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昨日黃昏,那個穿榴花紅裙的身影曾在琴案前徘徊。當時紅芍用染著蔻丹的指甲撥過琴弦,笑著說:"妹妹的琴真是金貴,連弦都比旁人用的講究。"
如煙緩緩攥緊手指,血珠從傷口滲出,染紅了掌心。
殘陽將院墻上的爬山虎染成血色時,如煙抱著斷弦的琴站在了竹風軒外。琴弦斷裂處垂下的冰蠶絲隨風擺動,像幾縷未干的血絲。她抬手欲叩門,卻發(fā)現(xiàn)指尖的血跡已經(jīng)滲入銀甲套的纏枝紋——那是紅芍昨日才譏諷過"戴給誰看"的精致甲套。
蘇文遠的住處位于醉紅樓后院的一處僻靜小院,青磚黛瓦,院中種著幾株翠竹,風過時沙沙作響。
如煙站在院門外,猶豫片刻,還是輕輕叩了門。
門內(nèi)傳來腳步聲,接著,木門“吱呀”一聲打開。蘇文遠披著件月白中衣,發(fā)梢還滴著水,顯然剛沐浴完。氤氳的水汽從他身后漫出來,帶著沉香的余韻,將院角的翠竹都熏得朦朧。
“如煙?”他微微一愣,目光落在她懷中的琴上,“琴怎么了?”
如煙低聲道:“弦斷了?!?/p>
蘇文遠的目光落在琴上時眉頭微蹙,側身讓她進來。
石桌上的君山銀針正煨在小泥爐上。蘇文遠檢查斷弦時,茶湯恰好滾出蟹眼泡。他指尖撫過琴弦斷面,突然蘸了滴茶湯滴上去——
"滋啦!"
茶湯在暗色痕跡上泛起白沫。
"白醋兌了綠礬。"他聲音比茶煙還淡,"腐蝕琴弦的方子,前朝樂府用來處置不聽話的樂伎。"
“有人動過手腳。”他語氣平靜,卻透著一絲冷意。
如煙沉默片刻,輕聲道:“是紅芍?!?/p>
蘇文遠抬眼看她:“你確定?”
"紅芍最近常去廚房要醋。"如煙輕聲道,"說是...敷臉。"
蘇文遠突然冷笑出聲。他放下琴,轉身進屋時衣袂帶翻了茶盞,滾水在石桌上淌出詭異的形狀,片刻后取出一套新的琴弦和一瓶金瘡藥。
金瘡藥是從描金青瓷瓶里倒出來的。如煙認得這瓶子——上個月有客人來聽琴時,曾炫耀過這是御賜的傷藥。
“忍著點?!彼疽馊鐭熒焓帧?/p>
如煙乖乖伸出手,指尖的傷口已經(jīng)結了一層薄薄的血痂。蘇文遠托著她手腕的力道比調(diào)琴時還輕,他用沾了藥的棉紗輕輕擦拭,藥膏清涼,緩解了隱隱的刺痛。
“疼嗎?”他問。
如煙搖頭。
片刻后,他替她包扎好傷口,重新拿起琴弦,開始換弦。
“紅芍的事,我會和林媽媽說?!彼?。
如煙卻搖頭:“不必。”
蘇文遠挑眉。
“她針對我,無非是因為我搶了她的風頭?!比鐭熭p聲道,“若您替我出頭,只會讓她更恨我?!?/p>
蘇文遠看著她,忽然笑了:“你倒是通透?!?/p>
如煙垂眸不語。
夕陽西下,院中的竹影被拉得斜長。蘇文遠修長的手指在琴弦上輕輕撥動,調(diào)音時的神情專注而沉靜。
如煙靜靜看著他的側臉,忽然想起紅芍那句刺耳的話——
“你爹可是個賭鬼,連女兒都能賣進窯子的爛人?!彼o了衣袖。
第一顆星子亮起來時,蘇文遠送她到院門口。如煙抱著修好的琴,銀甲套在暮色中泛著冷光。
"明日學《廣陵散》最后一章。"
......
卯時的梆子剛敲過,如煙推開房門就察覺到了異樣。
往常這個時辰,小丫鬟早該端著熱水候在門外??山袢绽认驴帐幨幍?,只有一只打翻的銅盆歪在墻角,水漬一直蜿蜒到樓梯口,像誰倉皇逃竄時留下的痕跡。
如煙彎腰想撿銅盆,卻聽見樓上傳來壓低的嗤笑:
"…...聽說是碰了王員外才染上的......"
"......她戴那銀甲套,可不就是為了遮瘡......"
如煙心中一緊,緩緩直起身子,抬眼望向樓上。只見幾個丫鬟聚在欄桿處,交頭接耳,眼神時不時往她這兒瞟,臉上滿是嫌棄與不屑。如煙握緊了拳頭,銀甲套在晨曦中閃過一絲冷光。她深吸一口氣走上樓。那些丫鬟見她上來,瞬間安靜下來,卻仍用余光偷偷打量她。
“你們在說誰?”如煙冷冷開口,目光掃過眾人。其中一個膽子稍大的丫鬟撇了撇嘴,陰陽怪氣道:“還能有誰,自然是碰了王員外染上臟病,用銀甲套遮丑的人咯。”
如煙心中怒火中燒,但面上依舊平靜,“空口無憑的事也敢亂說,是誰告訴你們我染病的?”那丫鬟被問得一怔,眼神閃爍,卻不肯服輸,“大家都這么說,難道還有假?”
如煙冷笑一聲,“我看是有人故意散布謠言,挑撥是非。若再讓我聽到這些無稽之談,休怪我不客氣。”說罷,她轉身離開,留下那些丫鬟面面相覷。
辰時三刻的茶廳本該熱鬧非凡。可當如煙抱著琴走進去時,喧嘩聲突然斷了。七八個姑娘齊刷刷往后退,有個穿杏紅衫子的甚至打翻了茶盞。
如煙看向自己常坐的臨窗琴案——那里已經(jīng)擺上了紅芍的鎏金香爐。
"哎呀,妹妹別碰!"紅芍突然沖過來,用帕子包著手奪過她懷里的琴,"這琴可是蘇師傅的心頭肉,染了病氣多不好。"
她聲音甜得像蜜,手上卻故意用勁,琴弦刮破了如煙的手背。
......
午后的陽光本該最暖,可如煙站在后院井邊搓洗手背時,只覺得寒意刺骨。那方琴案已經(jīng)被挪到了最陰暗的角落,上面堆滿了待洗的衣裳。
"姑娘別碰井繩!"
廚房的劉媽突然尖叫著沖過來,搶過她手里的木桶。老婦人眼神閃爍,粗糙的手指在桶沿反復擦拭,仿佛她碰過的地方都沾了劇毒。
如煙低頭看著水中晃動的倒影——同樣的眉眼,同樣的裝束,三日前還被夸"清麗脫俗",如今卻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神。
三更時分,如煙堵住了從廚房偷酒喝的一個小丫鬟。
"誰傳的謠言?"她將人逼到柴房角落,銀甲套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姑娘在說什么?"
"聽不懂?那我去問問林媽媽抓住了一個偷偷摸摸、手腳不干凈的小賊應該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