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活成了自己畫稿里最蜷縮的影子——26 歲,把自己鎖在老樓里,
靠畫匿名的陰郁插畫續(xù)命。世界于我是永不拉開的窗簾,
是畢業(yè)那年被好友與暗戀者聯(lián)手摔碎的畢業(yè)設(shè)計,是刻在骨頭上的「抄襲者」烙印。
直到那天躲雨撞進(jìn) 「嶼見」 咖啡館,那個叫陳嶼的男人遞來一杯熱可可,
他眼里的沉靜像能吸走所有陰霾。他沒說拯救,
卻在我摔碎畫稿時撿起碎片說 「你的線條有力量」。他沒講大道理,
卻用自己的故事讓我知道,深淵里也能看見星光。當(dāng)我終于敢對背叛者說 「我們兩清」,
當(dāng)我的畫里透出第一縷陽光 ——才懂救贖從來不是誰的施舍,而是自己愿意抬頭時,
恰好遇見的那束光。這是我的故事,關(guān)于深淵如何長出星光。01凌晨四點十七分。
電腦屏幕右下角的時間像一顆冰冷的釘子,釘在我混沌的意識邊緣。窗外是什么天氣?
不知道。窗簾拉得嚴(yán)絲合縫,只有電腦屏幕的光映在對面的墻上,投下我模糊而扭曲的影子。
那影子佝僂著背,指尖在鍵盤上機(jī)械地敲擊,像一具被按了播放鍵的提線木偶。我叫林微。
至少,身份證上是這么寫的。對外接插畫稿時,我用 「微光」 這個名字 —— 諷刺吧,
我畫的東西,和 「微光」 二字毫無關(guān)系。此刻屏幕上攤開的畫稿,
是一個蜷縮在角落的黑色人影,背景是密不透風(fēng)的深灰色墻壁,
唯一的光源是頭頂一盞搖搖欲墜的、發(fā)出滋滋電流聲的燈泡,光線慘白,
照得人影的輪廓更加絕望。這是本周第三張匿名訂單的草稿。要求很簡單:「孤獨感」
、「窒息感」、「不要希望」。甲方甚至懶得和我溝通,只通過一個加密郵箱發(fā)來需求,
錢倒是付得爽快。我喜歡這種交易方式,沒有廢話,沒有眼神接觸,
像兩個幽靈在互聯(lián)網(wǎng)的暗河里交換籌碼。鼠標(biāo)滾輪吱呀作響,我放大畫面,
調(diào)整人影蜷縮的角度。指尖觸碰到鍵盤,冰涼的觸感順著神經(jīng)爬上來,讓我打了個寒噤。
桌上的速食盒堆成了小山,最上面那個是昨天的紅燒牛肉方便面,
湯油已經(jīng)凝結(jié)成白色的塊狀物,散發(fā)著一股悶悶的、過期般的味道。我皺了皺眉,
卻沒有起身扔掉的打算。反正很快又會被新的盒子覆蓋。手機(jī)在桌角震動了一下,屏幕亮起。
是編輯發(fā)來的消息,頭像還是那個笑瞇瞇的卡通兔子,和她每次催稿時的語氣一樣,
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親昵:「微微,稿子怎么樣啦?甲方那邊急著要呢,月底了嘛,
理解一下哦~」我盯著那行字看了半晌,指尖在屏幕上敲出幾個字,又刪掉,再敲,
反復(fù)幾次,最終發(fā)出去的是:「今晚交?!购喍蹋淠褚粔K扔進(jìn)水里的石頭,
連個響都懶得發(fā)出。編輯秒回了一個 「好的呢~加油哦」 的表情包,兔子舉著拳頭,
笑得一臉燦爛。我卻覺得那笑容格外刺眼,像一根細(xì)小的針,扎在我麻木的神經(jīng)上。我鎖屏,
把手機(jī)倒扣在桌上,仿佛這樣就能隔絕掉所有外界的聲音。外界。這個詞對我來說,
已經(jīng)很陌生了。我最后一次 「真正」 接觸外界,是什么時候?好像是上個月,
或者上上個月?記不清了。只記得那天是去樓下那家 24 小時便利店買速食,
老板隔著柜臺問我:「姑娘,你是不是好久沒出門了?看你臉色不太好?!?/p>
我當(dāng)時怎么回答的?好像是把錢往柜臺上一放,抓起袋子就跑,像逃離什么洪水猛獸。
身后傳來老板輕輕的嘆息聲,我沒敢回頭。是的,我害怕。害怕與人對視,害怕聽到議論,
害怕那些若有似無的目光,像無數(shù)根細(xì)針,扎得我體無完膚。我站起身,
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肩膀。骨頭發(fā)出 「咔噠」 的聲響,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
走到窗邊,我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拉開窗簾。哪怕只是一絲縫隙,
我也害怕看到外面的陽光 —— 那陽光不屬于我,它只會照亮我身上的灰塵和狼狽。
鏡子里的人,臉色蒼白得像一張過期的紙,眼下是濃重的青黑,頭發(fā)亂糟糟地扎成一個馬尾,
幾縷碎發(fā)垂在臉頰旁,顯得更加憔悴。身上是一件洗得發(fā)白的灰色衛(wèi)衣,袖口磨出了毛邊。
這就是 26 歲的林微,活成了自己畫稿里最陰暗的那個影子。我轉(zhuǎn)過身,
避開鏡子里的自己,重新坐回電腦前。目光落在屏幕角落的一個文件夾上,名字叫 「封存」
。圖標(biāo)是灰色的,像一個上了鎖的舊箱子。鬼使神差地,我點開了它。
里面是大學(xué)時期的畫稿。色彩明亮,線條流暢,畫的是陽光下的校園小路,
畫的是圖書館靠窗的位置,畫的是宿舍陽臺上曬著的被子,畫的是…… 蘇晴和張昊。
蘇晴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像月牙,她總是挽著我的胳膊,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說她喜歡哪個牌子的口紅,說她又看上了哪件新裙子。張昊是學(xué)生會的學(xué)長,籃球打得很好,
每次打完球都會笑著遞給我一瓶水,汗水順著他的額角滑落,眼神干凈得像夏天的天空。
那時候的我,畫里全是光。鼠標(biāo)點擊著,畫面一張張閃過。
直到停在一張未完成的畫稿上 —— 那是我的畢業(yè)設(shè)計,一個關(guān)于 「光」 的繪本,
我構(gòu)思了兩年,畫了整整一年。畫面上,小女孩在黑暗的森林里迷路,
最后是一只螢火蟲帶著她找到了出口,森林上方,是漫天璀璨的星光。多傻啊。那時候的我,
還相信光,相信希望,相信所謂的友情和愛情?!高菄}」。我猛地關(guān)掉了文件夾,
仿佛被燙到一樣。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像是要掙脫束縛沖出來。指尖冰涼,
甚至有些發(fā)抖。不能想。絕對不能想。那些畫面像有毒的藤蔓,一旦觸碰,
就會立刻纏繞上來,勒得我無法呼吸。畢業(yè)前夕。公告欄。白紙黑字的通報批評?!噶治?,
學(xué)號 10856055,畢業(yè)設(shè)計涉嫌嚴(yán)重抄襲,經(jīng)核實,情況屬實,予以通報批評,
取消畢業(yè)答辯資格……」下面是蘇晴和張昊的名字,作為 「受害者」 和 「舉報者」
被 「表揚」。我還記得那天的陽光,好得不像話,曬在身上卻冰冷刺骨。
周圍是同學(xué)們竊竊私語的聲音,那些目光像刀子一樣刮在我臉上。我看到蘇晴站在人群里,
依偎在張昊身邊,她的眼神躲閃,卻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
張昊則是一臉 「痛心疾首」,仿佛真的為我這個 「誤入歧途」 的學(xué)妹感到惋惜。
「不是我!那是我的畫!是你們偷了我的畫!」 我沖過去,抓住蘇晴的胳膊,
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蘇晴尖叫一聲,猛地甩開我,眼淚瞬間涌了出來,
哭得梨花帶雨:「微微,你怎么能這么說?我和張昊學(xué)長一直把你當(dāng)好朋友,
你怎么能抄襲我的創(chuàng)意,還反過來污蔑我們?」張昊也上前一步,擋在蘇晴面前,
皺著眉對我說:「林微,做錯事就要承認(rèn),抄襲不是小事,你這樣…… 太讓我們失望了。」
周圍的議論聲更大了。「天啊,真的是她抄襲???」「看她平時挺老實的,沒想到……」
「心理扭曲吧,嫉妒蘇晴和張昊學(xué)長在一起?」「心理扭曲」、「抄襲成癮」。這八個字,
像烙印一樣,刻在了我的額頭上,刻進(jìn)了我的骨頭里。我百口莫辯。
蘇晴拿出了所謂的 「初稿」,上面有日期,恰好比我的 「成品」 早了半個月。
那上面的筆觸,模仿得惟妙惟肖,卻又帶著一絲刻意的笨拙 —— 那是我早期的畫風(fēng)。
而張昊,作為學(xué)生會干部,「義正辭嚴(yán)」 地站出來 「指證」 我。沒有人相信我。
我的辯解在他們精心編織的謊言面前,顯得那么蒼白無力。后來呢?后來我就退學(xué)了。
像一只被打斷了腿的狗,灰溜溜地逃回了這個城市邊緣的老樓里,把自己鎖起來,
一鎖就是幾年。我失去了學(xué)位,失去了朋友,失去了愛情,
失去了…… 那個曾經(jīng)相信光的自己?!腹緡?——」肚子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
我這才意識到,從昨天到現(xiàn)在,我只吃了一碗泡面。我站起身,走到門口,打開門一條縫,
確認(rèn)外面沒有人,才小心翼翼地探出頭。走廊里光線昏暗,
彌漫著一股舊家具和油煙混合的味道。我像做賊一樣,迅速關(guān)上門,反鎖,然后開始換鞋。
帆布鞋的鞋帶已經(jīng)有些磨損了。我系好鞋帶,拿起桌上的錢包和鑰匙,再次檢查了一遍門鎖,
才拉開門,快步走了出去。下樓的時候,樓梯間的聲控?zé)魤牧?,一片漆黑?/p>
我憑著記憶往下走,每一步都踩得很輕,仿佛怕驚醒什么沉睡的東西。走出單元樓,
刺眼的陽光讓我下意識地瞇起了眼睛。已經(jīng)是下午了,街道上有行人,有車輛,有叫賣聲,
有車鳴聲,一切都那么喧囂,那么充滿生機(jī)。而我,像一個格格不入的幽靈。我低下頭,
把衛(wèi)衣的帽子戴在頭上,拉低了帽檐,遮住了大半張臉。腳步匆匆地朝著便利店的方向走去,
目不斜視,仿佛周圍的一切都與我無關(guān)。路過 「嶼見」 咖啡館的時候,
一股濃郁的咖啡香混合著烘焙點心的甜味,像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拽了一下我的衣角。
我下意識地頓住了腳步??Х瑞^的玻璃窗擦得很干凈,能看到里面暖黃色的燈光,
和幾張散落的木質(zhì)桌椅??看暗奈恢米粚η閭H,正低聲說笑著,
陽光透過玻璃灑在他們身上,鍍上了一層溫柔的金邊。吧臺后,
一個穿著白色襯衫的男人正在忙碌著,他的動作很輕柔,陽光落在他的側(cè)臉上,
勾勒出清晰的下頜線。是他。那個咖啡館的老板,陳嶼。我只遠(yuǎn)遠(yuǎn)見過他幾次,
每次去便利店路過,偶爾能看到他在門口侍弄那些盆栽,或者在吧臺后安靜地擦著杯子。
他看起來很溫和,眼神總是很沉靜,像午后無人打擾的湖水。有一次,我路過時,
他正好在門口修剪一株綠蘿,剪刀 「咔嚓」 一聲,剪下了一片枯黃的葉子。他抬起頭,
目光不經(jīng)意間掃到了我,我像被燙到一樣,立刻低下頭,加快了腳步?,F(xiàn)在,
我又一次被這咖啡香和里面的熱鬧所吸引。那暖黃色的燈光,
那輕柔的音樂(我隱約能聽到里面飄出的鋼琴聲),那空氣中彌漫的、屬于人間煙火的氣息,
都像一種誘惑,誘惑著我這個久居黑暗的人,去靠近那一點點光亮。我的手指蜷縮了一下,
指甲嵌進(jìn)了掌心。不行。不能靠近。熱鬧是他們的,我什么都沒有。我在心里默念著這句話,
像念誦一道保護(hù)自己的咒語。然后,我猛地低下頭,像逃跑一樣,快步離開了 「嶼見」
咖啡館門口,朝著不遠(yuǎn)處亮著刺眼白色燈光的便利店走去。身后,咖啡香還在彌漫,
鋼琴聲還在隱約傳來,還有那暖黃色的燈光,像一顆遙遠(yuǎn)的星星,在我身后閃爍著,
卻永遠(yuǎn)無法觸及。我推開便利店沉重的玻璃門,冷氣撲面而來,
瞬間驅(qū)散了那一點點不該有的、對溫暖的渴望。貨架上擺滿了各種速食和零食,五顏六色,
卻讓我覺得更加空虛。我走到熟悉的貨架前,拿起兩包紅燒牛肉方便面,又拿了一盒牛奶,
然后走到柜臺前,把東西放在上面。老板抬頭看了我一眼,還是那個中年男人,
臉上帶著公式化的微笑:「一共十八塊五?!刮姨统鲥X包,拿出二十塊錢遞給他。
他找了我一塊五,硬幣落在手心里,冰涼硌人?!腹媚?,」 他又忍不住說了一句,
「你臉色真的不太好,要注意身體啊?!刮覜]有回答,拿起袋子,轉(zhuǎn)身就走。走出便利店,
夕陽的余暉灑在街道上,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那影子看起來更加單薄,更加孤獨,
像隨時會被風(fēng)吹散。我抱緊了懷里的袋子,里面是我接下來兩天的 「食糧」。然后,
我加快了腳步,朝著那棟永遠(yuǎn)拉著窗簾的老樓走去,走向?qū)儆谖业?、沒有光的世界。
我與我的影子。我們相依為命。02回到那個拉著窗簾的房間時,
電腦屏幕上的黑色人影依舊蜷縮在角落,像一個嘲笑著我的符號。
空氣里還殘留著速食盒的油膩氣味,混合著顏料干涸后的淡淡化學(xué)味,
構(gòu)成了我生活的全部氣息。我把便利店買的東西隨手扔在桌上,牛奶滾落到一堆畫稿邊緣,
險些浸濕紙角。指尖再次觸碰到數(shù)位板,卻像粘了膠水般沉重。甲方要的 「孤獨感」
早已被我畫過千百遍,那些密閉的空間、扭曲的線條,曾是我宣泄情緒的出口,
如今卻成了困住自己的牢籠。我試著拖動鼠標(biāo)調(diào)整光影,屏幕上的人影卻越發(fā)顯得僵硬,
像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肝?——」數(shù)位板突然發(fā)出一陣輕微的電流聲,
屏幕上的畫稿猛地閃爍了一下,隨即一片漆黑。我心里 「咯噔」 一下,慌忙去按電源鍵,
屏幕卻始終黑著,只有主機(jī)箱里傳來風(fēng)扇徒勞旋轉(zhuǎn)的噪音?!覆?!」
這是我半年來第一次罵出聲。聲音在空蕩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耳,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我踹了一腳桌腿,又猛地蹲下身,試圖檢查主機(jī)接口。手指碰到機(jī)箱外殼時,
一股靜電猛地竄過指尖,疼得我倒吸一口涼氣。煩躁像潮水般涌上來,瞬間淹沒了我。
我猛地站起身,抓起桌上的一支顏料管,想也沒想就砸了出去?!概椤?的一聲,
顏料管撞在墻上,綠色的丙烯顏料濺了出來,在灰白色的墻面上洇開一小片刺眼的痕跡,
像一道丑陋的傷口。緊接著,
更多的東西被我掃落在地 —— 鉛筆、橡皮、畫紙、空的顏料盒…… 它們摔在地上,
發(fā)出雜亂的聲響,卻絲毫無法緩解我心里那股近乎毀滅的沖動。最后,
我抓起桌上一個盛滿清水的玻璃杯,揚手就要砸向地面。但在脫手的前一秒,我停住了。
玻璃杯里的水晃蕩著,映出我扭曲而猙獰的臉。那是我從未見過的自己,充滿了戾氣和絕望,
像一頭困在籠子里、瀕死掙扎的野獸。我慢慢地、慢慢地放下了手,水從杯口溢出來,
順著手指滴落在地上,洇濕了老舊的木地板?!负簟?呼……」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像是剛跑完一場馬拉松。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四肢卻軟得沒有力氣。地上一片狼藉,
顏料濺得到處都是,甚至有幾滴落在了唯一一扇窗戶的玻璃上。那扇窗戶,
是我房間里唯一能看到外面的地方,此刻卻被我用厚厚的窗簾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
我盯著玻璃上那幾滴綠色的顏料,它們像頑強(qiáng)的苔蘚,吸附在冰冷的玻璃上。鬼使神差地,
我走過去,伸手拉開了窗簾的一角。刺眼的光線瞬間涌了進(jìn)來,讓我下意識地瞇起了眼睛。
適應(yīng)了幾秒后,我才看清外面的景象 —— 天空陰沉得可怕,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地壓著,
仿佛隨時都會塌下來。遠(yuǎn)處的高樓大廈被籠罩在一片灰蒙蒙的色調(diào)里,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
抬頭望著天。要下雨了。這個念頭剛冒出來,第一滴雨點就 「啪嗒」 一聲打在了玻璃上,
緊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 越來越密,越來越急,很快就連成了一片雨幕,
模糊了窗外的世界。雨下得很大,像是要把整個城市都沖刷一遍。我看著窗外的雨,
心里那股煩躁莫名地平息了一些。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更深的空洞和疲憊。我松開手,
窗簾重新滑落,遮住了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也遮住了那一點點微弱的光線。
房間里重新陷入昏暗。我站在原地,看著地上的狼藉,還有玻璃上那幾片刺眼的綠色顏料,
突然覺得無比厭倦。厭倦了這日復(fù)一日的黑暗,厭倦了這無處發(fā)泄的情緒,
厭倦了這把自己困死的牢籠。我需要出去走走。這個念頭一旦產(chǎn)生,
就像藤蔓一樣迅速纏繞住我的心臟。我甚至沒有來得及多想,就抓起門邊的外套,
胡亂套在身上,拉開門沖了出去。樓道里依舊昏暗,雨點擊打在窗外的聲音清晰可聞,
匯成一片嘈雜的轟鳴。我甚至沒有穿好鞋子,趿拉著一只帆布鞋就跑下了樓。
沖出單元樓的那一刻,冰冷的雨水瞬間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我這才意識到自己沒帶傘。
雨很大,豆大的雨點砸在臉上,生疼。風(fēng)也跟著呼嘯起來,卷起地上的積水,
打濕了我的褲腳。我狼狽地站在單元樓門口的屋檐下,看著眼前白茫茫的雨幕,
突然不知道該往哪里去。去便利店?不想去。那里的燈光太刺眼,老板的關(guān)心太沉重?;丶??
剛才那股沖動還沒完全消退,我不想再回到那個令人窒息的房間。雨水順著我的頭發(fā)往下滴,
冰涼的感覺從頭頂蔓延到全身。我縮了縮脖子,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單薄的外套。就在這時,
一陣熟悉的咖啡香夾雜著雨的濕氣,從旁邊飄了過來。是 「嶼見」 咖啡館。我轉(zhuǎn)過頭,
看向那扇在雨幕中顯得格外溫暖的玻璃窗。里面的燈光依舊亮著,
像一顆在雨夜中堅守的星星。透過被雨水打濕的玻璃,我能看到里面模糊的人影,
還有吧臺后那個熟悉的白色身影。陳嶼。他好像正在擦杯子,動作不緊不慢,
在一片雨聲中顯得格外沉靜。我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理智告訴我應(yīng)該立刻轉(zhuǎn)身回家,
躲進(jìn)我的殼里,遠(yuǎn)離一切可能帶來 「麻煩」 的人和事。但身體卻像被釘在了原地,
無法動彈。雨水越來越大,屋檐下的空間也顯得狹小起來,冰冷的雨水不斷地從邊緣濺進(jìn)來,
打濕我的肩膀。我感到一陣寒意,忍不住抱緊了自己。就在這時,咖啡館的門被推開了。
陳嶼拿著一把黑色的大傘走了出來,似乎是想把門口的遮陽傘收起來。雨水打在他的襯衫上,
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但他好像并不在意。他抬起頭,目光掃過街道,然后落在了我身上。
四目相對的瞬間,我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甚至忘記了躲避。他的眼神很平靜,
沒有驚訝,也沒有探究,就像看到一個普通的路人。他停頓了一下,然后收起了手中的傘,
朝著我走了過來。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
背脊貼上了冰冷的墻壁。他在我面前停下,距離很近,
我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像是肥皂和咖啡混合的味道。他比我想象中要高一些,站在我面前,
像一道溫和的屏障,擋住了部分風(fēng)雨?!笡]帶傘?」 他開口了,聲音和他的眼神一樣,
很溫和,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磁性。我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自己發(fā)不出聲音。
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只能茫然地看著他。雨水還在不停地往下滴,
我的頭發(fā)濕漉漉地貼在臉頰上,一定狼狽極了。他沒有等我回答,
只是從口袋里拿出一包紙巾,抽出一張,遞給我:「擦擦吧?!刮疫t疑地伸出手,
接過那張紙巾。紙巾很柔軟,帶著一絲暖意,擦在臉上,擦干了冰冷的雨水,
也擦得我心里有些發(fā)燙?!高M(jìn)來躲躲雨吧,」 他看著我,語氣依舊平靜,
卻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善意,「外面冷?!刮毅蹲×恕_M(jìn)來?躲雨?
這是我從未想過的可能性。我一直以為,像我這樣的人,是不配進(jìn)入那樣溫暖明亮的地方的。
那里的熱鬧和溫暖,只會反襯出我的格格不入。我下意識地想拒絕,嘴唇動了動,
想說 「不用了」,但話到嘴邊,卻看到了他眼里的真誠。那眼神很干凈,沒有任何雜質(zhì),
像雨后的天空,清澈見底。而且,外面真的很冷。雨水已經(jīng)浸透了我的衣服,
寒意順著皮膚往骨頭里鉆。鬼使神差地,我沒有說出拒絕的話。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猶豫,
微微側(cè)身,給我讓開了門口的位置:「里面有暖氣,還有熱可可?!篃峥煽?。
這三個字像一顆小小的火星,落在了我冰冷的心湖里,濺起了一圈微弱的漣漪。
我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然后,我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
小步小步地,跟著他走進(jìn)了 「嶼見」 咖啡館。門在我身后輕輕關(guān)上,
隔絕了外面的風(fēng)雨和喧囂。
一股溫暖的、混合著咖啡香、烘焙點心香和舊書味道的空氣撲面而來,瞬間包裹了我。
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這突如其來的、過于陌生的溫暖。
咖啡館里比我在外面看到的還要溫馨。燈光是暖黃色的,像融化的黃油,灑在每一個角落。
墻上掛著一些不知名的畫,風(fēng)格溫暖而治愈,畫的是陽光、田野和微笑的人。
角落里放著一架舊鋼琴,雖然沒有人彈奏,但那份安靜的存在本身就帶著一種溫柔的氣息。
店里沒有其他客人,只有吧臺后忙碌的陳嶼,和坐在角落里的我?!缸?,」
他指了指靠窗的一個位置,「那里暖和?!刮翼槒牡刈哌^去,坐在那張柔軟的布藝沙發(fā)上。
沙發(fā)帶著陽光曬過的味道,讓人感到安心。我把濕漉漉的外套脫下來,搭在旁邊的椅背上,
露出里面同樣濕了一片的衛(wèi)衣。陳嶼很快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東西走了過來,
放在我面前的木質(zhì)小桌上。「熱可可,」 他說,「免費的,暖暖身子?!贡邮谴痔盏?,
握在手里很有分量,溫度透過指尖傳來,一直暖到心里。
褐色的可可液面上漂浮著一層細(xì)膩的奶泡,散發(fā)著濃郁的巧克力香氣。我低下頭,
小口小口地喝著。熱可可的味道很甜,很暖,順著喉嚨滑下去,驅(qū)散了身體里的寒意,
也讓我緊繃的神經(jīng)漸漸放松了下來。我偷偷抬眼,看向吧臺后的陳嶼。
他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正在慢條斯理地擦著剛才沒有擦完的杯子。
陽光(雖然被雨霧過濾過)透過玻璃窗,落在他的側(cè)臉上,
勾勒出他挺直的鼻梁和柔和的下頜線。他的動作很專注,也很安靜,
仿佛整個世界的喧囂都與他無關(guān)。我看著他的背影,心里那層厚厚的冰殼,
好像有了一絲松動的跡象。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觀察一個 「陌生人」。以前的我,
總是躲在窗簾后面,或者把自己埋在畫稿里,拒絕與任何人產(chǎn)生聯(lián)系。
我以為這樣就能保護(hù)自己,不會再被傷害。但此刻,在這個溫暖的小店里,
看著這個安靜溫和的男人,我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并不一定都是充滿惡意的。
也許,偶爾靠近一點,也不會被灼傷。雨還在外面下著,敲打著玻璃窗,發(fā)出 「噼啪」
的聲響。但店里很安靜,只有陳嶼擦杯子時偶爾發(fā)出的細(xì)微聲響,
和背景音樂里輕柔的鋼琴聲。我捧著那杯熱可可,感受著掌心的溫度,第一次,
在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里,沒有感到排斥和不安。雖然我依舊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依舊習(xí)慣性地想把自己縮起來,但至少,我沒有像往常一樣,落荒而逃。這杯熱可可的溫度,
好像真的有魔力,一點點融化著我心里積攢了多年的寒冰。我看著窗外的雨幕,
又看了看吧臺后那個安靜的身影,心里某個角落,似乎有什么東西,正在悄悄地、慢慢地,
開始發(fā)芽。03再次推開 「嶼見」 咖啡館的門,是在那場雨過后的第三天。
那天下午的陽光很好,透過老樓的縫隙斜斜地照進(jìn)我的房間,在地板上投下狹長的光斑。
我盯著那光斑看了很久,直到它慢慢移動、消失,心里某個被雨水泡軟的角落,
突然生出一種近乎奢侈的沖動 —— 想去看看真正的陽光。出門前我在鏡子前站了十分鐘,
反復(fù)調(diào)整衛(wèi)衣帽子的角度,直到確信帽檐能遮住大半張臉,才像做賊一樣溜出單元樓。
路過 「嶼見」 時,我?guī)缀跏瞧磷『粑哌^的,但腳步卻不受控制地慢了下來。
咖啡館的玻璃窗在陽光下亮得晃眼,門口的盆栽綠意盎然,
甚至能看到陳嶼在里面擦拭著吧臺,白色的襯衫被陽光鍍上了一層金邊。鬼使神差地,
我停下了腳步。手心因為緊張而微微出汗。我想起那天躲雨時,他遞來的熱可可,
還有他那雙沉靜的眼睛。那雙眼沒有探究,沒有同情,只有一種近乎平等的溫和,
像對待一個普通的、需要幫助的人?!高M(jìn)去吧?!?心里有個聲音輕輕說。
我攥緊了口袋里的鑰匙,指尖冰涼。但這一次,我沒有像往常一樣落荒而逃。深吸一口氣,
我推開了那扇掛著風(fēng)鈴的木門?!付b?——」清脆的鈴聲在安靜的店里響起。
陳嶼從吧臺后抬起頭,看到是我,微微怔了一下,隨即點頭示意,眼神依舊平靜無波,
好像對我的再次出現(xiàn)并不意外。「下午好。」 他的聲音和那天一樣溫和。我喉嚨發(fā)緊,
低低地 「嗯」 了一聲,算是回應(yīng)。目光快速掃過店里,
只有靠窗的位置坐著一對輕聲交談的情侶,其他桌子都空著。
我?guī)缀跏橇⒖叹瓦x擇了最角落的那個位置,那里光線稍暗,能讓我感到一絲安全感。
陳嶼走過來,遞過菜單:「想喝點什么?」菜單是手寫的,紙張有些泛黃,
上面用清秀的字體列著咖啡和點心的名字。我快速瀏覽著,指尖在 「美式咖啡」
四個字上停頓了一下 —— 這是最便宜的選項?!该朗?,謝謝?!?我把菜單還給他,
聲音小得像蚊子叫。「好的。」 他接過菜單,沒有多問,轉(zhuǎn)身走向吧臺。我看著他的背影,
直到他消失在吧臺后,才像卸下重?fù)?dān)一樣,輕輕呼出一口氣。角落里的沙發(fā)很軟,
帶著上次那股熟悉的、陽光曬過的味道。墻上掛著一幅畫,畫的是一片金色的麥田,
陽光燦爛,看得人心里暖洋洋的。這和我畫的東西,完全不一樣。很快,
陳嶼端著咖啡走了過來。白色的瓷杯放在木質(zhì)托盤上,旁邊還放著一小塊包裝精致的餅干。
「請慢用。」 他把咖啡放在我面前,「這塊餅干是今天新烤的,嘗嘗看。」
我愣住了:「我沒有點……」「送你的。」 他笑了笑,那笑容很淺,卻像陽光一樣,
讓他原本沉靜的眼神多了一絲暖意,「看你好像喜歡坐在這里畫畫?!刮业男奶┝艘慌?。
他怎么知道我喜歡畫畫?難道上次躲雨時他看到了我的畫稿?像是看穿了我的窘迫,
他很快補充道:「上次你掉在地上的畫紙,線條很特別。」說完,他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沒有給我追問的機(jī)會。我看著面前的咖啡和餅干,心里五味雜陳。那杯美式咖啡冒著熱氣,
深褐色的液體在白色的杯子里顯得格外濃郁。旁邊的餅干是檸檬味的,
包裝上印著簡單的花紋。我小心翼翼地拿起餅干,放進(jìn)嘴里。檸檬的清香混合著黃油的酥脆,
在舌尖慢慢化開,甜而不膩。這是我很久很久沒有嘗過的、帶著 「人間煙火」
氣息的味道。喝完咖啡,我從背包里拿出速寫本和鉛筆。
這是我第一次在除了房間以外的地方畫畫。手指觸碰到紙張時,微微有些顫抖。
我下意識地看向吧臺,陳嶼正在專注地磨著咖啡豆,電動磨豆機(jī)發(fā)出低沉的嗡嗡聲,
并沒有看我。深吸一口氣,我低下頭,開始動筆。筆尖劃過紙張,發(fā)出沙沙的聲響。
這聲音讓我感到安心。我沒有畫那些熟悉的、陰暗的場景,
而是下意識地描摹著窗外的光影 ——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形狀,
遠(yuǎn)處的行人走過,留下模糊的輪廓。但畫著畫著,筆尖又不受控制地沉重起來。
那些熟悉的陰影開始在紙上蔓延。我畫了一個密閉的空間,四壁漆黑,
只有上方有一個小小的孔洞,透過孔洞,能看到一點點微弱的光。而在房間的中央,
有一只手,正顫抖著伸向那束光。這是我內(nèi)心最真實的寫照??释?,卻又害怕靠近光,
只能在黑暗中,徒勞地伸出手。時間在筆尖的沙沙聲和咖啡館輕柔的音樂聲中慢慢流逝。
陳嶼沒有來打擾我,只是在我杯子空了的時候,會走過來輕聲問一句:「要不要續(xù)杯?」
我每次都搖搖頭,小聲說 「不用了」。他便點點頭,默默地離開,
順便會在我桌上放上一塊不同口味的餅干 —— 有時是巧克力,有時是蔓越莓。
這種沉默的陪伴,比任何熱情的寒暄都更讓我感到自在。他像一個安靜的樹洞,
接納著我的存在,卻從不追問樹洞里面藏著什么。不知不覺,窗外的陽光已經(jīng)變得金黃,
快要落山了。我畫完了最后一筆,看著紙上那只伸向光明的手,心里有些堵得慌。
我合起速寫本,揉了揉發(fā)酸的眼睛。就在這時,我不小心碰到了放在桌角的速寫本。「啪嗒」
一聲,一張畫紙從里面滑了出來,掉在了地上。是剛才畫的那幅,黑暗中伸手的畫。
我心里一緊,慌忙彎腰去撿。但手還沒碰到畫紙,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已經(jīng)先我一步,
撿了起來。是陳嶼。他不知道什么時候走到了我身邊,手里拿著那張畫紙。
我的心跳瞬間加速,血液仿佛都涌到了頭頂。我想搶回來,卻又動彈不得,
只能緊張地看著他,等著他的評價。他會覺得這畫很陰暗嗎?會覺得我心理有問題嗎?
會像以前那些人一樣,用異樣的眼光看我嗎?無數(shù)個念頭在我腦海里閃過,
讓我?guī)缀醮贿^氣。陳嶼拿著畫紙,看了很久。他的表情很平靜,看不出任何情緒。
陽光從窗外照進(jìn)來,落在他的側(cè)臉上,讓他的神情顯得有些模糊。我低下頭,不敢看他,
手指緊緊地攥著衣角,手心全是汗?!改愕木€條很有力量?!沽季?,他才緩緩開口,
聲音很輕,卻像一顆石子,投入我死水般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我猛地抬起頭,
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他沒有評價畫的內(nèi)容,沒有問我為什么要畫這樣的東西,只是單純地,
稱贊了我的線條?!鸽m然畫面很暗,」 他頓了頓,把畫紙遞還給我,目光落在我的眼睛上,
「但這只手的線條,充滿了想要抓住什么的力量?!刮业氖种赣|碰到畫紙,
上面似乎還殘留著他指尖的溫度。我看著他的眼睛,那雙眼依舊沉靜,像午后的湖水,
但這一次,我在里面看到了一絲真誠的認(rèn)可,沒有任何雜質(zhì)?!钢x謝……」 我小聲說,
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這是這么多年來,第一次有人這樣評價我的畫。不是同情,
不是獵奇,而是真正看到了我畫里的東西。陳嶼笑了笑,沒再說什么,轉(zhuǎn)身回到了吧臺。
我緊緊地攥著那張畫紙,指尖因為用力而有些發(fā)白。心里那層厚厚的冰殼,
好像裂開了一道縫隙,有微弱的光,從縫隙里透了進(jìn)來。從那天起,
我開始頻繁地去 「嶼見」 咖啡館。大多是在傍晚時分,陽光不那么刺眼的時候。
我總是坐在那個角落,點一杯最便宜的美式,然后拿出速寫本,一畫就是一下午。
陳嶼依舊很少和我說話,只是在我需要的時候,會適時地遞上一杯水,或者一塊餅干。
我們之間形成了一種奇妙的默契。他不問我的過去,我也不說我的心事,
只是安靜地待在同一個空間里,各做各的事情。有時,我會偷偷觀察他??此タХ榷?,
看他拉花,看他安靜地坐在吧臺后看書。他看的書很雜,有藝術(shù)類的,有文學(xué)類的,
還有一些建筑類的專業(yè)書。有一次,我不小心打翻了水杯,水灑在了桌子上,
也濺到了旁邊書架的底層。我慌忙道歉,手忙腳亂地去擦。就在這時,我看到書架的最底層,
放著一本很舊的素描本,封面已經(jīng)磨得起了毛邊,露出里面泛黃的紙頁。鬼使神差地,
我拿起了那本素描本。翻開第一頁,里面畫的是一幅城市速寫,線條流暢,光影處理得很好,
畫的是一個老城區(qū)的街角,陽光灑在青石板路上,充滿了生活的氣息。筆觸很熟悉,
和我的有些像,但更明亮,更溫暖。這是…… 陳嶼畫的?我驚訝地抬起頭,
正好對上陳嶼看過來的目光。他似乎沒想到我會拿起那本素描本,
眼神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隨即又恢復(fù)了平靜?!敢郧皩W(xué)過一點,畫著玩的?!?/p>
他走過來,接過我手里的素描本,輕輕合上,放回了書架上?!改惝嫷煤芎谩!?/p>
我忍不住說,語氣里帶著真誠的贊嘆。他笑了笑,沒再說什么,只是拿起抹布,
幫我擦著桌子上的水漬。但我能感覺到,他剛才的眼神里,有那么一瞬間的黯淡。
就像我提起過去時,眼底會不自覺地蒙上一層陰影一樣。原來,他也有自己的故事。
這個發(fā)現(xiàn)讓我心里莫名地安定了一些。原來,這個世界上,并不是只有我一個人,
曾在黑暗里徘徊過。從那天起,我看陳嶼的眼神,多了一絲不一樣的東西。
不再僅僅是感激和好奇,還有一種同病相憐的、微妙的共鳴。我依舊在畫我的畫,
只是不知不覺中,畫面里的陰影開始變少,偶爾會出現(xiàn)一絲縫隙,讓光透進(jìn)來。而陳嶼,
依舊是那個安靜的陪伴者。他像一棵沉默的樹,站在那里,就給了我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我知道,我還沒有準(zhǔn)備好完全走出我的殼,但至少,在 「嶼見」 咖啡館的這個角落里,
在陳嶼安靜的目光下,我開始愿意,慢慢地,揭開一點殼的縫隙,讓外面的陽光,
照進(jìn)來一點點。哪怕只是一點點,也足夠讓我感到,這個世界,
或許并不像我想象中那么冰冷。04屏幕右下角的時間跳到凌晨兩點,
我還在對著一張畫稿發(fā)呆。畫面上是破碎的月亮,月光透過扭曲的窗欞,
在地板上投下鋸齒狀的陰影。這是甲方新的要求,"破碎的希望",
一個聽起來就像在嘲諷我的命題。鍵盤突然亮起一道消息提示,
來自一個幾乎被我遺忘的社交賬號。頭像是蘇晴慣用的粉色貓咪,
昵稱欄里躺著三個字——「晴晴子」。我的手指猛地從鍵盤上彈開,像觸到了燒紅的烙鐵。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迅速退去,指尖變得冰涼。我盯著那個頭像,
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個笑靨如花的女孩,她挽著我的手臂說 "微微,你的畢業(yè)設(shè)計太棒了,
以后一定要做我的專屬插畫師",轉(zhuǎn)眼卻在公告欄前,依偎在張昊懷里,
用含淚的眼睛控訴我 "心理扭曲"。
鼠標(biāo)箭頭在 "接受好友申請" 的按鈕上顫抖了足足三分鐘。我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
或許是深夜的脆弱放大了所有情緒,或許是潛意識里那點未死的不甘在作祟。
當(dāng)我點擊確認(rèn)的瞬間,對話框里立刻跳出一行字:"微微,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后面跟著一個小心翼翼的擁抱表情。我盯著那行字,胃里一陣翻江倒海。還好嗎?
我怎么可能還好?那些被偷走的時光,被碾碎的夢想,被踐踏的尊嚴(yán),
像埋在皮膚下的玻璃碴,每一次呼吸都會牽扯出細(xì)密的疼痛。"我是蘇晴。
" 第二條消息緊隨其后,"我知道你可能還在怪我。當(dāng)年的事,我想跟你說聲對不起。
""對不起"。這三個字像一把生銹的鑰匙,猛地捅進(jìn)我塵封多年的傷口,狠狠攪動。
記憶的閘門轟然洞開,那些被我拼命壓抑的畫面如潮水般涌來 ——畢業(yè)展前夜,
我在工作室通宵趕工,蘇晴端來熱牛奶,笑著說 "快歇歇吧,明天就要展覽了,
別累壞了"。她走后,我趴在畫稿上睡著,醒來時發(fā)現(xiàn)鎖在抽屜里的終稿不翼而飛,
只剩下一張臨摹我早期筆觸的、略顯粗糙的仿制品。展覽當(dāng)天,
蘇晴和張昊的展位前擠滿了人,他們展示的繪本《迷路的螢火》,從構(gòu)圖到分鏡,
甚至連主角小女孩的發(fā)飾細(xì)節(jié),都和我的《光的來信》如出一轍。蘇晴穿著白色連衣裙,
站在展板前接受老師和同學(xué)的稱贊,張昊站在她身邊,溫柔地為她拂開額前的碎發(fā)。
而我站在人群外,像個小丑。當(dāng)我沖上去質(zhì)問時,蘇晴的眼淚奪眶而出:"微微,
你怎么能這樣?我看你太辛苦,把我的初稿借給你參考,你怎么能全盤抄襲還反咬一口?
" 張昊則皺著眉擋在她身前:"林微,抄襲是原則問題,你這樣只會讓自己更難堪。
""肯定是嫉妒蘇晴和張昊在一起"...... 公告欄上那張印著我名字的通報批評,
像一道永遠(yuǎn)無法洗凈的墨漬,刻在了我人生的扉頁。"微微,你在嗎?
" 對話框里的消息還在跳動,"當(dāng)年是我糊涂,是張昊逼我的,他說如果不那樣做,
他就不讓我畢業(yè)...... 后來我們早就分手了,他就是個人渣。
我知道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但我真的很愧疚,這些年我沒有一天睡得安穩(wěn)。""愧疚?
" 我對著屏幕低聲笑了,笑聲里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凄厲,
"你的愧疚能讓我的畢業(yè)設(shè)計回來嗎?能讓那些罵我 ' 抄襲狗 ' 的聲音消失嗎?
能讓我被毀掉的人生重新開始嗎?"手指在鍵盤上敲擊,卻一個字也打不出來。
喉嚨里像堵著一團(tuán)浸滿冰水的棉花,窒息感鋪天蓋地地涌來。我猛地關(guān)掉對話框,
將手機(jī)狠狠砸在沙發(fā)上,手機(jī)屏幕瞬間裂開,像我此刻支離破碎的心。房間里一片死寂,
只有墻上的掛鐘在不知疲倦地走著,"滴答,滴答",每一聲都像是在倒計時,
催促著我回憶那些被偷走的、永不再來的時光。我跌跌撞撞地沖進(jìn)衛(wèi)生間,打開水龍頭,
冰冷的水撲在臉上,卻洗不掉那些刻在靈魂深處的羞辱與背叛。鏡子里的女人臉色慘白,
眼神空洞,水珠從她的發(fā)梢滴落,分不清是自來水還是眼淚。我看著她,
突然覺得無比陌生 —— 這就是被那場背叛徹底摧毀的林微,一個活在過去陰影里的幽靈。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雙腿發(fā)麻,我才癱坐在冰冷的瓷磚地上。窗外的天已經(jīng)泛起魚肚白,
遠(yuǎn)處傳來早起環(huán)衛(wèi)工掃地的聲音,一切都那么正常,只有我還困在四年前的那場噩夢里,
永遠(yuǎn)醒不過來。"不...... 不能這樣......" 我抱著膝蓋,
身體控制不住地發(fā)抖,
"我要出去...... 我要離開這里......"幾乎是憑著本能,
我抓起鑰匙和外套,跌跌撞撞地沖出家門。清晨的風(fēng)帶著涼意,
吹在臉上卻讓我感到一絲清醒。我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
直到雙腳停在 "嶼見" 咖啡館的門前。卷簾門還拉著,
玻璃門上貼著 "營業(yè)中" 的牌子,但里面沒有開燈,只有吧臺后透出一點微弱的光。
陳嶼大概正在準(zhǔn)備開店,我能看到一個模糊的白色身影在里面移動。我隔著玻璃門望著他,
像溺水的人望著浮木。那些積壓了四年的委屈、憤怒、不甘和痛苦,在看到他身影的那一刻,
突然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眼淚毫無預(yù)兆地涌了上來,模糊了我的視線,
也模糊了玻璃門后的那個身影。我不知道自己在門外站了多久,
直到那扇門 "吱呀" 一聲被推開。陳嶼端著一盆剛洗好的咖啡豆,看到我時愣了一下,
隨即皺起眉:"怎么了?"他的聲音帶著清晨特有的沙啞,卻像一道暖流,
瞬間擊中了我緊繃的神經(jīng)。我張了張嘴,想說話,卻只發(fā)出一陣壓抑的嗚咽。
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砸在衣襟上,暈開深色的痕跡。陳嶼沒有多問,放下手里的盆,
側(cè)身讓我進(jìn)去:"先進(jìn)來吧。"咖啡館里還沒有開暖氣,有些微涼。
他打開吧臺上方的暖光燈,暖黃色的光線驅(qū)散了清晨的寒意。我坐在熟悉的角落,
手指緊緊攥著濕透的衣角,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陳嶼遞給我一張紙巾和一杯溫水:"慢慢說。"溫水的溫度透過指尖傳來,
卻暖不透我冰涼的心。我深吸一口氣,試圖平復(fù)劇烈的心跳,但開口時,
聲音依舊顫抖得不成樣子:「她……她聯(lián)系我了......""誰?
""蘇晴......" 說出這個名字時,我感覺喉嚨被什么東西狠狠掐住,
"就是...... 當(dāng)年......"陳嶼沒有追問,只是安靜地坐在吧臺前,
目光溫和地看著我,像在等待一朵瀕臨枯萎的花,慢慢展開蜷縮的花瓣。在他沉靜的注視下,
那些被我囚禁了四年的記憶,終于掙脫了枷鎖。我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
從大學(xué)時和蘇晴形影不離的友情,到對張昊懵懂的暗戀,
再到畢業(yè)設(shè)計被偷的細(xì)節(jié) —— 牛奶里若有似無的睡意,抽屜鎖上被撬動的痕跡,
展覽會上那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畫稿,公告欄上那刺眼的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