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燒紅的烙鐵和鋒利的冰錐上。經(jīng)脈的裂痕被牽扯，陰煞的冰寒與枯寂的死意在殘破的軀殼里翻攪，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氣和深入骨髓的痛楚。林玄幾乎將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身旁那個小小的身軀上。
云璃比他矮了大半個頭，身形也單薄，但攙扶著他的手臂卻異常堅定。她咬著牙，光潔的額頭沁出細(xì)密的汗珠，小麥色的臉頰因為用力而漲得通紅，每一步都走得有些踉蹌，卻始終沒有松開。她手腕上的銀鈴隨著步伐發(fā)出清脆而規(guī)律的叮鈴聲，在這寂靜的山澗中，成了林玄對抗體內(nèi)無盡痛苦和昏沉意識的唯一錨點。
“就快到了！翻過前面那個小坡，看到那棵歪脖子老槐樹，就到家了！”云璃喘著氣，指著前方不遠(yuǎn)處的溪流拐彎處，聲音里帶著鼓勵和一絲如釋重負(fù)。
林玄艱難地抬眼望去。溪水在此處變得平緩開闊，形成一片小小的河灘。岸邊果然矗立著一棵極其粗壯的古槐，樹干虬結(jié)盤曲，如同臥龍，樹皮龜裂如鱗，大半樹冠歪斜著伸向河面，濃密的枝葉遮天蔽日，投下大片深邃的陰影?；睒渲?，地勢漸高，溪流也隱入一片更為茂密、散發(fā)著古老氣息的森林深處。
枯榮引的悸動，在接近這棵古槐時變得愈發(fā)清晰！那指引的源頭，就在槐樹之后、那片深邃森林的方向！骨片在懷中，也傳來一陣陣冰冷而微弱的共鳴，如同沉睡的心臟被某種同源的氣息緩緩喚醒。
然而，云璃并未走向森林深處，而是攙扶著林玄，繞過了那棵巨大陰森的歪脖子槐樹，走向河灘旁一條被踩踏出來的、不甚起眼的小徑。小徑兩旁是高高的、不知名的野草，散發(fā)著濕潤的氣息。
“小心腳下，有點滑！”云璃提醒著，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前行。
沒走多遠(yuǎn)，眼前豁然開朗。
一片小小的村落，如同世外桃源般鑲嵌在青山綠水之間。
村落不大，稀稀落落幾十間房舍，依著平緩的山坡錯落分布。房屋大多是就地取材的石塊混合著夯土壘砌而成，屋頂覆蓋著厚厚的茅草或青黑色的石片，透著一股古樸的滄桑感。村中道路是踩實的泥土路，干凈整潔，不見車轍，只有一些雞鴨悠閑地踱步。幾縷炊煙從幾戶人家的煙囪里裊裊升起，融入傍晚淡金色的暮靄之中，帶來人間煙火的暖意。
村口有一片小小的空地，幾個穿著同樣粗布衣衫的孩童正在追逐嬉戲，清脆的笑聲在山谷間回蕩。幾個老人坐在樹下的石墩上，抽著旱煙，閑聊著，看到云璃攙扶著一個渾身是血、氣息奄奄的陌生人走來，都停下了動作，渾濁的老眼中充滿了驚疑和警惕。
“云丫頭！這是誰？”一個缺了顆門牙、須發(fā)皆白的老漢拄著拐杖站起來，聲音洪亮，帶著濃濃的戒備，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林玄。
“李爺爺！”云璃連忙應(yīng)道，聲音清脆，“我在溪邊撿……啊不，遇到的！他傷得好重，快不行了！我把他帶回來，想讓爺爺看看！”
“撿的？”另一個干瘦的老嫗皺緊了眉頭，看著林玄襤褸染血的衣衫和蒼白如紙的臉色，尤其注意到他皮膚上那些詭異的黑紅色冰晶和裂痕，渾濁的眼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懼，“這……這人身上帶著死氣！不吉利！云丫頭，你怎么什么人都敢往村里帶？驚擾了……”
“咳咳……”一聲蒼老但中氣略顯不足的咳嗽聲打斷了老嫗的話。
一個同樣穿著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衣袍、身形有些佝僂的老者，拄著一根油光發(fā)亮的黃楊木拐杖，從旁邊一間稍大些的石屋里走了出來。老者須發(fā)皆白，梳理得一絲不茍，臉上皺紋深刻，如同刀刻斧鑿，但一雙眼睛卻異常明亮，帶著閱盡世事的滄桑與溫和的睿智。他的目光落在林玄身上，沒有像其他村民那樣流露出明顯的恐懼或排斥，反而帶著一種深沉的探究，尤其是在林玄丹田位置停留了一瞬，眼中閃過一絲極其隱晦的了然。
“爺爺！”云璃看到老者，眼睛一亮，如同找到了主心骨。
老者正是云璃的爺爺，云山。
云山對著那質(zhì)疑的老嫗擺了擺手，聲音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杏花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孩子傷得蹊蹺，但既然被璃兒帶回來了，便是緣分。驚擾不了什么。”他目光掃過其他面帶憂色的村民，“都散了吧，該做飯做飯去。”
云山在村中顯然威望極高，他發(fā)話了，李老漢和杏花婆等人雖仍有疑慮，卻也不再阻攔，只是看著林玄的目光依舊充滿了復(fù)雜的情緒，低聲議論著散開了。
“扶他進(jìn)來吧。”云山對云璃說道，轉(zhuǎn)身引路，走向他出來的那間石屋。
石屋內(nèi)陳設(shè)極為簡樸，甚至可以說是簡陋。一張硬板床，一張粗糙的木桌，兩把木凳，墻角堆著一些曬干的草藥和農(nóng)具?？諝庵袕浡牟菟幥逑愫蜔熁饸狻?/p>
云璃小心翼翼地將林玄攙扶到硬板床邊坐下。僅僅是這個動作，就幾乎耗盡了林玄最后一絲力氣，他靠在冰冷的石墻上，大口喘息，豆大的汗珠混著血污從額頭滾落。
云山?jīng)]有立刻上前，而是走到桌邊，從一個粗糙的陶罐里倒了一碗溫水，又從另一個小瓦罐里捏了一小撮暗紅色的粉末撒入碗中。粉末入水即化，清水瞬間變成一種淡淡的、帶著清香的琥珀色。
“喝了它，能暫時壓一壓你體內(nèi)的陰寒煞氣。”云山將碗遞給林玄，目光平靜地看著他。
林玄沒有猶豫，他現(xiàn)在如同在懸崖邊行走，任何一點外力都可能成為壓垮駱駝的稻草，但也可能是救命的稻草。他接過碗，入手溫?zé)?。碗中的液體散發(fā)著一種奇特的清香，帶著微弱的暖意。他忍著劇痛，將碗湊到唇邊，小口啜飲。
一股溫和的暖流順著喉嚨滑下，迅速擴(kuò)散至四肢百骸。這股暖流并不霸道，卻異常堅韌，如同無數(shù)細(xì)小的暖針，精準(zhǔn)地刺入那些被陰煞凍結(jié)、侵蝕的角落，帶來絲絲縷縷的暖意和輕微的刺痛感。盤踞在經(jīng)脈深處的陰寒煞氣像是遇到了克星，雖然并未被驅(qū)散，但那股蝕骨的冰寒和怨毒侵蝕感，竟真的被壓制下去了一部分！身體內(nèi)部的劇痛也隨之減輕了一絲，雖然依舊沉重，卻讓他從瀕臨崩潰的邊緣暫時穩(wěn)住了心神。
“謝……謝前輩?！绷中畔峦?，聲音依舊沙啞，但氣息平穩(wěn)了一些。
云山擺擺手，示意云璃再去燒些熱水。云璃乖巧地應(yīng)了一聲，擔(dān)憂地看了林玄一眼，轉(zhuǎn)身去了屋后的小灶間。
屋內(nèi)只剩下兩人?；椟S的油燈光暈在石壁上跳動，映照著云山深邃的臉龐和林玄蒼白如紙的面容。
“孩子，”云山在林玄對面的木凳上坐下，黃楊木拐杖輕輕點地，目光如同能穿透皮囊，直視靈魂，“你身上的傷，非刀兵，非拳腳，而是……**陰煞蝕骨，枯意纏魂**?！彼蛔忠活D，道破了林玄傷勢的本質(zhì)！
林玄心中劇震，猛地抬頭看向云山。這看似普通的山村老者，竟能一眼看穿他體內(nèi)最核心的傷勢來源？
云山迎著他震驚的目光，神色依舊平靜，只是那雙明亮的眼睛里，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和悲憫?！袄闲嗄贻p時也曾游歷四方，見過些世面。如此精純的地脈陰煞，如此純粹的枯寂死意……普天之下，只有一個地方能同時匯聚這兩種力量——青云宗后山絕地，**鎮(zhèn)魔窟**?！?/p>
鎮(zhèn)魔窟三個字，如同驚雷在林玄耳邊炸響！這老者不僅看出了他的傷勢，更直接點出了他之前的囚禁之地！
林玄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全身肌肉繃緊，警惕地看著云山，體內(nèi)那微弱的枯榮之力應(yīng)激而動，在經(jīng)脈中艱難流轉(zhuǎn)，隨時準(zhǔn)備……雖然他知道，在這老者面前，這點力量恐怕毫無意義。
“不必緊張。”云山似乎看穿了他的戒備，輕輕嘆息一聲，“老朽若要對你不利，也不會讓璃兒帶你回來，更不會給你喝下‘赤陽草’粉壓制煞氣。”他頓了頓，目光投向窗外，看向村落深處、那片被巨大古槐和深邃森林陰影籠罩的方向，眼神變得悠遠(yuǎn)而復(fù)雜。
“我們云溪村，世代居住于此，說是避世，不如說是……**守墓**?！痹粕降穆曇舻统料聛恚瑤е环N古老的滄桑感。
“守墓？”林玄一怔。
“守的，不是凡人之墓?！痹粕绞栈啬抗?，重新看向林玄，眼神銳利如鷹隼，“守的，是這條‘葬靈溪’的源頭，那一片被上古大陣封印的……**萬葬陰冢**！”
萬葬陰冢！
這個名字帶著一股撲面而來的陰森與死寂！
林玄只覺得懷中的骨片猛地傳來一陣強烈的悸動！識海中那點灰白色的“枯榮引”更是如同被點燃的烽火，瘋狂地指向村落深處！寂滅死劫的氣息源頭！原來在這里！
“葬靈溪的水，看似清澈，實則發(fā)源于陰冢深處，浸透了萬古不散的陰煞與怨念。”云山的聲音帶著一種沉重的無奈，“村口的‘守心槐’，便是上古大陣的一個節(jié)點，也是隔絕陰冢氣息、守護(hù)村落的屏障。我們世代居住于此，體內(nèi)血脈早已適應(yīng)了此地環(huán)境，甚至能微弱地引動槐樹之力，凈化水源，壓制陰煞外泄。我們……是這封印的最后一道鎖?！?/p>
他看向林玄的目光充滿了復(fù)雜：“你體內(nèi)的陰煞，精純而暴戾，絕非自然沾染，必是深入了陰冢核心或類似絕地。還有那枯寂死意……更是萬葬陰冢深處才可能存在的‘沉眠’之力！你從鎮(zhèn)魔窟逃出，身負(fù)這兩種力量，如同一個行走的‘引子’！你靠近守心槐，靠近村落，已經(jīng)讓沉寂多年的陰冢封印……開始松動了！”
仿佛為了印證云山的話——
嗚……嗚……嗚……
一陣低沉、壓抑、仿佛從地心深處傳來的嗚咽聲，毫無征兆地響起！這聲音并非通過空氣傳播，而是直接作用于靈魂！帶著無盡的怨毒、冰冷和……饑餓！
村落里瞬間雞飛狗跳！孩童的哭喊聲、村民驚恐的尖叫混雜在一起！
“不好！”云山臉色驟變，猛地站起身！
轟隆隆——！
地面開始劇烈震動！桌上的陶碗啪嗒一聲摔在地上碎裂！石屋的墻壁簌簌落下灰塵！
林玄只覺得一股難以形容的、比鎮(zhèn)魔窟更加陰冷、更加污穢、更加狂暴的陰煞之氣，如同沉睡萬年的兇獸被驚醒，從村落深處、葬靈溪的上游方向，轟然爆發(fā)！潮水般席卷而來！
這股陰煞之氣濃郁得幾乎化為實質(zhì)的黑色濃霧，帶著刺骨的冰寒和令人靈魂凍結(jié)的怨毒！濃霧所過之處，地面瞬間凝結(jié)出厚厚的黑色冰霜！村口那棵巨大的守心槐劇烈搖晃，枝葉瘋狂擺動，散發(fā)出青蒙蒙的光芒試圖阻擋，但黑霧如同貪婪的巨蟒，瘋狂地沖擊、腐蝕著那層青光屏障！
“陰脈暴動！封印不穩(wěn)！”云山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絲……絕望？他猛地看向林玄，眼神銳利如刀，“你體內(nèi)的枯榮之力！快！試著引動它！與守心槐共鳴！只有生死輪轉(zhuǎn)之力，才能暫時安撫這暴動的陰脈死氣！否則，整個村子，頃刻間就要化為死域！”
幾乎是同時，林玄懷中的骨片爆發(fā)出刺目的慘白光芒！冰冷的意念碎片帶著前所未有的急迫，在他識海炸響：
＞ **枯榮為憑！引動槐心！**
＞ **寂滅死劫……就在眼前！**
枯榮之力？引動槐心？寂滅死劫就在眼前？
林玄看著窗外那遮天蔽日、瘋狂沖擊守心槐屏障的陰煞黑霧，聽著村落里驚恐的哭喊，感受著體內(nèi)那微弱卻新生的枯榮之力，以及骨片傳來的冰冷催促。
向死而生……寂滅死劫……原來，是以這樣的方式降臨！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閉上雙眼，將全部心神沉入丹田，強行催動那縷如同風(fēng)中殘燭般的枯榮之力！灰白與微綠交織的奇異力量，艱難地順著經(jīng)脈涌向他的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