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冰冷、令人窒息的黑暗。
秦小二感覺自己是一塊被遺忘在冥河深處的沉船碎片,在死寂的深淵中隨波逐流。意識沉淪在無邊的冰冷與破碎的劇痛里,無數(shù)扭曲的、充滿怨毒的嘶吼和毀滅的畫面如同跗骨之蛆,反復(fù)撕扯著他脆弱的靈魂。
寒潭深處,白骨祭壇,幽暗裂隙……那純粹的、令人靈魂凍結(jié)的死寂意志……還有最后引爆丹田死氣時,那如同將自己從內(nèi)而外徹底撕裂的恐怖劇痛……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千年。
一絲微弱的、帶著干燥塵土氣息的氣流,如同沙漠中的一線清泉,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他意識的重重冰封。
“嗬……” 一聲極其微弱、如同瀕死幼獸般的呻吟,從秦小二干裂的嘴唇中擠出。
他艱難地、極其緩慢地睜開了眼睛。
視野模糊,如同隔著一層渾濁的毛玻璃。劇烈的頭痛如同無數(shù)根燒紅的鋼針在顱內(nèi)攪動,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全身的傷口,帶來撕裂般的痛楚,卻又被一種深沉的、非人的冰冷麻木感所覆蓋。
他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一片冰冷堅硬的巖石地面上。身體不再被冰冷的潭水浸泡,只有濕透的、破爛不堪的灰布袍子緊貼著皮膚,帶來刺骨的寒意??諝庵袕浡鴿庵氐某睗袼?、巖石的土腥味、以及一種……極其古老、極其厚重的塵埃氣息,混合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類似金屬銹蝕的淡淡腥氣。
他艱難地轉(zhuǎn)動唯一還算靈活的眼球,打量著四周。
這里似乎是一條天然形成的巖石隧道。隧道不算寬闊,僅容兩三人并肩而行,兩側(cè)和頭頂都是嶙峋凹凸的黑色巖壁,在微弱的光線下泛著濕漉漉的幽光。光線來自前方——大約數(shù)十丈外,隧道似乎拐了一個彎,有微弱的光源從拐角后透出,如同黑夜中遙遠的燈塔。
而他此刻所處的位置,是隧道入口處一個淺淺的凹坑。身后,是不斷涌動著渾濁污水的寒潭入口,水流帶著嘩嘩的聲響,從潭口涌入,沿著隧道底部一條淺淺的水槽,緩緩向前流淌。他正是被這股水流,從寒潭深處沖刷到了這里。
身體……沉重得如同灌滿了鉛汞。
秦小二嘗試著動了一下手指。左手冰冷僵硬,如同包裹著一層沉重的石殼,每一次細微的彎曲都伴隨著刺耳的、如同生銹齒輪摩擦的“咯咯”聲。他緩緩抬起左手,視線落在上面。
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徹底的、如同陳年尸骸般的青灰色,失去了所有的彈性和光澤。皮膚下的血管紋路清晰可見,卻不再是生命的鮮紅,而是凝固的、如同枯枝般的灰黑色。指甲也變得灰白、增厚、扭曲。這只手,與其說是人手,不如說更像是從古墓中掘出的、包裹著石皮的枯骨!
他艱難地轉(zhuǎn)動目光,看向自己的右臂。更糟。右半邊身體幾乎完全失去了知覺,如同沉重的頑石,連彎曲都無法做到。皮膚呈現(xiàn)出更加深沉的青灰色,隱隱透出一種類似金屬的冰冷光澤。他能“感覺”到,右肩、右臂的骨骼在死氣的侵蝕下,正在發(fā)生某種不可逆轉(zhuǎn)的異變,變得更加堅硬、沉重,卻也更加……不屬于活物。
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涼和恐懼瞬間攫住了心臟。
自己……正在變成什么?
他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左肋。那里,被鐵爪壯漢水刃劃開的傷口,皮肉翻卷,卻不見絲毫鮮血流出。傷口邊緣呈現(xiàn)出焦炭般的黑色,內(nèi)部則是粘稠的、如同冷卻巖漿般的暗紅色凝固物。傷口周圍的皮膚,也呈現(xiàn)出大片的灰敗僵硬,正緩慢地向著胸口蔓延。
丹田內(nèi),那片灰黑色的死潭沉寂著。體積比墜入寒潭前膨脹了數(shù)倍,粘稠如同化不開的墨汁,散發(fā)著冰冷沉重的力量感,卻也帶來持續(xù)的脹痛和深入骨髓的冰寒。每一次死氣的微弱流動,都伴隨著經(jīng)脈被撕裂般的刺痛,以及身體被進一步侵蝕的麻木感。
力量還在,甚至更強。但這力量,正以他的身體為薪柴,將他一點點燒成冰冷的灰燼。
“嗬…嗬…” 秦小二劇烈地喘息起來,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嘶鳴,喉嚨里彌漫著濃郁的鐵銹味。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纏繞上來。
就在這時。
嗡!
左手緊握著的那截噬靈刃胚胎,劍柄處那暗紅的紋路,毫無征兆地、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
一股微弱的、卻異常清晰的悸動感,順著劍柄傳入秦小二冰冷的掌心,如同一根冰冷的絲線,瞬間刺破了他沉淪的絕望!
這悸動……并非源自噬靈刃本身!
它更像是一種……共鳴!一種源自隧道深處、那微弱光源方向的……召喚!
秦小二布滿血絲、幾乎被麻木和絕望填滿的眼中,驟然爆發(fā)出駭人的精光!如同即將溺斃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是那個方向!
這悸動,與寒潭深處白骨祭壇上那道裂隙的氣息有些相似,卻又截然不同!它更加內(nèi)斂,更加古老,帶著一種被漫長歲月磨礪后的、如同頑石般的堅韌與……一絲若有若無的……抗拒?
抗拒?抗拒什么?抗拒那純粹的毀滅?
求生的本能瞬間壓倒了一切!他必須過去!無論那是什么,都可能是他唯一的生機!
秦小二咬緊牙關(guān),牙齦再次崩裂出血。他用盡全身殘存的力量,驅(qū)動那只如同枯骨般的左手,死死摳住身下冰冷的巖石縫隙!右半邊僵硬的身體如同沉重的船錨,每一次拖拽都伴隨著骨骼摩擦的刺耳噪音和撕裂般的劇痛!
他像一條在泥濘中掙扎的蛆蟲,用左手拖拽著半邊石化的殘軀,一點一點,極其艱難地,朝著隧道深處、那微弱光源的方向挪動!
“呃…嗬…” 壓抑的、如同野獸瀕死般的痛哼不斷從喉嚨里擠出。汗水混合著傷口滲出的暗紅色粘液,在冰冷的巖石上拖出一道粘膩的痕跡。每一次挪動,都仿佛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丹田內(nèi)的死潭沉寂著,如同冰冷的旁觀者,只有身體被侵蝕的麻木感在無聲蔓延。
十丈…五丈…三丈…
距離那拐角越來越近。微弱的光源如同冰冷的希望,映照著他扭曲爬行的身影。
就在他即將觸及拐角的瞬間——
嗡!
噬靈刃胚胎劍柄處的暗紅紋路再次閃爍!這一次,光芒更加清晰!那股源自深處的共鳴悸動也驟然加強!
同時,秦小二的身體猛地一僵!
一股無形的、冰冷粘稠的阻力,如同無數(shù)根堅韌的蛛絲,毫無征兆地從拐角后的空間中彌漫出來,瞬間纏繞、包裹住他正在挪動的身體!
這股阻力并非實質(zhì)的攻擊,更像是一種……探測!一種帶著審視意味的、冰冷的能量掃描!它如同冰冷的觸手,瞬間穿透了他破爛的衣袍,深入到他每一寸被死氣侵蝕的血肉,甚至觸及了他丹田深處那片灰黑的死潭!
一股強烈的排斥感瞬間爆發(fā)!
仿佛他這具被死氣污染、正在向非人轉(zhuǎn)化的殘軀,是闖入神圣之地的污穢穢物!那股無形的阻力驟然增強,如同冰冷的墻壁,狠狠將他向外推拒!
“呃??!” 秦小二悶哼一聲,身體被這股排斥力推得向后滑了半步!本就搖搖欲墜的左手再也支撐不住,身體重重摔在冰冷的巖石上!
絕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
連這條路……也走不通嗎?
他不甘!百年屈辱都熬過來了!寒潭死地都爬出來了!怎能倒在這里?!
“吼——!” 一聲沙啞的、充滿了不屈與兇戾的咆哮,從他喉嚨深處迸發(fā)出來!如同被逼到絕境的困獸最后的嘶鳴!
丹田內(nèi)那片沉寂的灰黑死潭,在這絕境的咆哮和不屈意志的刺激下,驟然沸騰!如同被投入了火星的油庫!
轟!
冰冷沉重的死寂力量不再沉寂!它被秦小二那頑強的求生意志強行引動!并非攻擊外界,而是……反沖自身!如同最狂暴的洪流,狠狠沖刷、沖擊著他體內(nèi)那無形的排斥阻力!
嗤嗤嗤!
仿佛有無聲的消融在體內(nèi)發(fā)生!那股纏繞、掃描、排斥他的無形力量,在接觸到這源自寒潭深處、同樣古老精純、卻更加暴戾霸道的死寂能量時,如同冰雪遇到了烙鐵,發(fā)出了無聲的“嗤嗤”聲!
那股冰冷的排斥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侵蝕、消融!
秦小二眼中厲色爆閃!抓住這瞬間的松動!他用盡最后的力量,左手猛地向前一撐!同時,丹田死氣瘋狂注入左臂那早已麻木僵硬的經(jīng)脈,帶來一陣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聲!
咔嚓!
左臂皮膚下的灰黑色血管紋路驟然亮起!仿佛有無數(shù)冰冷的細絲瞬間繃緊!一股遠超他重傷之軀應(yīng)有的、帶著毀滅氣息的蠻力,如同沉睡的兇獸被強行喚醒,猛地爆發(fā)出來!
轟!
他的身體如同離弦之箭,硬生生撞破了那層無形的排斥屏障,猛地滾入了拐角之后!
身體重重摔落在地,激起一片灰塵。
他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和塵埃的味道。左臂傳來鉆心的劇痛和更深的麻木,皮膚下的灰黑色紋路似乎更加清晰了一些。但此刻,他已無暇顧及。
他抬起頭。
拐角后的景象,瞬間映入他那雙布滿血絲、卻閃爍著駭人精光的眼眸之中!
隧道在這里豁然開朗,形成一個不大不小的天然石室。
石室中央,并非他想象中通往外界的光明出口。
而是一道門。
一道鑲嵌在堅硬巖壁之上的、巨大的、緊閉的石門!
石門通體呈現(xiàn)出一種深沉厚重的玄黑色,材質(zhì)非金非石,表面布滿了無數(shù)細密、繁復(fù)、扭曲的暗紅色紋路。這些紋路如同活物般在石門表面緩緩流淌、蠕動,散發(fā)著微弱卻恒定的暗紅光芒,將整個石室映照在一片詭異而壓抑的血色之中。紋路勾勒出的圖案扭曲而古老,仿佛某種禁忌的封印符文,又似某種獻祭的儀軌,充滿了令人心悸的邪異與不祥。
石門兩側(cè),各矗立著一尊巨大的石像!
石像并非人形,而是兩頭猙獰可怖的異獸!形似麒麟,卻更加兇戾!頭生扭曲的獨角,獠牙外露,眼窩空洞,卻仿佛燃燒著無形的火焰。石像表面同樣覆蓋著與石門同源的暗紅紋路,如同血管般蔓延。一股沉重、暴戾、帶著無盡怨念的守護氣息,如同實質(zhì)的威壓,從這兩尊石獸身上彌漫開來,充斥了整個石室空間!
噬靈刃胚胎在秦小二手中劇烈地嗡鳴起來!劍柄處的暗紅紋路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熾烈血光!一股強烈的、近乎貪婪的渴望意念,如同饑餓了萬年的兇獸,瘋狂地沖擊著他的意識!
目標,正是那扇緊閉的、流淌著暗紅紋路的——玄關(guān)石門!
石室深處,那微弱的光源,正是從石門下方一道極其細微的縫隙中透出的!那光芒并非自然光,而是一種……冰冷的、帶著淡淡死寂氣息的……幽藍磷光?
秦小二癱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布滿血污和灰塵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呆滯的神情。
逃出生天的希望……似乎就在眼前這扇詭異邪門的石門之后?
但這兩尊散發(fā)著恐怖威壓的石獸……還有這扇流淌著邪異紋路的門……
是生路?還是……另一處更加可怕的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