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刻到底還是去拿了金創(chuàng)藥。
返程路上,夜色已深,蟲鳴聲聲,閣樓掩映在樹影下,影影綽綽。
他步履不停,心里卻一直在尋思著待會該怎么上下其手,幫裴清泉擦藥。
太重了不行,太慢了也不行…
要是一不小心碰到敏感部位…
他該不會被當(dāng)成變態(tài)色狼吧?
好在,沈刻回到閣樓時,裴清泉已經(jīng)睡著了。
月光透過歪斜的窗欞灑落,勾勒出少年恬淡安靜的側(cè)臉,平日里總緊繃著的眉頭此刻舒展開來,呼吸深長而均勻。
見裴清泉睡得如此香甜,沈刻不忍心驚擾,便躡手躡腳地往外走。
剛合上房門,他又覺得惴惴不安,總歸放心不下。再三猶豫,還是折返回去,悄無聲息地趴伏在了床榻邊上。
半夢半醒間,沈刻忽然聽見有一陣急促的囈語。
“滾開,不許碰我!”
裴清泉在夢中掙扎著,手指緊緊攥住被角,指節(jié)泛白。
“我不是爐鼎!我不愿做爐鼎!”
“我…一定會變強(qiáng)的…”
“把你們?nèi)疾仍谀_下!”
少年的聲音驚懼交加,仿佛正在極力抗?fàn)幨裁础?/p>
沈刻一下子清醒過來,急忙低下腦袋,碰了碰裴清泉的額頭。
他嘆出口氣,幸好,溫度正常,并沒有發(fā)燒。
只是裴清泉魘在夢里,清俊的面容扭曲著,身體更緊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脖頸間也盡是細(xì)密的汗。
盡管折騰了一整天,困頓得不行,沈刻還是下意識想安撫裴清泉。
他伸出手,但手抬到半空又停住——
裴清泉身上有傷,拍背再輕,也難免會痛。
猶豫片刻,沈刻最終只是用手背蹭了蹭對方的臉頰,聲音柔軟得不像話,耐心哄道:
“師叔守著呢,保證沒有壞人?!?/p>
“清泉,不怕,不怕?!?/p>
這樣小心翼翼的撫慰不知持續(xù)了很久,直到東方泛白、晨光熹微,裴清泉才在睡夢中徹底放松下來。
他翻了個身,嘟囔著說了一句:
“肚子好餓…”
“我想吃…想吃雞蛋羹…”
沈刻忍不住笑了一下。
裴清泉雖心思深、戒備重,但到底也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孩子。
十七歲本該是無憂無慮、率性而為的年紀(jì),而他卻一直生活在巨大的危機(jī)中,因而時時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只是這么一個小小心愿,沈刻恨不得現(xiàn)在就滿足裴清泉。
他干脆也不睡了,二話不說去了廚房,然后鼓搗出一碗表面皺皺巴巴、與蜂窩煤無異的雞蛋羹。
沈刻也很想再再再重做一遍雞蛋羹,
但天光大亮,晨會將至,時間緊迫。
他只得厚著臉皮,捧著那碗坑坑洼洼的‘傳世杰作’走向裴清泉。
一夜過后,裴清泉又開始重新審視沈刻。
前世騙他、害他、辱他的瑤光君,居然會也為了他洗手做羹湯?
這念頭一起,便如投入湖心的石子,激起圈圈漣漪。
昨夜噩夢中的掙扎與恐懼,此刻竟有些模糊,裴清泉只隱約記得,在無邊黑暗中,有一人在他耳畔不斷低語,一遍又一遍說著‘別怕’。
那個人,與眼前笨拙地討好他的沈刻,似乎一點(diǎn)點(diǎn)重疊起來。
裴清泉猜不出這番善意后隱藏著的真正意圖。
但他深知,這世要想真正擺脫爐鼎的命運(yùn),在危機(jī)四伏的修真界立足,沈刻的助力必然不可或缺。
“裴師侄,你快喝啊,涼了口感可不好了?!?/p>
沈刻站地久了,腿都快麻了,終于出聲提醒。
在他無比期待的目光下,裴清泉垂眸,拿起調(diào)羹,舀了一小口那絲毫沒有賣相的雞蛋羹。
入口……一言難盡。
不僅僅是賣相慘不忍睹,味道更是寡淡如水。
沈刻見他嘗了,眼睛亮了些,迫不及待又問:
“裴師侄,師叔我的手藝怎么樣?”
裴清泉喉結(jié)動了動,想了半天,實(shí)在找不出什么能昧著良心夸贊的詞句。
他抬眼看向沈刻,眼神平靜無波,緩緩擠出一句:
“你……像我娘親?!?/p>
沈刻一愣,隨即心頭涌上狂喜。
像娘親?
這是夸他溫柔體貼,廚藝過人吧?
媽媽的味道,總是全天下最好的!
然而,裴清泉下一句是:
“做飯都不記得放鹽?!?/p>
沈刻臉上的笑意瞬間僵住,嘴角抽了抽,整個人尬在原地。
尷尬之余,又有些好奇。
《天驕狂傲霸仙途》里不是寫裴清泉的母親是魅魔嗎?
魅魔這種生物,應(yīng)該是顛倒眾生、媚骨天成,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主兒。
但他母親居然還會親自庖廚?
看來古人誠不欺我,為母則剛這話,放諸四海皆準(zhǔn),哪怕是魅魔也不例外。
不過書中也提過,裴清泉的母親,在其五歲時就因病去世了。
但裴清泉不知為何,對母親的印象并不太深,甚至從不知曉母親的魔族身份,也完全沒料到自己的爐鼎體質(zhì)也是因?yàn)槟赣H的血脈傳承。
此刻突然提及母親,沈刻又怕裴清泉觸景生情,勾起傷心事。
他張牙舞爪地裝兇,一會兒叉腰,一會兒踢腿,非常強(qiáng)勢地命令:
“不管味道如何,裴師侄你都不能辜負(fù)師叔我的一片心意!”
“必須一點(diǎn)兒不剩地把它喝完!少一口、少一滴都不行!”
“師叔放心,我會喝完?!?/p>
裴清泉點(diǎn)頭應(yīng)下,卻暗自思忖著眼前對他關(guān)懷備至的沈刻,究竟是出于真心,還是又一場騙局?
沈刻聞言松了口氣,轉(zhuǎn)身直奔統(tǒng)戰(zhàn)峰。
他緊趕慢趕,路上連口氣都不敢喘,但晨會上還是不負(fù)眾望地遲到了。
統(tǒng)戰(zhàn)峰議事堂內(nèi),眾多高階修士已列隊(duì)而坐,沈刻一進(jìn)門,就感受到了數(shù)十道不善的目光。
師卿卿當(dāng)然不會放過任何嘲諷他的機(jī)會,特有的尖細(xì)嗓音在殿內(nèi)冷不丁響起。
“喲,這不是我們的左護(hù)法大人嗎?”
“真是貴人事忙,晨會都快散了,才肯賞光來給我們添堵?!?/p>
沈刻上氣不接下氣,胸口劇烈起伏。他暫時還使不出靈力,又不會御劍飛行,從落日谷到統(tǒng)戰(zhàn)峰,全憑兩條腿,此刻已十分狼狽。
這剛想好了說辭要應(yīng)付師卿卿,卻聽見上首處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
謝流光端坐于宗主之位,目光淡淡掃過沈刻,開口問道:
“師弟,一日不見,你手腕處的傷,似乎更嚴(yán)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