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姜澄從父母低聲的交談中拼湊出真相：佟佑年的父親被確診為肝癌晚期，已經轉移到肺部。
這天晚飯時，姜媽媽做了雙份的紅燒肉，讓姜澄送去隔壁。
"放下就走，別多問。"媽媽叮囑道，"周姨現(xiàn)在需要安靜。"
佟家客廳里彌漫著中藥的苦澀氣味。
姜澄輕手輕腳地把保溫盒放在餐桌上，看見茶幾上堆滿了病歷和檢查報告。
佟佑年的房間門關著，但從門縫里能看到微弱的臺燈光。
她猶豫了一下，從作業(yè)本上撕下一張紙，畫了個大大的笑臉，下面寫著"加油！"，悄悄塞進了門縫。
接下來的一周，佟佑年斷斷續(xù)續(xù)來上學，但變得異常沉默。
課間他不再和姜澄一起玩跳棋，而是獨自坐在座位上翻看那本已經破舊的《昆蟲圖鑒》；放學時他總是第一個沖出教室，連值日都請了假。
姜澄嘗試過幾次搭話，得到的回應只有簡短的"嗯"或搖頭。
更讓她不安的是，佟佑年開始拒絕她遞過去的零食和橡皮擦，仿佛那些東西會燙傷他的手。
她的心猛地一揪，看著佟佑年躲開的模樣，像是自己變成了洪水猛獸。
明明之前，他還會笑著接過她的零食，把橡皮擦小心地放進鉛筆盒。
而如今，那刻意的疏離像把鈍刀，一下一下割著她的心。
她站在原地，手中的零食袋被捏得沙沙作響，橡皮擦也被攥出了汗?jié)n。
佟佑年匆匆走過她身邊，眼神始終不與她交匯，腳步快得像是在逃離。
她的眼眶漸漸泛紅，無數(shù)的疑問在腦海中盤旋：是自己哪里做錯了嗎？是不經意間的話傷害到他了嗎？
接下來的日子，她變得小心翼翼，每次想靠近佟佑年，都在邁出第一步時退縮。上課時，她會時不時地偷瞄他，卻總能看到他冷漠的側臉。
有一次，她鼓起勇氣又遞出一塊糖果，佟佑年皺了皺眉，語氣生硬地說：“我不吃。”那三個字如同一盆冷水，澆滅了她心中僅存的期待。
她開始變得沉默寡言，課間不再像以往那樣活潑。
看著佟佑年她只能在角落里暗自神傷。那份不安如同藤蔓，在她心里瘋狂生長，緊緊纏繞，讓她喘不過氣來。
她多么希望能有個機會，問問佟佑年到底為什么這樣對她，可每次話到嘴邊，又被她咽了回去。
"佑年哥是不是生我氣了？"一天午休時，姜澄忍不住問同桌張美美。
張美美咬著吸管想了想："我聽說重病家屬都會這樣。我奶奶去世前，我媽媽也總發(fā)脾氣。"
"那怎么辦？"
"等唄。"張美美聳聳肩，"或者寫封信什么的？"
那天晚上，姜澄趴在書桌前，撕掉了十幾張信紙才寫出一封勉強滿意的信。
她把信和一塊幸運餅干——上周中餐館送的，她一直舍不得吃——一起放進信封，第二天趁佟佑年不注意時塞進了他的課桌。
然而，直到下午放學，她都沒等到任何回應。
佟佑年甚至沒來上最后一節(jié)體育課。
姜澄失落地收拾書包，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鉛筆盒里多了一張紙條，上面只有工整的三個字："謝謝您。"
這個客套的"您"字像根刺扎進姜澄心里。她盯著紙條看了很久，直到字跡在視線里模糊成一片。
十月中旬的一個清晨，姜澄被隔壁傳來的哭聲驚醒。
她光著腳跑到窗前，看見陸家院子里停著一輛她從沒見過的黑色轎車，幾個穿著深色衣服的大人站在門口。
佟佑年穿著不合身的黑色西裝，被周姨摟在懷里，肩膀劇烈地抖動著。
姜澄突然明白了什么，胸口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
她轉身沖向書桌，從抽屜深處翻出那個珍藏的盒子——里面有佟佑年給她的所有小禮物：樹葉標本、手繪的生日卡片、去年圣誕節(jié)送的玻璃雪花球。
她緊緊抱住盒子，眼淚不受控制地掉下來。
佟叔叔的葬禮在小鎮(zhèn)教堂舉行。
姜澄跟著父母前往吊唁，穿上了她最討厭的黑色連衣裙。
教堂里人很多，空氣里混合著花香和潮濕的羊毛呢氣味。
佟佑年站在家屬隊列最末端，面無表情地接受著人們的慰問，眼睛干澀得嚇人。
當姜澄一家走到他面前時，佟佑年機械地鞠了一躬，目光卻越過他們，落在遠處的某一點上。
姜澄想說些什么，喉嚨卻像被棉花堵住了。最后她只是輕輕拉了拉陸遠的袖子，但他甚至沒有低頭看她一眼。
回家的路上，雨悄然而至。
姜澄透過車窗望著灰蒙蒙的天空，想起去年夏天和佟佑年，林小滿在秘密基地躲雨的日子。那時候他們還會分享同一包跳跳糖，佟佑年會為她講解雨滴形成的科學原理。而現(xiàn)在，一場秋雨就把他們隔在了兩個世界。
葬禮后的兩周，佟佑年一直沒來上學。姜澄每天都會在他課桌上放一顆水果糖——佟佑年最喜歡的檸檬味，但第二天總會發(fā)現(xiàn)糖果原封不動地留在那里。
"他轉學了嗎？"姜澄忍不住問班主任。
周老師搖搖頭："請假在家。他媽媽給他請了家教。"
老師頓了頓，補充道，"姜澄，有時候人們需要獨處的時間，特別是經歷這么大的打擊后。"
"但他以前難過的時候都會跟我說的..."姜澄小聲嘀咕。
"這次不一樣。"周老師溫和而堅定地說，"給他點空間吧。"
這個詞在姜澄腦海里不斷回響。她和佟佑年之間從來不需要什么空間——他們共享秘密基地，共用課本，連零食都是你一口我一口分著吃。現(xiàn)在突然橫亙出一道看不見的墻，讓她不知所措。
“空間”這個詞在姜澄腦海里不斷回響。她和佟佑年之間從來不需要什么空間——他們共享秘密基地，共用課本，連零食都你一口我一口地分著吃。
老師突然說出“需要空間”，姜澄只覺得心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
夜晚，姜澄獨自來到他們的秘密基地。月光灑在破舊的秋千上，曾經兩人在這里嬉笑打鬧的場景如電影般在她腦海中放映。
她坐在秋千上，輕輕晃動，回憶著和佟佑年的點點滴滴。曾經，他們在這里互訴心事，承諾要一直相伴。而現(xiàn)在，一切都變了。
第二天，姜澄看到佟佑年時，心中五味雜陳。她強忍著心中的酸澀，對佟佑年擠出一個微笑。
佟佑年也有些不自在，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格外尷尬。
她努力告訴自己要尊重佟佑年的想法，給他想要的空間。
之后的日子里，姜澄刻意和佟佑年保持距離。不再像以前那樣隨時找他，只是在遠處默默關注著他。可這份距離感讓姜澄愈發(fā)痛苦，她不知道這樣的改變是否會讓他們的關系越來越遠。
十一月初的某個雨天，事情出現(xiàn)了轉機。
放學時雨下得正大，姜澄沒帶傘，只好站在教學樓屋檐下等待雨勢變小。同學們陸續(xù)被家長接走，很快走廊里就只剩下她一個人。
正當她考慮要不要冒雨跑回家時，一把深藍色格子傘出現(xiàn)在頭頂。
姜澄轉過頭，心跳突然加速——是佟佑年，比上次見面時瘦了一圈，校服松松垮垮地掛在肩上。
"我送你回家。"他說，聲音比雨聲還輕。
姜澄想說很多話：你還好嗎？為什么躲著我？需要我做什么？但最終她只是點了點頭，默默走進傘下。
傘不算大，兩人不得不靠得很近。
姜澄能聞到佟佑年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混合著雨水的清新。他的肩膀偶爾碰到她的，又很快移開，像是不敢久留。
"你...回來上學了？"走出一段距離后，姜澄小心翼翼地開口。
"嗯。"佟佑年盯著前方濕漉漉的路面，"明天開始。"
"那太好了！我?guī)湍阏砹斯P記，還有——"
"小澄。"佟佑年突然停下腳步，傘面微微傾斜，雨水順著傘骨流下，在他們周圍形成一道透明水簾，"我不需要同情。"
姜澄愣住了："什么？"
"我知道你一直在課桌里放糖果，還讓張美美問我需要什么幫助。"
佟佑年的聲音很平靜，但握著傘柄的手指節(jié)發(fā)白，"我不需要這些。"
雨聲突然變得很大，敲打著傘面，像是無數(shù)細小的指責。
姜澄感到一陣委屈涌上心頭："那不是同情！我只是...只是不知道還能做什么！你突然不理我，不回我的信，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她的聲音哽咽了，眼淚在眼眶里打轉。佟佑年的表情松動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平靜。
"對不起。"他說，"我只是...需要時間。"
"多久？一個月？一年？"姜澄倔強地仰起臉，不讓眼淚掉下來，"我們說好要一直做好朋友的！"
一輛汽車從他們身邊駛過，濺起的水花打濕了褲腳。
佟佑年沉默了很久，久到姜澄以為他不會回答了。
"我爸走的那天早上，"他突然說，目光落在遠處模糊的山影上，"他讓我照顧好媽媽，還說...要我別總是躲在書里，多看看身邊的人。"
佟佑年的聲音越來越低，"但我連他最后的話都沒聽全，因為當時我在看一本關于星云的書..."
姜澄輕輕啊了一聲，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你不再看那些科學書了？"
佟佑年點點頭，雨水順著他的發(fā)梢滴落："我把它們都收進了箱子。感覺像是...背叛。"
姜澄的心揪成一團。
她想起佟佑年房間里那排整齊的書架，上面曾經擺滿了他最珍愛的科普讀物。每次去他家，佟佑年都會興奮地給她介紹最新添置的書籍，眼睛閃閃發(fā)光。
"佑年哥哥，"她鼓起勇氣拉住他的手，驚訝于那觸感的冰涼，"你爸爸不會希望你這樣的。"
佟佑年猛地抬頭，眼睛里閃過一絲波動。
"真的！"姜澄急切地說，"我爸爸說佟叔叔最驕傲的就是你懂得那么多科學知識。每次你來我家吃飯，他都會跟我爸爸夸你聰明..."
一滴雨水從佟佑年的睫毛上滑落，分不清是雨是淚。
姜澄感到他的手在她掌心微微顫抖。
"我...我不知道這些。"
"因為你從來沒問過。"
姜澄輕聲說，"就像你不告訴我你有多難過一樣。"
他們站在雨中，傘不知何時已經傾斜到一邊，雨水打濕了肩膀和頭發(fā)。
佟佑年突然低下頭，額頭輕輕抵在姜澄的肩膀上。
"對不起。"他的聲音悶悶的，帶著姜澄從未聽過的脆弱，"我只是不知道該怎么...繼續(xù)像以前一樣。"
姜澄猶豫了一下，伸手環(huán)住他的背，像媽媽安慰自己時那樣輕輕拍打："不需要像以前一樣。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佟佑年慢慢直起身，眼睛紅紅的，但目光終于聚焦在她臉上。
他伸手抹去姜澄臉上的雨水——或者是眼淚，姜澄自己也分不清了。
"你的蝴蝶結都濕了。"他輕聲說，指尖碰到她濕漉漉的發(fā)卡。
姜澄破涕為笑："你送我的生日禮物，當然要天天戴著。"
雨勢漸小，陽光從云層縫隙中漏下來，在水洼里投下細碎的金光。他們重新調整了傘的角度，肩并肩走向家的方向。
"對了，"佟佑年突然說，"秘密基地...還在嗎？"
姜澄眼睛一亮："在！我上周還去打掃過！"
"明天放學后...能帶我去看看嗎？"
這個簡單的請求，在姜澄聽來如同最動聽的音樂。
她用力點頭，馬尾辮上的水珠甩到陸遠臉上，引得他難得地笑了一下——雖然很淺，但確實是笑了。
佟佑年抬手，輕輕擦去臉上的水珠，那動作很是輕柔。她臉頰泛紅，不知道是因為剛剛的動作太用力，還是被佟佑年這少見的笑容和動作給弄得心慌。
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細密的雨絲籠罩著他們。
她偷偷抬眼看佟佑年，只見他輪廓分明的側臉在雨幕中顯得更加冷峻，可剛剛那一抹淺笑，卻如同春日暖陽，驅散了他周身平日里的清冷。
佟佑年察覺到她的目光，轉頭看向她，四目相對，她慌亂地移開視線。
他微微勾唇，聲音低沉又帶著幾分溫柔：“走吧，別在這淋著了?！闭f著，他撐起傘，將她護在傘下。
傘下的空間有些狹小，兩人的身體偶爾會輕輕觸碰，她的心也跟著一顫一顫的。一路上，兩人都沒再說話。
終于到了目的地，她抬頭看著佟佑年，眼中滿是感激：“謝謝你，佑年哥哥?！?/p>
佟佑年看著她濕漉漉的頭發(fā)，抬手幫她理了理：“下次別這么冒失了?！?/p>
她用力點頭，馬尾辮又晃了晃，不過這次水珠沒再甩到他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