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株開不謝的蘭花,生了意識卻化不了形。山道上走過恩愛夫妻,書生為妻子簪花,
轉眼那花便成了毒引。殉情男女相擁墜崖,女子袖中利刃在落地前刺穿了情郎心口。
直到那個滿身血腥氣的男人停在我面前。他指尖染血,
撫過我的葉片:“他們都想我死...只有你不會背叛我,對吧?
”夜夜聽他傾訴權謀與殺戮,我竟懂了何為心疼。當他唇瓣第一次貼上我的花瓣,
灼熱氣息燙得我靈識顫抖。后來他大仇得報,持劍為我斬盡所有仇敵?!暗任一貋?,
為你尋化形之法?!彼D身離去那刻,我調動百年積攢的所有靈氣,燃盡根莖。他不知,
他背負的世代血咒,唯我靈核可解。枯死前,我聽見他撕裂的悲鳴響徹山谷。
---我“活”著,在這片深谷的斷崖旁,不知已多少寒暑。根,
深深扎進冰冷嶙峋的巖石縫里,汲取著晨露與偶爾途經的亡魂散落的、稀薄的生氣。
陽光好的時候,葉片舒展,努力承接那點稀罕的暖意;風雨來時,便繃緊了每一寸葉脈,
死死抓住巖石,熬過去。年復一年,我身畔的野花開了又謝,化作春泥,唯有我,
那幾片細長的葉,幾朵素淡的蘭,始終維持著那一點脆弱的青翠與淺白,不曾真正凋零。
大概,這就是“成了精”?山里的老精怪們竊竊私語過這個說法??上?,
我空有這點不滅的生氣,卻渾渾噩噩。沒有清晰的記憶,不懂何為修煉,
更別提幻化出那些匆匆路過崖邊小道的人形。我只是“在”這里,像一塊有知覺的石頭,
被動地聽著、看著。這條小徑,是山那邊通往京畿的捷徑,陡峭難行,卻總有人走。
形形色色的人影,帶著各自的故事,闖入我茫然又漫長的“生”里,留下或深或淺的刻痕。
一對年輕的夫妻曾在春日里經過。丈夫是個清瘦的書生,背著一只舊書箱,妻子荊釵布裙,
眉眼溫順。走到我這株崖邊孤蘭旁,書生忽然停下,指著我對妻子笑:“娘子你看,
這株蘭開得真好,倒襯你的清雅?!彼⌒牡馗┥恚上挛疑磉吜硪恢晔⒎诺囊盎?,
簪在妻子鴉青的發(fā)髻上。妻子含羞垂首,頰邊飛起紅霞,指尖溫柔地拂過鬢邊嬌嫩的花瓣。
那畫面,曾讓我懵懂的“心”微微觸動,覺得這便是世間暖意罷。他們依偎著走遠。風,
卻送來了書生壓得極低、淬了冰的低語,
……簪上了……不出三日……那老東西的產業(yè)……” 妻子溫順的側臉在日光下模糊了一下,
嘴角似乎極快地向上彎了彎,快得像錯覺。幾日后,有行商趕路,
談論著山下鎮(zhèn)里一樁奇聞:一位富紳老爺新納的美妾暴斃,死狀詭異,而那老爺也纏綿病榻,
眼看家產就要落入他遠房侄兒之手。那侄兒,聽說是個寒窗苦讀的書生。又一年深秋,
霜寒露重。崖邊楓葉紅得像血。一對男女踉蹌著奔至崖邊,女子衣衫華美卻已凌亂破損,
容顏絕艷,淚痕滿面。她身后追來幾個兇神惡煞的家丁。男子緊緊護著她,
自己身上已帶了傷,血跡斑斑。他摟著女子的肩,指著云霧繚繞的崖下,
聲音帶著孤注一擲的狂熱:“阿柔!與其被抓回去受辱,不如……不如我們同去!黃泉路上,
我定不負你!”女子仰起滿是淚的臉,癡癡望著他,重重點頭,
眼中是令人心悸的決絕:“好!生不同衾,死同穴!” 她猛地扎進男子懷里,
雙臂緊緊環(huán)抱住他的腰,像是要將自己揉進他的骨血。家丁們驚恐地呼喝著撲上來。
就在那一瞬間,兩人縱身躍下懸崖。急速墜落帶起的風,甚至吹動了我的葉片。
我“看”著他們消失在翻涌的云霧里。就在身影被吞噬的前一剎,那女子環(huán)在男子腰間的手,
袖中寒光一閃!一柄淬毒的短匕,精準無比地,狠狠刺入了男子的后心。男子身體猛地一僵,
難以置信地低頭,卻只看到女子埋在他胸前、依舊帶著殉情般凄美表情的臉。
他最后一聲短促的驚呼,被下墜的風聲撕得粉碎。后來山下酒肆的閑談飄上來,
說是一個富商死在了城外斷崖下,心口插著他最寵愛歌姬的匕首,兩人相擁而死,定是殉情。
歌姬的家人則在一個月后,還清了所有賭債,搬離了小鎮(zhèn)。再后來,是一個肅殺的冬日。
鐵蹄踏碎了山道的寂靜。一個渾身浴血的年輕將軍,甲胄殘破,背靠著冰冷的崖壁,
大口喘息。他身后,追兵的火把如同索命的鬼眼,在風雪中急速逼近。他身邊僅剩一個親兵,
同樣傷痕累累。追兵首領是個滿臉橫肉、眼神怨毒的中年武將,策馬停在幾丈外,
獰笑:“裴小將軍,束手就擒吧!念在你父親當年與我同袍一場,留你全尸!
”年輕將軍啐出一口血沫,染紅了地上的殘雪,眼中是困獸般的瘋狂。
他猛地看向身旁的親兵,那是個面容剛毅的漢子。將軍嘶吼:“趙統領!帶她走!護好小姐!
” 他用力推了一把那親兵,指向崖邊另一條更隱蔽的岔路。那親兵,趙統領,
臉上肌肉痛苦地抽搐,眼中瞬間掠過極其復雜的光,有忠誠,有掙扎,
還有一絲……隱秘的狂喜?他重重一點頭,嘶聲道:“將軍放心!屬下拼死護住小姐!
” 說罷,竟真的毫不猶豫,朝著岔路方向,猛地揮刀逼退兩個撲上來的敵兵,作勢欲沖。
然而,就在他身形微動的剎那,
那一直沉默、被護在將軍身后的、一個穿著粗布衣裳也難掩清麗容色的女子,突然動了!
她像一尾蓄勢已久的毒蛇,手中一直緊攥著的、一根磨尖的獸骨簪子,帶著同歸于盡的狠絕,
狠狠刺向年輕將軍毫無防備的脖頸!動作快如閃電?!班坂?!
” 利器入肉的聲音輕微卻刺耳。將軍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身體晃了晃,
巨大的痛苦和驚愕凝固在年輕英俊的臉上。他艱難地轉過頭,
看向那個他豁出性命也要保護的女人。女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深入骨髓的恨意?!澳恪?將軍喉頭咯咯作響,血沫涌出。
幾乎同時,那作勢欲沖的親兵趙統領,猛地回身!他臉上哪還有半分痛苦掙扎?
只有殘忍的獰笑和唾手可得的狂喜。他手中鋼刀,毫不留情地捅進了年輕將軍的后心!
刀尖從前胸透出,溫熱的血瞬間噴濺在冰冷的巖石和我冰冷的葉片上?!芭峒业男♂套樱?/p>
”趙統領的聲音扭曲快意,“你爹屠我滿門時,可想過今天?這女人,是我妹妹!我們兄妹,
等這一天,等了十年!”將軍高大的身軀轟然倒下,眼睛死死瞪著灰暗的天空,
倒映著女人俯視他時那刻骨的怨毒和趙統領猙獰的笑臉。風雪卷過,
很快便要將這血腥的一幕掩埋。趙統領拉起妹妹的手,
兩人迅速消失在追兵故意讓開的包圍圈里。追兵首領冷眼旁觀,嘴角帶著一絲滿意的弧度,
仿佛完成了一樁骯臟的交易?!倌旯录牛幢M人世詭譎。
我以為再不會有什么能讓我這株“石頭花”生出漣漪。
那些濃烈的愛恨情仇、精心編織的背叛與殺戮,如同山澗奔流的濁水,沖擊過我,又流走,
只留下冰冷的印痕。我依舊是崖邊那株開不敗的蘭,無知無覺,無悲無喜。
直到那個沾滿血腥氣的男人,拖著沉重的步伐,停在了我的面前。濃得化不開的鐵銹味,
混合著塵土和汗水的咸腥,瞬間蓋過了山間清冷的草木氣息。這味道太熟悉了,
是死亡的味道,是剛才那場短暫而慘烈殺戮的余韻。他的玄色衣袍被撕裂了好幾處,
深色的布料洇開大片的濕痕,分不清是汗還是血。那張臉,沾著塵土和幾點噴濺狀的血跡,
輪廓深邃,眉骨很高,壓著一雙深不見底的眼。那眼底翻涌的東西太過沉重復雜,
疲憊像沉重的枷鎖刻在他眉間,可深處又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冰冷的火焰,
像是從地獄里爬出來復仇的惡鬼,僅憑一口戾氣吊著命。他靠在我扎根的那塊巨大巖石上,
沉重的喘息聲撕扯著寂靜。每一次吸氣都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
每一次呼出都帶著瀕死般的顫抖。追兵的呼喝聲和馬蹄聲已經遠去,
山谷里只剩下風穿過嶙峋怪石的嗚咽,和他這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喘息。他垂著眼,
目光沒有焦點地落在地上,落在那片被將軍的血染得暗紅的殘雪上。過了許久,
久到仿佛要凝固成這山崖的一部分,他才極其緩慢地抬起頭。那深潭般的目光,
穿透了空氣里未散的血腥,穿透了冰冷的巖石,最終,落在了我的身上。那眼神,
帶著一種奇異的專注,一種洞穿一切的疲憊審視。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的珍寶,
又像是在看一個……能承載所有污穢的容器。他忽然動了。
那只骨節(jié)分明、沾著血污和泥土的手抬了起來,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緩慢,伸向我。
指尖微涼,帶著山風的寒氣,輕輕觸碰到我最外側的一片細長葉片。冰涼。
細微的麻癢順著葉脈瞬間竄遍我的“全身”,
一種從未有過的、清晰的“觸感”如同電流般擊中了我懵懂的靈識。他指尖的血污,
黏膩地沾染在葉片的脈絡上,帶來一種異樣的灼熱感,
仿佛帶著他生命深處某種滾燙又污濁的秘密。他的指尖沿著葉片的輪廓,
極其緩慢、極其輕柔地描摹著,像是在撫摸一件易碎的瓷器,又像是在確認某種存在的真實。
動作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與……依賴?“都死了……”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
像砂礫在粗糙的石面上摩擦,每一個字都浸透了血腥的重量,
“想我死的……都死了……”手指的描摹停頓了一下。他的目光依舊鎖在我身上,
那深潭般的眼底,翻涌起更為濃稠的黑暗,混雜著譏誚與一種深入骨髓的孤絕。
“呵……” 一聲短促、毫無溫度的低笑從他喉嚨里滾出,帶著令人心悸的寒意,
“……下一個,就該輪到那些,在背后推波助瀾、等著坐收漁利的‘自己人’了吧?
”他的指尖再次移動,這次不是描摹,而是帶著一種奇異的力道,
輕輕捏住了我一片葉子的尖端。那力道不重,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都想我死……” 他重復著,聲音更低,更沉,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周圍的空氣里,
“明槍暗箭,陰謀詭計……防不勝防……” 他微微傾身,
那張沾著血污卻依舊難掩俊美凌厲的臉龐靠近了。溫熱的、帶著血腥氣的呼吸拂過我的花瓣,
帶來一陣細微的戰(zhàn)栗。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直直地“望”進我小小的、脆弱的花蕊深處,
仿佛要穿透這無知的植物軀殼,看到里面那點剛剛萌芽的、微弱的靈識。
“只有你……” 他的嘴唇幾乎貼上了我纖薄的花瓣,
灼熱的氣息燙得我的靈識一陣劇烈地搖晃,仿佛隨時會在這滾燙的吐息中融化、潰散。
那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蠱惑般的沙啞,一字一句,
清晰地烙印在我初生的意識里:“只有你不會背叛我,對吧?”那低沉沙啞的“對吧?
”兩個字,像帶著倒鉤的種子,狠狠扎進我初生的、混沌一片的意識深處,留下滾燙的烙印。
花瓣上殘留著他灼熱的氣息,葉尖還停留著他帶著血污的冰冷觸碰。
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茫然攫住了我。背叛?那是什么?
是那個書生給妻子簪上毒花時的溫存笑容?是那歌姬刺入情郎心口時眼中的決絕?
還是那個親兵統領回身捅入將軍后心時的獰笑?這些紛亂的碎片,裹挾著濃烈的惡意和血腥,
沖擊著我脆弱的感知。我只是一株花。扎根在此,動彈不得。我無法點頭,
無法回答他“是”或“不是”。
我甚至無法真正理解他話語里沉重的絕望和那份孤注一擲的試探。
我只能被動地承受著他目光的審視,承受著他指尖殘留的冰冷與血腥,
承受著他話語里翻涌的黑暗漩渦。他靠在我扎根的巖石上,似乎耗盡了他最后一絲力氣。
沉重的頭顱微微垂著,墨色的發(fā)絲有幾縷黏在汗?jié)竦念~角。
那身玄衣上的血漬在微弱的月光下泛著詭異的暗光。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山風都仿佛凝固,
只剩下他壓抑的、幾乎聽不見的呼吸聲。每一次吸氣都像是從深水里掙扎出來,
每一次呼出都帶著沉重的負擔?!啊邸!?終于,一個極輕極啞的音節(jié),
從他唇齒間艱難地溢出,像一片羽毛,卻重逾千斤,沉沉地砸落在我的葉片上。
這簡單的一個字,卻像一把鑰匙,瞬間開啟了我懵懂意識中一種全新的、陌生的感知。累?
;見過樵夫背負沉重柴薪下山時佝僂的身影;也見過那將軍在風雪中浴血廝殺后脫力的喘息。
但那些“累”,似乎都停留在皮肉筋骨,是看得見摸得著的??伤@一個“累”字,
卻像從骨髓深處、從靈魂縫隙里滲出來的。它沉甸甸的,
裹挾著無休止的算計、永不停歇的殺伐、深入骨髓的孤獨和無法言說的巨大壓力。這“累”,
似乎能壓垮山岳,能吞噬星辰。一種莫名的悸動,
在我那由純粹生氣構成的、初生的靈核深處微弱地搏動了一下。很輕,很陌生,
卻帶著一種清晰的拉扯感。仿佛有一根無形的絲線,隨著他吐出的這個字,
輕輕地、卻無比牢固地系在了我的“心”上。
一種想要拂去他眉宇間陰霾、驅散他眼底沉重陰郁的……沖動?不,不是沖動。
更像是一種源于本能的牽引,一種同源的、對沉重負擔的微弱共鳴。為何?
是因為他指尖的血曾沾染我的葉片?是因為他那灼熱的氣息燙傷了我的花瓣?
還是因為他那句“只有你不會背叛我”,讓我這株無知無覺的花,
第一次被賦予了某種……存在的意義?我不知道。我的意識還太懵懂,
無法解析這復雜而陌生的悸動。我只知道,他靠在那里,像一座即將崩塌的山。而我,
這株動彈不得的花,竟荒謬地、真切地“感受”到了那份山崩前的沉重。
我無法移動一片葉子去觸碰他,無法發(fā)出一絲聲音去安慰他。
我只能更努力地舒展自己的葉片,在冰冷的夜風中,試圖為他擋去一絲并不存在的寒意,
或者……僅僅是讓他靠著的這塊巖石,顯得不那么堅硬冰冷?夜露無聲地凝結,
沿著我細長的葉片滑落,滴在巖石上,像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日子,
仿佛被染上了他衣袍的顏色,沉郁而粘稠。裴硯——我后來從他對著山谷低語時,
捕捉到了這個名字——成了這荒寂崖邊的???。他總是獨自一人,踏著月色或是晨曦而來,
帶著一身或濃或淡、永遠無法徹底洗凈的血腥與硝煙氣息。有時步履沉重,
玄衣破損;有時步履無聲,眼底卻燃燒著比疲憊更危險的、冰冷的火焰。每一次,
他都會在我扎根的這塊巖石旁停下,像找到了一個僅存的、安全的錨點。他對著我說話。
不再是初次相遇時那絕望的低語和試探,而是變得……復雜。像對著一個沉默的樹洞,
傾倒著那些無法示人的秘密、無法宣泄的憤怒與精密的算計。“……戶部那個老狐貍,
終于按捺不住了?!?一個清冷的月夜,他的聲音比月光更涼,
指尖無意識地撥弄著我一片葉子邊緣,帶來細微的癢意,“以為勾結了北邊那些蠻子,
斷了糧草,就能逼我就范?蠢貨?!?他低笑一聲,那笑聲里淬著劇毒的寒意,
“他貪墨的證據,他兒子在賭坊欠下的血債,
還有他養(yǎng)在城西別院那個見不得光的蠻族女人……明日早朝,該讓他嘗嘗,什么叫自掘墳墓。
”他說話時,眼中閃爍著冷酷而精準的光芒,像在布局一盤早已注定結局的死棋。
那無形的殺伐之氣,即使隔著距離,也讓我細嫩的花瓣微微向內蜷縮。
那“累”的感覺又來了,沉甸甸地壓在他的眉宇間,
卻又被一股更強大的、名為“復仇”或者“掌控”的力量強行支撐著。有時,
他帶來的是更深的陰郁。一次雷雨交加的傍晚,他渾身濕透地靠坐在巖石下,
玄衣緊貼著身體,勾勒出緊繃而疲憊的線條。雨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滴落。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雷聲都顯得遙遠,
開口:“……又夢見那片火?!镉H把我推進枯井時……她的眼睛……” 他的聲音哽住,
手指猛地攥緊,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狠狠砸在身旁冰冷的巖石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一絲鮮紅順著他擦破的指關節(jié)蜿蜒流下,混著雨水,滴落在泥土里。
那瞬間爆發(fā)的痛苦和刻骨的恨意,像實質的冰錐,狠狠刺穿了我懵懂的靈識!
一種尖銳的、從未有過的“疼”,毫無征兆地在我那微弱的靈核深處炸開!
葉片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了一下,幾滴積蓄的雨水被抖落,仿佛無聲的淚。疼?
我為什么會疼?是因為他攥緊的拳頭仿佛砸在了我的根莖上?
還是因為他話語里那片吞噬了他娘親的火海,灼燒到了我?這“疼”如此陌生,如此劇烈,
甚至蓋過了他話語中那沉重的“累”。它不再是模糊的悸動,
而是一種清晰的、被撕裂般的感受。為他而疼?
這荒謬的認知讓我初生的意識陷入更深的混亂。山風嗚咽,卷著冰冷的雨絲,
穿過他濕透的衣袍。他靠在巖石上,閉著眼,胸膛劇烈起伏,像一頭受傷的困獸。
那砸在石頭上的手,傷口滲出的血被雨水不斷沖刷,染紅了身下小小的一洼積水。
那抹刺目的紅,和他眉宇間化不開的沉郁與痛苦,奇異地交織在一起,
形成一種強大的、無聲的漩渦。我那因“疼”而蜷縮的意識,竟不由自主地被吸了過去。
一種強烈的、壓倒了一切的沖動,在我微弱的靈核里瘋狂滋長。我想幫他。這念頭如此清晰,
如此迫切,瞬間蓋過了所有的茫然和混亂。哪怕只是拂去他眉間一縷被雨水打濕的發(fā)絲,
哪怕只是止住他指關節(jié)上那不斷被雨水沖刷的細小傷口流出的血!可……我是一株花啊!
我的根深扎在冰冷的巖石里,我的葉片無法抬起,我的花瓣無法觸碰他的傷口!
這巨大的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枷鎖,瞬間將我剛剛燃起的沖動凍結。
我只能徒勞地伸展著葉片,在凄風冷雨中徒勞地試圖為他遮擋一絲風雨,
盡管這努力微乎其微,甚至可笑。那晚之后,一種焦灼的渴望,如同藤蔓,
在我無知的靈核里瘋狂滋長。我想動!想觸碰!想拂去他眉心的沉郁,
想止住他傷口流出的血!可現實是冰冷的巖石和無法掙脫的根系,每一次徒勞的嘗試,
都讓那份無力感更深地啃噬著我初生的意識。這份焦灼,
在裴硯又一次帶著一身濃重得令人窒息的血腥氣出現時,達到了頂點。
那是一個沒有月亮的深夜,山風凜冽如刀。他幾乎是踉蹌著撲到巖石邊,
沉重的身體撞擊在冰冷的石面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濃烈的血腥味幾乎凝成實質,
蓋過了草木氣息。他靠著巖石滑坐在地,玄衣浸透了深色的液體,
在昏暗星光下反射著粘稠的光澤。他急促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像破敗的風箱在拉扯,
壓抑的痛哼從他緊咬的牙關中泄露出來?!斑馈彼偷貍阮^,
吐出一口帶著暗黑血塊的污血,濺落在離我根莖不遠的地面上,
濃烈的腥氣直沖我的“感官”。他抬手胡亂地抹了一下嘴角,手背上也全是血污和擦傷。
他摸索著去解腰間的束帶,動作因疼痛而扭曲變形,想查看肋下的傷口。那傷似乎很深,
每一次牽扯都讓他額頭青筋暴起,冷汗混著血水涔涔而下??粗纯鄴暝臉幼?,
我靈核中那股焦灼的渴望瞬間燃燒到了極致!動啊!快動!我的葉片在夜風中劇烈地顫抖著,
不是因為寒冷,而是源于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急切的驅動!
仿佛有某種沉睡的、屬于“精怪”的本能,在我強烈的意念沖擊下,
被硬生生撬開了一絲縫隙!嗡——一股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的氣流,以我為中心,
極其短暫地震蕩了一下。我所有的“意念”,所有的渴望,
都瘋狂地集中到離他染血的手背最近的那片葉子上!去!去觸碰!去……止住那血!
那片葉子,在無風的夜色里,
極其輕微地、極其艱難地……向上抬起了幾乎無法用肉眼察覺的一絲角度!尖端,顫抖著,
試圖向他手背上的傷口靠近。這微小的動作,幾乎耗盡了我積攢的所有力氣,
靈核傳來一陣強烈的眩暈感。就在那片葉子的尖端,
即將碰觸到他手背皮膚上那抹溫熱濕滑的血跡時——一只冰冷、染血的手,猛地抬起,
精準無比地、一把攥住了我那片努力伸向他的葉子!“!” 靈核深處猛地一炸!
一種被電流貫穿般的劇烈震顫席卷了我全部的感知!他的手心帶著未干的血跡,冰冷而有力,
緊緊地包裹住我脆弱的葉片。那觸感是如此清晰,如此霸道,
帶著他生命的重量和血腥的氣息,蠻橫地烙印在我的意識里。他掌心的血,
黏膩地、滾燙地沾染在葉片的脈絡上,仿佛順著那些微細的管道,直接灼燒著我的靈識!
裴硯似乎也怔住了。他攥著我葉片的手停頓在那里,仿佛也沒料到這突如其來的觸碰。
他抬起眼,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在暗夜里顯得格外幽深,
里面翻涌著劇烈的痛楚、未散的殺意,還有一絲……猝不及防的愕然。他死死地盯著我,
目光銳利得像是要穿透我的花瓣,
一直看到我靈核深處那點微弱的、因這觸碰而劇烈顫抖的光芒。時間仿佛凝固了。山風呼嘯,
血腥彌漫。他粗重的喘息聲和我靈核無聲的尖嘯交織在一起?!澳恪?他嘶啞地開口,
聲音像是砂紙磨過喉嚨,帶著難以置信的探究和一種更深沉的、幾乎要將我吞噬的黑暗,
“……剛才……想做什么?”他的目光,像兩道冰冷的探針,
死死鎖住我因他觸碰而劇烈顫抖的花瓣。那深不見底的眸子里,翻涌的不僅是痛楚和殺意,
更添了一種近乎瘋狂的、想要撕裂一切偽裝的審視。他攥著我葉片的手,非但沒有松開,
反而收得更緊!那力道,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
仿佛要將我這片脆弱的葉子連同里面那點微弱的意識一起捏碎,看看里面究竟藏著什么。
“回答我!” 那嘶啞的聲音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壓迫感,狠狠砸在我的意識上。
靈核在那強大的壓迫感和葉片被緊攥的痛楚中劇烈震蕩,幾乎要潰散??謶?,
一種本能的、對毀滅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我只是一株剛開了靈智的花!
我甚至無法發(fā)出一絲聲音!如何回答他這致命的質問?
就在我意識即將被那恐懼和壓迫碾碎的瞬間,一股更加強烈的意念,
如同瀕死的火焰般猛地躥起!是那份根植于靈核深處的、想要幫他的沖動!它壓過了恐懼,
變得無比純粹而強烈——止住他的血!撫平他的痛!嗡……那股微弱的氣流再次震蕩。
這一次,不再是我試圖移動葉片,
而是我積攢了不知多少歲月、蘊藏在這株蘭花身體里最本源的那點生氣,
那點維持我不凋零的力量,順著被他攥緊的葉片脈絡,不受控制地、決絕地涌了出去!
像一道微暖的、帶著草木清氣的涓涓細流,透過他掌心的傷口和沾染的血污,
滲入了他的皮膚?!斑馈?裴硯猛地吸了一口氣,攥著我葉片的手驟然一松!
那雙深潭般的眼睛里,瞬間爆發(fā)出極其震驚的光芒!他死死盯著自己那只沾滿血污的手,
又猛地看向我。那細微的暖流進入他身體的剎那,他肋下那道猙獰的傷口,
那不斷滲出的、帶著陰寒內勁的污血,竟明顯地停滯了一瞬!一股微弱卻清晰無比的暖意,
像初春破冰的泉水,極其短暫地驅散了傷口處刺骨的陰冷和劇痛!那感覺稍縱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