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星光在眸底旋轉(zhuǎn),漠然,死寂,如同俯瞰億萬星辰生滅的亙古意志。那虛握的五指間,無形的空間之力如同冰冷的絞索,已將蘇晚的護體靈光碾得粉碎,死亡的寒意凍結(jié)了她的金丹,凍結(jié)了她的神魂。
只需再一瞬。
只需一個念頭。
這曾高高在上、視他為邪異、欲將他審判的青云宗天驕,便會如同脆弱的琉璃,在這絕對的空間碾壓下徹底化為齏粉,歸于那永恒的虛無。
然而,那一聲帶著血淚的哭喊,那一縷微弱卻清晰的銀鈴聲,如同投入死寂深潭的石子,狠狠撞在了那冰冷星海意志的深處。
“林玄哥哥……不要變成怪物……”
怪物?
冰冷的星眸微微轉(zhuǎn)動,垂落。
視線里,是一張沾滿泥污和淚水的小臉。清澈的眸子被巨大的悲傷和恐懼填滿,卻又燃燒著一種近乎執(zhí)拗的、純粹的希冀,如同在永夜中倔強燃燒的微弱螢火。她小小的身體跪伏在冰冷的灰白塵埃里,雙手死死抓著他的腳踝,仿佛那是她對抗整個冰冷世界的唯一支點。
林玄……
哥哥……
星辰流轉(zhuǎn)的速度,出現(xiàn)了剎那的凝滯。那深埋在無盡星海核心、被涅槃劫火焚燒、被寂滅意志覆蓋的某個烙印,被這熟悉的稱呼、這刺耳的鈴聲、這滾燙的淚水……狠狠觸動了一下。
“呃……”一聲極其輕微、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帶著困惑的痛苦悶哼,從林玄的喉嚨里溢出。他那虛握的右手,猛地一顫!
咔嚓!
那禁錮著蘇晚、即將把她徹底碾碎的空間囚籠,發(fā)出一聲刺耳的碎裂聲!蛛網(wǎng)般的黑色裂痕瞬間凝固,隨即如同破碎的鏡面,嘩啦一聲消散無形!
噗通!
失去了空間之力的束縛,蘇晚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頭,重重摔落在冰冷的灰白塵埃中。她蜷縮著身體,劇烈地咳嗽著,每一次咳嗽都帶出大口的污血和細小的內(nèi)臟碎塊。左臉頰上那道深可見骨的灰敗傷口,因為劇痛和力量的沖擊,邊緣的死寂之氣如同活物般蠕動,侵蝕的范圍似乎又擴大了一絲。她艱難地抬起頭,望向那個籠罩在冰冷星光中的身影,眼中殘留的驚駭被一種更深沉的、無法理解的恐懼取代。剛才那一瞬間,她清晰地感覺到了死亡的冰冷觸手扼住了她的靈魂!也感覺到了……那冰冷意志中一絲極其突兀的……掙扎?
林玄沒有再看蘇晚。他緩緩地、極其僵硬地低下頭,目光聚焦在抓著自己腳踝的那雙小手上。沾滿污泥,冰涼,卻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力道。手腕上那枚布滿裂痕的銀鈴,隨著少女身體的顫抖,發(fā)出微弱卻持續(xù)不斷的叮鈴聲。
這鈴聲……很吵。
吵得他識海中那冰冷旋轉(zhuǎn)的星海都泛起了漣漪。
吵得那烙印在靈魂深處的寂滅箴言都模糊了一瞬。
他緩緩抬起左手,手腕內(nèi)側(cè)那道淺白色的骨片印記微微發(fā)熱。修長、冰冷、流轉(zhuǎn)著星辰微光的指尖,遲疑著,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抗拒,卻又無法控制地……伸向了云璃手腕上那枚小小的銀鈴。
指尖觸及冰冷的銀鈴表面。
叮鈴……
鈴聲似乎清晰了一瞬。
嗡——!
一股純凈、柔和、帶著悲傷守護意志的奇異力量,如同溫熱的泉水,瞬間從銀鈴中涌出,順著林玄冰冷的指尖,逆流而上,狠狠撞入了他那浩瀚卻冰冷的識海星域!
這力量并不強大,甚至微弱得可憐。但它蘊含的意念卻無比純粹——是溪邊初遇時毫無保留的攙扶,是石屋里笨拙卻真誠的草藥敷傷,是爺爺獻祭光點消散時撕心裂肺的悲傷,是看到他投入黑暗深坑時絕望的哭喊,更是此刻……不顧生死撲上來抓住他腳踝的決絕守護!
守護……
這個陌生的詞匯,帶著滾燙的溫度,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了林玄識海深處那片冰冷死寂的星海核心!
轟——?。?!
整個識海劇烈震蕩!冰冷的星辰意志發(fā)出憤怒的咆哮!無數(shù)星辰虛影瘋狂旋轉(zhuǎn),試圖絞殺、湮滅這入侵的“雜質(zhì)”!寂滅的箴言如同冰冷的鎖鏈,從星海深處蔓延而出,要將這喚醒“軟弱”的意念徹底封鎮(zhèn)!
然而,那縷源自銀鈴的守護意念,如同扎根在巖石縫隙中的小草,頑強無比!它緊緊纏繞著星海核心那一點微弱的、屬于“林玄”的烙印,以自身為薪柴,瘋狂地燃燒、壯大!守護的暖意與寂滅的冰冷在識海深處展開了慘烈的拉鋸!
林玄的身體猛地繃緊!覆蓋著玄奧暗金紋路的皮膚下,肌肉如同虬龍般賁張!他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如同野獸受傷般的低吼!那雙旋轉(zhuǎn)的星眸之中,冰冷與痛苦激烈交織!時而星海占據(jù)主導,漠然死寂;時而又有一點微弱卻熾熱的人性光芒在瞳孔深處艱難地閃爍!
“林玄哥哥!”云璃感受到他身體的劇震和那壓抑的痛苦嘶吼,抓著他腳踝的手更加用力,小臉上淚水漣漣,聲音帶著哭腔和不顧一切的呼喚,“回來!你回來??!”
這呼喚,如同最后一根稻草!
“啊——?。?!”
林玄猛地仰頭發(fā)出一聲震徹廢墟的咆哮!不再是冰冷的金屬顫音,而是混合了痛苦、掙扎、以及一絲終于掙脫束縛的……嘶啞人聲!
隨著這聲咆哮,他識海中那冰冷的星辰意志如同潮水般暫時退去!那點被守護意念喚醒的人性烙印,終于艱難地占據(jù)了主導!旋轉(zhuǎn)的星眸深處,冰冷的星光迅速黯淡、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帶著劫后余生的疲憊與茫然。
覆蓋全身的、那種令人窒息的星辰死寂威壓,如同被收回的潮水,瞬間內(nèi)斂。皮膚表面流轉(zhuǎn)的星辰微光和玄奧暗金紋路也迅速隱沒,只留下玉石般溫潤卻又透著冰冷質(zhì)感的肌膚。他看起來依舊不像凡人,但至少……不再像那漠視眾生的星辰化身。
“云……璃……”林玄低下頭,聲音沙啞干澀,如同砂紙摩擦,卻帶著一絲屬于“人”的溫度。他看著腳邊哭成淚人的少女,那雙恢復了幾分清明的眼眸中,充滿了復雜的情緒——劫后余生的茫然,對自身變化的驚駭,還有……深沉的愧疚。
他緩緩蹲下身,動作依舊有些僵硬,卻不再像提線木偶。冰冷的手掌(依舊帶著低于常人的溫度)遲疑地、輕輕地覆蓋在云璃抓著他腳踝的小手上。
入手冰涼,沾滿污泥,還在微微顫抖。
“對……不起……”林玄的聲音艱澀無比,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我……嚇到你了……”
云璃猛地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林玄那雙恢復了部分清明的眼睛,里面不再是純粹的冰冷死寂,而是她熟悉的……痛苦、掙扎和愧疚?巨大的委屈和后怕瞬間爆發(fā),她“哇”的一聲哭得更大聲,猛地撲進林玄懷里,小小的身體因為恐懼和悲傷而劇烈顫抖。
“嗚……林玄哥哥……我以為……我以為你再也回不來了……嗚……爺爺……爺爺也沒了……”滾燙的淚水瞬間浸濕了林玄冰冷的胸膛,帶來一種陌生而灼熱的觸感。
林玄僵硬地伸出手臂,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輕輕環(huán)住了懷中顫抖的小小身軀。他感受著那份灼熱的悲傷和依戀,識海中寂滅星辰的冰冷意志雖被暫時壓制,卻依舊如同潛伏的冰山,散發(fā)著陣陣寒意。劫燼重燃的身軀,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力量感,卻也帶來了巨大的陌生感和失控的恐懼。他需要時間,去理解、去掌控這具由枯榮為殼、寂滅為核、在湮滅盡頭重鑄的……劫燼之身。
他的目光越過云璃的肩膀,落在了不遠處蜷縮在灰白塵埃中、氣息奄奄的蘇晚身上。
蘇晚艱難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全身碎裂般的劇痛。她看著那個抱著少女、氣息已然“恢復人形”的身影,清冷的眸子里翻涌著驚濤駭浪。剛才那瀕臨死亡的恐怖體驗,那絕對漠然的星辰意志,還有此刻對方身上那內(nèi)斂卻更加深不可測的冰冷氣息……這一切都打敗了她的認知。這絕非什么邪魔附體,也非簡單的禁忌功法!這更像是……一種本質(zhì)上的生命躍遷!一種她無法理解的……更高層次的存在形態(tài)!
恐懼、疑惑、還有一絲被對方無視(或憐憫?)的屈辱感交織在一起。她看到林玄的目光掃來,下意識地想要撐起身體,卻牽動了傷勢,又是一口鮮血咳出,左臉上的灰敗死氣似乎又活躍了一分。
林玄看著蘇晚慘白的臉和那道觸目驚心的傷口,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寂滅之力造成的侵蝕,尋常丹藥根本無法化解,只會不斷吞噬她的生機,直至徹底化為枯骨。
他抱著依舊啜泣的云璃,緩緩站起身。動作流暢了許多,劫燼之身正在快速適應。他赤足踏在冰冷的灰白塵埃上,一步步走向蘇晚。
蘇晚瞳孔微縮,強忍著劇痛和恐懼,試圖凝聚起一絲靈力戒備,卻發(fā)現(xiàn)丹田內(nèi)的金丹如同被冰封,靈力運轉(zhuǎn)艱澀無比。
林玄在她身前停下,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那雙恢復了清明的眼眸深處,冰冷與復雜交織。
“回去?!绷中穆曇粢琅f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平靜,“告訴青云宗的人?!?/p>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這片徹底化為死寂廢墟的村落,掃過半截哭泣的守心槐殘骸,最后落回蘇晚臉上。
“云溪村,我罩了?!?/p>
平靜的話語,卻如同九天驚雷,狠狠砸在蘇晚的心頭!霸道!狂妄!視青云宗如無物!
“至于你……”林玄的目光落在蘇晚左臉的傷口上,那灰敗的死氣如同活物般蠕動。他緩緩抬起右手,指尖一點深邃、冰冷、仿佛能凍結(jié)靈魂的灰白火星悄然凝聚。
蘇晚臉色劇變,以為對方要徹底了結(jié)她!
然而,林玄的指尖并未點向她的要害,而是隔著數(shù)尺距離,對著她左臉的傷口,極其隨意地……虛虛一彈。
嗤!
那點灰白火星如同擁有生命,瞬間沒入蘇晚臉上的傷口之中!
“呃啊——!”蘇晚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一股無法形容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冰冷死寂瞬間爆發(fā)!仿佛要將她的生命之火徹底凍結(jié)!傷口處的灰敗死氣如同遇到了君王,瞬間被那點火星吞噬、同化!但更恐怖的是,那點火星并未消失,反而如同種子般扎根在她的傷口深處,散發(fā)出微弱卻無比清晰的寂滅波動!它并未立刻殺死她,卻如同懸頂之劍,隨時可以引爆!
“這道寂滅火種,留給你?!绷中穆曇舯?,如同宣判,“它能暫時壓制你傷口的死寂侵蝕,保你不死。但它的生死,在我一念之間?!?/p>
他微微俯身,那雙蘊含著冰冷與警告的眼眸,近距離地逼視著蘇晚因痛苦和恐懼而扭曲的臉。
“想活命,就管好青云宗的嘴。若再有青云宗的人踏入這片廢墟百里之內(nèi)……”林玄的聲音如同九幽寒風,“這火種,會先燒干你的金丹,再燃盡你的神魂。滾!”
最后一個“滾”字,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蘇晚的心神之上!她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黑,徹底昏死過去。
林玄直起身,不再看地上的蘇晚。他低頭,看向懷中情緒稍稍平復、卻依舊緊緊抓著他衣襟的云璃。少女哭紅的眼睛望著他,充滿了依賴和后怕。
“我們……離開這里。”林玄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他彎腰,小心地將云璃橫抱起來。少女輕得如同羽毛,溫熱的淚水滴落在他冰冷的胸膛。
他最后看了一眼這片埋葬了云山、埋葬了過往、也見證了他第一次涅槃死劫的廢墟,目光掠過昏死的蘇晚,掠過深不見底的坑洞,最終落在手腕內(nèi)側(cè)那道淺白色的骨片印記上。
骨片沉寂著,仿佛之前的瘋狂指引從未發(fā)生。但林玄知道,這僅僅是開始。寂滅死劫已過,但《九劫涅槃經(jīng)》的九重劫難,才剛剛揭開第一頁。
他抱著云璃,赤足踏在冰冷的灰白塵埃上,一步邁出。
空間仿佛在他腳下折疊、縮短。
下一步落下時,身影已出現(xiàn)在葬靈溪上游、那片被陰煞黑霧籠罩的深邃森林邊緣。
劫燼之身,踏上了新的未知之途。
身后,是化為絕對死寂的廢墟,和一顆埋入青云宗天驕體內(nèi)的……寂滅火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