止痛。"
這是如煙進入醉紅樓后收到的為數(shù)不多的善意,眼淚不爭氣地落了下來。
"想學(xué)琴嗎?"蘇文遠突然問。
如煙搖搖頭,又點點頭:"學(xué)了琴,就能不做別的嗎?"
問完她就后悔了。這樣幼稚的問題,定會招來嘲笑??商K文遠只是沉默地看著窗外漸盛的晨光,眼神黯了黯。
"至少,"他最終輕聲道,"能晚一些。"
這句話像黑暗中的一線微光。如煙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突然發(fā)現(xiàn)那些丑陋的傷痕在晨光中也沒那么刺眼了。窗外,晨光漸盛,竹影搖曳,琴室里內(nèi)檀香氤氳,混著窗外飄來的竹葉清香,這一刻干凈得不像在醉紅樓。
如煙學(xué)得格外認真,蘇師傅也很有耐心,每一個動作都反復(fù)示范。不知不覺中,一上午過去了,如煙竟絲毫沒覺得疲憊,反而對琴藝愈發(fā)癡迷。她暗暗發(fā)誓,一定要在蘇師傅的教導(dǎo)下學(xué)有所成,為自己尋一條出路。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如煙如同著了魔一般,全身心地投入到跟蘇師傅學(xué)琴的過程中。她仔細觀察著蘇師傅的一舉一動,模仿他的指法和姿態(tài),小心翼翼地撥動著琴弦。
起初,如煙的手指在琴弦上顯得異常笨拙,仿佛它們并不屬于她自己。每一次的撥弦都讓她感到緊張和不安,導(dǎo)致琴音顫抖得不成曲調(diào)。然而,她并沒有因此而氣餒,反而更加努力地練習(xí),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著相同的動作。
隨著時間的推移,如煙的努力漸漸得到了回報。她的手指開始變得靈活起來,能夠較為準確地落在琴弦上,彈奏出一些簡單的小調(diào)。蘇師傅對她的進步感到驚訝,稱贊她具有天賦,手指修長且靈活,耳力也相當不錯。
與其他姑娘每天只練習(xí)兩個時辰不同,如煙每天都會堅持練習(xí)四個時辰。長時間的練習(xí)使得她的指尖磨出了水泡,但她毫不在意,繼續(xù)堅持著。當水泡破裂后,又會慢慢變成堅硬的繭子,然而她依然沒有停下練習(xí)的腳步。
就在如煙以為自己已經(jīng)掌握了一些技巧的時候,蘇文遠的聲音突然從她身后傳來。那聲音溫和而沉穩(wěn),宛如屋檐角上融化的雪水一般,潺潺流淌。他的影子落在琴面上,修長的指節(jié)如同幻影一般,虛虛地覆在她的手背上,雖然沒有真正觸碰,但卻仿佛帶著一種無法忽視的溫度。
“不對?!碧K文遠輕聲說道,“《陽關(guān)三疊》不是這樣彈的。”
他忽然傾身向前,動作輕柔而優(yōu)雅,仿佛一片羽毛飄落。就在這一瞬間,一縷烏黑亮麗的發(fā)絲從他的肩頭滑落,如同夜空中的流星劃過,輕輕地擦過如煙的耳廓。那發(fā)絲如絲般柔滑,帶著淡淡的清香,如煙不禁微微一顫。
與此同時,一股松墨混合著藥香的氣息如同一股清泉般籠罩下來,將如煙緊緊地包圍。這股氣息既清新又獨特,讓如煙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舒適和安寧。在醉紅樓待了整整三個月的如煙,早已練就了一雙敏銳的鼻子,能夠輕易地分辨出男人身上不同的味道。
那些脂粉味濃重的男人,多半是些紈绔子弟,整日沉迷于聲色犬馬之中;而那些酒氣沖天的,則必定是些粗俗不堪的莽夫。然而,蘇文遠身上卻只有一種洗得發(fā)苦的竹紙香,這種香氣就像深山里那被人遺忘的舊書,散發(fā)著歲月的沉淀和寧靜。
"此處要緩。"他輕聲說道,聲音如同天籟一般悅耳動聽。他的手指如同翩翩起舞的蝴蝶,輕盈地虛撥著琴弦。那琴弦發(fā)出的聲音,宛如檐下雨滴墜入青苔,清脆而悠揚,讓人陶醉其中。
如煙被這美妙的樂聲所吸引,不由自主地偷偷抬起頭,目光恰好與蘇文遠交匯。清晨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灑在他的睫毛上,仿佛碎成了點點金屑,閃耀著迷人的光芒。他的手溫暖而干燥,帶著淡淡的墨香,如煙只覺得那雙手仿佛蘊含著無盡的力量和溫柔。
就在這時,如煙的腦海中突然閃過母親曾經(jīng)說過的一句話:真正的好琴師,指尖都藏著山河。
“再試一次?!彼p聲說道,然后緩緩地向后退了半步。
如煙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再次將手指放在琴弦上。琴音依舊有些生澀,但這次她卻似乎聽到了一些不同的聲音——那是一種隱藏在琴弦之下的細微共鳴,仿佛是琴弦在訴說著它們自己的故事。
如煙的心中涌起一股異樣的感覺,她開始嘗試去捕捉那些弦外之音。隨著她的手指在琴弦上輕輕滑動,那股蒼涼的感覺漸漸浮現(xiàn)出來。原來,「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的蒼涼,并不是靠蠻力扯出來的,而是需要用一種細膩的情感去詮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