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靜安。
很多人聽到我的名字時，都以為這是一個女生。我總是笑著告訴那些看起來困惑地睡著一樣的人們，其實不然。
我?guī)缀鯖]有朋友。
很多人覺得這像猴子撈月一樣可笑又不正常：怎么會有人沒朋友？他們斷定我在說謊，語氣不容質(zhì)疑，好似柏拉圖道出的真理。
但他們畢竟不是柏拉圖，我也不是真的沒有朋友。
“有我俞靈冷罩著你，以后呢，在學(xué)校你直接橫著走！”某人又在我心里大聲的說道。
真煩。
“就不能安靜一點？想事情呢?！蔽也荒蜔┑卦谛睦锘鼐础?/p>
我感覺他聳聳肩：“聽著你那些幼稚的想法我可沒辦法安靜?！?/p>
我手握緊成拳。他說得對。
他說得對的不是我的想法確實幼稚，而是他確實可以聽到我在想什么。確切來說，是感受到。
“什么叫幾乎沒有朋友？你只是不愿意和那些你想交流的人去交流。”俞靈冷引導(dǎo)我往一個方向看去，“比如遠(yuǎn)在天邊，近在眼前的某人?！?/p>
我順從地聽他，看去，心里一道暖流經(jīng)過。
對，還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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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靈冷總讓我減減肥。他的原話是這樣的：“要是讓我操控你那靈活胖子的身體去打降龍十八掌，我跟你說，我可不干?！?/p>
我哈哈大笑，感覺可憐與辛酸。
“你明知道我減不下去?！?/p>
“有次你不是成功減重四十斤？”
“可那已是枯朽腐爛的過去式?！?/p>
“幫幫我吧，不然以后保護(hù)你的時候太難堪了。”
“不行，我可是有原則的人。”
“就當(dāng)作是為了她？”
“……”
“你就說行不行吧?！?/p>
“……我試試?！?/p>
在那位幻想中是六塊腹肌在身，完美身材且武藝高強的人的指導(dǎo)下，我開始了有如下十八層地獄一般的魔鬼式訓(xùn)練。
俞靈冷各種方法都讓我試了試，最后在我精疲力盡的時候終于拍版：“我感覺還是跑步最適合你?！?/p>
我氣喘如牛：“就不能打打羽毛球？”
俞靈冷腔調(diào)有點憐惜：“你知道那些運動達(dá)人都把羽毛球當(dāng)作什么？放松身心的方式?！?/p>
“……可能我連這樣放松的運動都無法堅持。你也知道，我不是超人?！?/p>
“我也知道你現(xiàn)在從外表上看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胖子，但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
我弱弱地豎起一根指頭：“你漏了一個‘將’字。”
“書呆子！”他恨鐵不成鋼地罵，“怎么非要在這個時候斤斤計較！還有，我說話的時候能不能不要隨意打岔！”
“可我感覺我說的也沒錯啊……”
“這不是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管的?！蔽腋杏X他擰了擰自己胳膊上發(fā)達(dá)的肌肉，“我說過就當(dāng)是為了她?！?/p>
“……”
“你又沉默是怎么回事？”
“你說得對，但我無言以對。”
“這就對了?！彼忠慌氖?，“現(xiàn)在開始行動！先熱身跑，繞操場五圈！”
“……你高興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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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說，俞靈冷這家伙在減肥上還是有一手的。
一個星期，幫我輕輕松松砍掉了十斤，就跟剛上市的新鮮蔬菜被搶購一般麻利。
我對著鏡子大張著嘴，只感覺某人不耐煩地撇嘴：“以前你在鏡子前的時間可不會超過兩分鐘?！?/p>
我不想說話，只管看我小了又小的肚子。
“……兄臺，十分鐘了喂！外面天都要黑了！”
我側(cè)過身換個角度欣賞：“又怎樣？”
“商場快要關(guān)門了吧！”
后知后覺的我才明白我此時正處于商場服裝店中的試衣間。
我隨意地抓起一旁打算買的衣服：“多謝?！比缓缶屯鉀_，還差點撞到了人。
在等待結(jié)賬時，俞靈冷無不挖苦地沖我道：“好久沒有更新自己的衣柜了吧？”
我支支吾吾著：“要你管那么多干嘛?！?/p>
“您怎么了？對衣服不滿意嗎？”正在幫我把衣服裝進(jìn)袋子里的收銀員關(guān)切地問了句。
而我一頭霧水。
俞靈冷在一旁幸災(zāi)樂禍：“剛才你把那句話念出來了哈哈哈……”
我：“……”
“非常抱歉?！蔽覜_收銀員點頭示意，跌撞著走出服裝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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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洗澡的時候，水珠從我身上滑過，殊途同歸地流到地上，一起進(jìn)入黑漆漆的下水道。我不知道他們?nèi)チ四膬?，或者，要去哪?/p>
我曾經(jīng)拿著這個問題，想問我爸是怎么一回事。然后才跟做了好久的夢一樣醒悟：我沒爸。
我出身于一個單親家庭，我媽未婚先孕生下了我，然后那男人跑了——用我媽的話來說就是比兔子跑得還快——我媽一個人辛苦撫養(yǎng)我長大，直到……
俞靈冷打斷我的回憶：“在你12歲的時候，她傍上了一個男人，巨有錢。男人收養(yǎng)了你，直到現(xiàn)在。”
他說的對。而我也就是在那時變胖的。
“哎你說苦日子過慣的人，是不是都有補償心理啊？別的我不知道，反正你媽自那以后就天天山珍海味，把你喂得跟那盤里的乳豬一樣肥?！?/p>
“知道你為什么瘦得這么快嗎？因為你實在是胖啊，隨便減肥就可以減不少?！?/p>
俞靈冷的話一句接一句的打在我心上，比密密細(xì)雨打芭蕉的頻率還要快。洗澡水是熱的，可我卻感覺很冷。
更要的是，他說的話雖然狠毒，卻完全正確，令我無法反駁，就像是面對漢語詞典不敢道出淺薄的口語一般不自然。
久頃，我睜開不知什么時候閉上的眼。
“你……說的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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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變得越來越瘦了，就連母親也沒有發(fā)覺這一變化，只是她可以明顯地感受到，當(dāng)兩個人一起坐電瓶車時，電瓶車被壓垮得沒有那么明顯了。
她還明顯語氣不快地問我：“你書包里是不是沒帶什么書啊？最近是不是又不好好學(xué)習(xí)了？”
我摸了摸鼓囊囊的書包，沒說什么。
母親沒有戴頭盔，盡管正值秋日，但她也不顧風(fēng)的冷厲，仍然將飄逸的長發(fā)大把大把的向空中散去，從后面看來，像極了怒放的花。
有紅燈。母親停下，向我半偏過頭，眉頭皺了起來。
“問你話呢？”
“嗯?！?/p>
“好好說話?！彼樕系陌櫦y似乎比一分鐘前深了些。
我感覺整個人都是恍惚的，沒有靈魂。
就連我十二歲時，母親還是一枝花，笑起來的時候還沒有蒼老的模樣。盡管她從沒有給我看過照片，但憑回頭率，母親年輕時的長相一定不會差。
但現(xiàn)在，她變得跟大街上的一個隨便揪出來的中年婦女一樣的風(fēng)霜，幾乎像斑駁的樹皮。生活，讓她變成了這樣。
我沖母親笑了笑：“媽，我會好好學(xué)習(xí)，不用擔(dān)心。”
母親也沖我微笑。那半邊臉的嘴角明顯的彎起，
“媽放心。”
有風(fēng)吹來，周圍車流涌動。我抱著母親的后腰，隨她穿梭在這城市之中，感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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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地，我瘦得跟以前完全不是一個樣子了。
很多好事者都會前來詢問，帶著刨根問底的態(tài)度。講實話，他們口吐關(guān)切話語時我都能看到口水。
只有妍問了句：“你瘦了，怎么做到的？”
毫無疑問，我看著她的笑臉，覺得她真會說話。
不過我的性子卻變得比以前冷淡多了，直接回了句“不知道”，然后繼續(xù)做自己的事情。就像被愚公挖了一鍬土的太行山——跟沒挖一樣無動于衷。
這不全是我刻意裝出來的，而是俞某人一直一直在我心里叨叨：“別跟她多說話。”
我在淡淡地道了句“不知道”后，看著妍錯愕的臉，又默默的問了句“為什么”。
“因為她是個交際花。她在你身上花的功夫，同樣也可以花在別人身上?！?/p>
“小心點，不要上當(dāng)受騙?！?/p>
我好奇地繼續(xù)問，全然沒有注意妍百無聊賴地走開：“這不會是你上輩子得出來的經(jīng)驗吧？”
“也有你下輩子的?！庇犰`冷打了個響指，“說起來，你還真是不爭氣啊。三輩子了，二十歲之前的人生路程都是一樣的?！?/p>
我打了個寒戰(zhàn)：“沒那么邪乎吧？”
根據(jù)俞靈冷的說法，他是平行世界的我。也就是說，他就是我。只不過他簡直把學(xué)校當(dāng)成了自己家——又是學(xué)霸，又是校霸。他還說他被那個世界的妍傷過——覺得我會信？
我又加了一句，據(jù)理力爭：“兩個世界的經(jīng)歷總不太一樣吧？”
我感覺到他嘆了口氣說：“說不過你。反正，你不要跟她有過多接觸，這是我對你的第二條忠告?！?/p>
“還記得第一條忠告嗎？”
我心里一沉。
第一條忠告：不要靠近學(xué)校里的不良少年。
用俞靈冷的話來說：“入伙會被坑，找事會被打。知道了他們的秘密，那就必須死。你不死，他們就讓你死。”
俞靈冷的聲音低沉：“他們有來找過你嗎？”
我搖搖頭。
“也怪，全校的好學(xué)生都被他們找遍了，也都騙了兩輪，怎么還不找你？”
我這才意識到原來我成績還不錯。
“……年段前一百他們?nèi)伊?？?/p>
“對呀?！庇犰`冷的聲音遠(yuǎn)得好似不可觸及，“他們的手段可多了，保證能讓你像坐過山車一樣，起落起落起起落，落起落起，落，落，落?！钡搅俗詈?，聲調(diào)變得極輕，一字一頓。
“期待那樣的生活嗎？小安安？”伴隨著突如其來的雷陣雨，氣溫驟降，天空陰森，溫度低，冷氣沖天。我聽著他的聲音，莫名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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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于瘦身成功。
“總共減了四十五斤，還不錯，而且……”俞靈冷壞笑著，“你瘦下來還挺帥的?！?/p>
我摸著我重新變得立體的五官，看著它們在被熱氣涌得起霧的淋浴間鏡子前若隱若現(xiàn)。
我遺傳母親的高鼻梁大眼睛，嘴唇不再是病態(tài)的蒼白，而是一抹鮮紅，只不過像血一樣嫣然。至于兩道劍眉和深灰色眼睛……我垂下頭。
應(yīng)該是那個人的。
“或許你的父親是個外國人？”俞靈冷注意到了我的黑發(fā)灰眸。
我的聲音倒是一如既往的低沉而富有磁性，只不過少年的志氣已被時光雕琢，成為了成熟的標(biāo)記，顯得格外生動：“或許我得試試黑色彩瞳?！?/p>
俞靈冷輕笑了笑。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他真誠地笑，沒有諷刺，沒有古怪，起碼……像個正常人。
俞靈冷很快收回笑容和語氣中的輕佻：“不過，上次跑步那次，我是不會放過那幫人的?！?/p>
我在穿衣服的手一抖。
我扯了扯嘴角，強行拉出一個笑容：“我可以自己解決?！?/p>
“喲，這不是陳小胖嗎？減肥呀，可以呀?！?/p>
“喂，跟你說話呢？聽沒聽見？”
“你再跑，我就打斷你的腿！”
“哈哈哈哈哈……”
那一串串話語涌入腦海，我不可避免地顫抖。
久頃，我吐露心聲：“他們只是嘴上功夫強。”
俞靈冷的聲音前所未有地溫柔：“對，他們現(xiàn)在可能連你也打不過。”
我穿好衣服，往淋浴間外面走出。
“喂?！?/p>
“他們可能不會打斷我的腿?！?/p>
“但我會?！蔽疫呎f邊從儲物間翻找出了一柄棒球棍。
俞靈冷聲音顫抖：“這可不是我教你的?！?/p>
“不用你教，我自有分寸?！?/p>
一聲沉悶的撞擊，棒球棍的棒身與手心相碰，久久回蕩在客廳昏暗的燈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