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傷口是另一種取景框>暴雨夜拍婚紗照,客戶指著我罵:“找個有病的來拍,浪費(fèi)錢!
”>雨點(diǎn)砸在鏡頭上,模糊得像我先天性心瓣膜缺口的確診單。>當(dāng)年父母因此將我送養(yǎng),
那家人發(fā)現(xiàn)缺陷后又將我退回。>姥姥說:“直接扔了。
”>奶奶把我裹進(jìn)懷里:“這是一條命!”>初二那年,父親應(yīng)酬酒精中毒,
我和弟弟嚇懵了沒及時(shí)求救。>母親回家時(shí),父親身體已經(jīng)涼透。>此刻客戶還在咆哮,
我按下快門——>照片里新娘裙擺怒放在暴雨中,像朵絕望又倔強(qiáng)的花。
>第二天客戶捧著照片哭了:“對不起,原來傷口也能這么美?!?--雨下瘋了。
豆大的雨點(diǎn)砸在工作室那柄巨大的戶外反光傘上,噼啪作響,像有無數(shù)只手在瘋狂擂鼓。
空氣又濕又沉,吸進(jìn)肺里帶著鐵銹和泥土的腥氣。雨水順著傘骨的縫隙淌下來,
織成一道道冰涼的水簾。我穿著厚重的黑色雨衣,整個人像被裹在密不透風(fēng)的套子里,
悶熱和濕冷古怪地交織著。冰冷的雨水還是無孔不入,順著雨衣的縫隙鉆進(jìn)脖子,
激得我一哆嗦,手指在相機(jī)冰涼的金屬外殼上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
指尖透出不健康的青紫色。“搞什么??!這種鬼天氣拍外景?腦子進(jìn)水了吧!
”穿著濕透的、沉重拖地白紗的新娘提著裙擺,聲音尖利地穿透嘩嘩雨聲,滿是怨毒,
“還有你!”她猛地轉(zhuǎn)向我,精心描繪的眉眼被雨水沖花了,顯得有些猙獰,
涂著鮮紅指甲油的手指幾乎戳到我的鏡頭,“找個有病的來拍?臉色跟死人一樣!
你們工作室是不是存心糊弄人,浪費(fèi)老娘的錢!”“有病的”三個字,像淬了冰的針,
狠狠扎進(jìn)耳膜。雨點(diǎn)密集地砸在昂貴的相機(jī)鏡頭上,迅速匯聚、流淌,
眼前昂貴的取景框瞬間被雨水模糊、扭曲。視野里只剩下大片流動的、晃動的渾濁水光,
新娘憤怒變形的臉在其中沉浮。真像啊。像很多年前,
被隨意丟在鄉(xiāng)鎮(zhèn)衛(wèi)生院那張皺巴巴木桌上的確診單。白紙黑字,
冰冷刺眼:“先天性心瓣膜缺口”。那幾個字,就是蓋在我生命起點(diǎn)的一枚丑陋的黑色印章。
“確診了?心臟有毛?。俊备赣H的聲音又干又澀,眼神躲閃著,不敢看我,
只盯著那張仿佛會咬人的紙。母親抱著襁褓里的弟弟,沉默地站在角落陰影里,
像一尊沒有溫度的雕像。我,那個剛出生不久、連啼哭都微弱的小包袱,
被隨意地放在冰涼的診床上。后來發(fā)生了什么?我被送走了。
送給鎮(zhèn)子另一頭一對據(jù)說殷實(shí)、盼孩子盼得眼睛都綠了的夫妻。是奶奶后來,
用粗糙得像砂紙一樣的手抹著眼淚告訴我的:“你爹媽也是沒法子……養(yǎng)不起三個娃,
又?jǐn)偵夏氵@個費(fèi)錢的病……”只是那戶殷實(shí)的人家,很快發(fā)現(xiàn)了這份“附贈”的殘缺。于是,
我這個“殘次品”又被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像一件寄錯的、令人厭棄的包裹。
“送都送出去了,還退回來?”姥姥那會兒聲音又尖又利,像刀子刮過鍋底,
她枯瘦的手不耐煩地?fù)]動著,“一個丫頭片子,還帶著這么個無底洞的??!直接扔了!
扔后山溝里去!誰撿著算誰的命!”“放屁!”奶奶的聲音像炸雷一樣劈開了屋里的窒息。
她猛地沖過來,帶著一股子灶膛煙火氣的溫暖,一把將我那個小小的、冰冷的襁褓奪過去,
緊緊摟在懷里,枯瘦的手臂勒得我生疼,卻又是我唯一的依靠。她的胸膛劇烈起伏,
對著姥姥,也對著我沉默的父母嘶吼:“這是一條命!活生生的一條命!你們不要,我要!
我老婆子還有口氣,就能拉扯她!”鏡頭上的雨水還在往下淌,視野一片混沌的灰。
心臟在單薄的胸腔里跳得又急又亂,像一尾缺氧的魚在拼命掙扎。
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那個與生俱來的缺口,帶來一陣熟悉的、帶著銹蝕感的悶痛。
嘴唇開始不受控制地發(fā)麻,我用力咬了一下下唇,嘗到一絲淡淡的腥甜,
才勉強(qiáng)壓下那股翻涌的窒息感。手指緊緊摳著相機(jī),指甲蓋因?yàn)橛昧Ψ撼龈畹那喟??!拔梗?/p>
你聾了還是啞巴了?到底能不能拍?不能拍趁早滾蛋!”新娘的咆哮再次撕裂雨幕,
她身旁的新郎皺著眉,不耐煩地抖著濕透的西裝下擺,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嫌棄和焦躁。
不能滾。我需要這份工。剛付完城中村那個小隔間下個月的房租,
銀行卡里的數(shù)字單薄得可憐。南方這座城市,機(jī)會像撒在滾燙柏油路上的水珠,
瞬間就沒了蹤影。這份婚紗攝影助理的活,是我好不容易抓住的稻草。老板說了,
熬過這個雨季,表現(xiàn)好就轉(zhuǎn)正。我深吸一口氣,那帶著雨水腥味的冰冷空氣刺得喉嚨發(fā)痛。
強(qiáng)迫自己抬起仿佛灌了鉛的手臂,舉起那臺被雨水模糊了視界的相機(jī),
鏡頭對準(zhǔn)雨幕中那兩個模糊而怨怒的身影。就在按下快門前的萬分之一秒,
透過扭曲的、布滿水痕的鏡頭,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個雨夜。也是這么大的雨,
砸在老家那扇舊鐵皮門上,哐哐作響??蛷d里彌漫著濃烈的、令人作嘔的酒氣。
父親癱在油膩的飯桌旁地上,臉色紫脹得嚇人,喉嚨里發(fā)出可怕的、拉風(fēng)箱似的嗬嗬聲,
身體間歇性地猛烈抽搐。“爸……爸你怎么了?”我嚇傻了,和弟弟像兩只受驚的小鵪鶉,
緊緊縮在冰冷的墻角,牙齒咯咯打架,巨大的恐懼攥緊了心臟,渾身僵硬,一步也挪不動。
弟弟的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只會發(fā)出壓抑的、小動物般的嗚咽。
那臺黑色的、笨重的老式電話機(jī)就在幾步遠(yuǎn)的柜子上,像一個沉默的怪物。
我們看著父親痛苦地蜷縮,看著他紫脹的臉,
看著他抽搐……時(shí)間在極度的恐懼中被無限拉長、凝固。直到鑰匙轉(zhuǎn)動門鎖的聲音響起,
母親疲憊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她手里提著的菜籃子,“啪”地一聲掉在地上,土豆?jié)L了一地。
“孩兒他爸!”母親的尖叫幾乎撕裂屋頂。她撲過去,手忙腳亂,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快!
快叫救護(hù)車?。 蓖砹恕R磺卸继砹?。母親回來得太晚。我們求救得太晚。送到鎮(zhèn)醫(yī)院時(shí),
醫(yī)生只是沉重地?fù)u了搖頭。母親抱著父親已經(jīng)涼透的身體,發(fā)出的哭聲不是哭,
是某種瀕死野獸的哀嚎。那聲音,比窗外的暴雨更冰冷,更絕望,穿透了時(shí)光,
至今仍在我骨髓深處回響?!皬U物!你到底在磨蹭什么!這鬼地方我一分鐘都不想待了!
”新郎的怒吼像鞭子一樣抽過來。心臟猛地一抽,尖銳的疼痛讓我眼前黑了一瞬。
那些冰冷刺骨的舊日畫面,被眼前這對怨偶的怒火粗暴地撕開、翻攪。被遺棄的冰冷襁褓,
父親僵硬的紫脹臉龐,母親絕望的哀嚎,奶奶枯瘦卻溫暖的懷抱,
姥姥那聲“扔了”的尖銳……還有此刻,
的”、“浪費(fèi)錢”……一股滾燙的、混雜著無盡委屈、不甘和多年積壓的憤怒猛地沖上頭頂!
幾乎要掀開我的天靈蓋!指尖因?yàn)橛昧Χ钌钕萑胂鄼C(jī)冰冷的橡膠蒙皮里,指關(guān)節(jié)繃得死白,
微微顫抖。去他媽的完美布景!去他媽的客戶至上!我猛地抬起臉,
冰冷的雨水順著額發(fā)流進(jìn)眼睛,又澀又痛。視線穿過模糊的取景框,
越過那兩張寫滿抱怨和優(yōu)越感的臉,死死釘在新娘身后那片被暴雨瘋狂蹂躪的荒草地上。
那里有一株野花。我叫不出名字。細(xì)弱伶仃的莖稈被狂暴的雨點(diǎn)砸得東倒西歪,
幾乎要貼到泥水里。但它頂端那朵小小的、單薄的紫色花朵,卻在每一次被狠狠砸彎之后,
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又彈起來!一次,一次,又一次!花瓣早已被雨水打得殘破不堪,
邊緣撕裂翻卷,沾滿了泥濘,顏色也被沖刷得黯淡??伤琅f在掙扎,在暴雨的淫威下,
以一種近乎慘烈的方式,怒放著!像極了我自己。
像奶奶懷里那個被所有人嫌棄的“病秧子”,像父親靈堂前那個嚇傻了的“不孝女”,
像此刻這個被指著鼻子罵“廢物”的“有病的”攝影助理。一種近乎毀滅般的沖動攫住了我。
管他什么構(gòu)圖!管他什么光影!管他什么客戶滿意!我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痙攣的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