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睬一走進宴會廳,第一眼看見的就是程欲。
時隔三年,程欲和從前不太一樣了,唯一相同的是那張臉,還是一如既往地驚心動魄。
他正低垂著頭,不知道在和誰交談,眉眼間帶著幾分浪蕩,卻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沉穩(wěn)。
像是一首沒有平仄的詩歌,凌亂靈秀,好看得移不開眼睛。
他默不作聲地看了一瞬,剛想收回視線,卻撞進了那一雙璀璨的眼睛。
程欲好像沒有認出來他。
那雙眼睛落到他的身上,又不動聲色地移開了目光,和身側的人調(diào)笑。
許睬看了他一會兒,到底是偏過頭去。
他身側的人笑著:“許總,你和程總是同學吧?記得以前大學時候,好像你們關系還挺好的?!?/p>
許睬垂下眼,他神色總是很寡淡,分明很溫和,卻又隱隱帶著幾分讓人不敢親近的疏離。
“嗯?!?/p>
他想,認識應該有六七年了。
旁邊的人繼續(xù)道:“不過這幾年程總也算是收心了,聽說已經(jīng)結婚三年了,也不像以前那樣愛玩了。”
說話的叫林風,是這次宴會的籌辦人的侄子,和圈子里不少人都認識。
許睬指尖一緊,眉頭稍稍皺了起來。
“結婚?三年?”
他可從來沒聽說過程欲已經(jīng)結婚了。
當年……
林風笑笑:“你走之后沒多久,程欲就已經(jīng)結婚了,我看過幾次,是個老實人。也不知道程欲怎么收心就看上他了?!?/p>
圈子里誰不知道程欲的脾性,仗著一張好皮囊,出了名的風流浪子。
今天這場子上鮮少有幾個是沒有吃過他的虧,早些年都被他逗得團團轉,恨得牙癢癢也沒有辦法。
誰讓程欲背后是他的哥。
程欲是個二世祖沒錯,招架不住程望的手段了得。
許睬沒再出聲,他轉過身,捏緊了手中的高腳杯,許久,才發(fā)出了一聲略顯涼薄的笑。
林風聽在耳朵里,卻不解其意。
他也沒多想,總歸現(xiàn)在兩人也沒有什么交情,也就跟著許睬的腳步,繼續(xù)給他介紹著在場的人。
程欲收回目光之后就沒有再抬頭,他盯著玻璃杯中的倒影,里面男人的面容依舊,只是少了以往的跋扈,反倒添了沉穩(wěn)。
眼見許睬轉過身,他才抬頭,嘴角勾起來一抹玩味地笑。
一別三年,許睬周身越發(fā)冷清,看人時雖帶著溫和,但依舊和以往一樣不近人情。
這樣的人,生來就是只可遠觀不可褻玩。
他旁邊的人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好半天,才驚呼一聲:“那不是那誰嗎?”
程欲笑著應了一聲:“許睬?!?/p>
是許睬。
是他求之不得很多年的許睬。
只是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
他垂著頭,輕輕笑了一聲,到底是邁步往前走。
人群中,程欲從來就是主角,不單單是因為姓程,還因為是他那張臉。
早在很久之前,林風就聽說過程欲的美名,心中八百分不屑,只覺著是旁人吹噓過度,不信什么帥哥靚女。
自以為司空見慣,是見過世面的人,可在瞧見程欲這樣一張臉,還是忍不住失神。
他吞了口唾沫,見程欲已經(jīng)走到跟前,笑眼彎彎,手上還端著半杯未滿的酒。
程欲停下腳步,笑意溫柔:“許總,好久不見呀。”
他說的是許總,不是睬哥,短短兩個字,已經(jīng)劃清了界限。
許睬抬眼,記憶中年少輕狂的程欲,已經(jīng)收斂了所有的鋒芒,成了別人的丈夫。
這三年來,他的皮囊斂去了浮光,多了說不出的穩(wěn)重,更沒有以往那些盛氣凌人。
許睬點點頭,面上也笑了:“是很久不見,當年離開的匆忙,沒來得及道別。”
是沒有來得及道別,還是壓根不想道別?
程欲無不諷刺地想。
那時候他一門心思撲在了許睬身上,誤以為許睬的溫柔,是獨屬于他的東西。
他沒有對誰動過心,認為喜歡的就要得到,小心翼翼,步步為營,結果鴨子還沒到手,人卻已經(jīng)上了飛機去了國外。
程欲發(fā)了幾條情真意切的短信,最終得到許睬的一句:程欲,如果你愿意,我們永遠是好朋友。
程欲想,去他媽的好朋友,他只是想和他睡一覺而已。
程欲不是沒有難受過,但他生性多情,宿醉了小半年,該忘的也都忘得差不多了。
原本以為這輩子,恐怕再也看不見許總了。
今天冤家路窄,正巧看見。
看見那一雙曾經(jīng)日思夜想的眼睛,看見這一張讓他吃盡苦頭的面容。
他捏緊了衣袖,依舊從容。
“道別這兩個太鄭重了,老話說得好,有緣自會相逢,不是嗎?”
聲色犬馬,他一身筆挺西裝,眼尾帶著說不出的風情,看人時候天然幾分撩撥,分明很平常的語調(diào),經(jīng)由程欲的嘴巴說出來,總有些許意味不明的曖昧。
林風喉頭微頓,識趣地把對話的空間讓出來。
許睬沒有接程欲的話,只是淡淡笑了一聲。
程欲眼中沒有什么情緒,似乎當年的輕狂也只不過是酒后談資,算不得真。
對于程欲這樣的人來說,一段少年的綺念,確實算不了什么。
他輕輕舉杯,和程欲碰了碰杯壁:“說得沒錯?!?/p>
晚宴剛剛開始,許睬沒有再去認識什么新的朋友,程欲領著他左右介紹了幾個人,其余的就沒有交換姓名的必要了。
在場的大部分人許睬都認識,但他也很樂意跟在程欲身后,彼此客氣一下。
就像很多年前,程欲也樂意拉著他推杯換盞。
許睬聽見他客氣疏離地問:“你呢,回國有什么發(fā)展?!?/p>
許睬回過神,頓了頓,才道:“新安科技最近想要開拓國內(nèi)的市場?!?/p>
程欲也是一愣,隱約聽他哥說過這個公司,但沒有太認真,總歸是和程家有些合作的。
許睬沒有想到程欲對于公司的事情是一點都不知道,當下也更清楚,程欲對他的那些心思也都煙消云散了。
他語氣換了又換,才道:“你的婚禮沒來參加,是我的不對。有空,請你和他,吃個晚飯?”
程欲撥弄著手上的婚戒,淡淡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晚宴到了最后階段,場上的人陸陸續(xù)續(xù)地散去,程欲也起了身:“以后再說吧,許睬,我送你?”
許睬定定地看著眼前的人。
果然不再是從前了。
那個跟著他身邊,總是小心翼翼的程欲已經(jīng)消失了,那個企圖蠱惑他的程欲,也早就不是孑然一身。
好像只有他,還困在那些年的往事中,無法自拔地等待著。
他笑笑起身:“恭敬不如從命了?!?/p>
冬夜里下了雪,泊車臺四面都是玻璃,遮住了漫卷的冷風飛雪。兩人立在門口,一時間,又只剩下了詭異的沉默。
程欲倚在玻璃墻上,點了一支煙,沒有說話,只是皺著眉看著手機。
許睬和他并肩立著,借著玻璃上倒影,看見了他的聊天界面。
教養(yǎng)告訴他,不該去看,也不該去探索。
他和程欲,仍舊只是好朋友。
但目光卻控制不住地移上去。
那是另外一個很陌生的名字。
林秋楠。
只是聊天的消息曖昧。
他問他,什么時候回去,要不要去接他,抑或者是晚上想吃些什么。
許睬垂下眼,他道:“程欲?!?/p>
程欲頓了頓,抬頭,借著那盞路燈,看著他的眼睛。
仍舊帶著寡淡的溫柔,點到即止。
他手中的煙一松,燙到了手背,才回過來神:“嗯?”
許睬問:“晚上著急回去嗎?”
程欲很想移開目光,很想克制自己地若無其事,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份,但理智在情感面前,往往總會脫韁,進而心猿意馬,潰不成軍。
他摁滅了手機,才道:“不著急,你呢?”
許睬垂下眼:“一起去走走吧?很久沒逛過了?!?/p>
大雪夜,天氣很冷。
如果換一個人,程欲恐怕會讓他去死,或者是有多遠滾多遠。
這種純情的浪漫戲碼,吃力又不討好,從來不在程欲考慮的范疇里面。
他想了又想,正想要點頭,手機卻響了。
他看了一眼來電,又摁滅了。
可電話卻還是不依不饒地打了過來,刺耳的鈴聲在寂靜的夜里,像是某種難以言說的警告。
似乎是觸碰到禁區(qū),得來的示警。
也是這一瞬,許睬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他在試圖和一個有夫之夫出去散步,在這樣大雪綿綿的夜晚。
他心口無端地一堵,緊接著才是后知后覺地難堪,但他隱藏地極好,面上紋絲不動,只善解人意地道:“沒關系,你忙的話,那就改天?!?/p>
程欲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能看見許睬已經(jīng)走進了大雪中,其背影,竟然帶著些許落荒而逃的倉皇,最終又消失不見。
他回過神,手機鈴聲仍舊不厭其煩地響起。
他皺了皺眉,到底接通了電話。
那邊的聲音很溫良,甚至帶著些許小心。
“程欲,下雪了,你什么時候回來?”
程欲的聲音很冷:“林秋楠,我不是小孩子了,下雪我不知道躲雪嗎?你能不能少管我?”
那邊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過了一會兒,才道:“那我等你回來?”
程欲掛斷了電話。
車子剛好駛了過來,他忍了又忍,到底是坐上了車。
這種日子,真是一天也過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