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深秋，懸壺居門前的青石板路被連綿的冷雨洗得發(fā)亮。石盛忠端坐堂前，手捧一卷泛黃的《傷寒論》，目光卻不時掠過窗外密集的雨簾，落在安靜侍立一旁的于文豪身上。少年身量漸長，眉宇間褪去了幾分稚氣，多了些醫(yī)者特有的沉靜。童子功的根基和金家內(nèi)氣的溫養(yǎng)，讓他氣息愈發(fā)悠長內(nèi)斂。
“文豪，”石盛忠放下書卷，聲音平和，“你隨為師學醫(yī)，已近一年。辨識藥性，熟記歌訣，明了醫(yī)理，針砭之道亦初窺門徑。然醫(yī)道非紙上談兵，終究要落于臨證施治。今日，為師便考你一考。”
話音剛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著孩童壓抑的哭鬧聲由遠及近。一位頭發(fā)花白、滿臉焦灼的老婦人，懷里抱著個約莫四五歲的男童，冒著雨沖了進來。孩子小臉通紅，額發(fā)被汗水浸濕，蔫蔫地蜷縮在祖母懷里，時不時發(fā)出幾聲帶著痰音的干嘔，哭聲也是有氣無力。
“石神醫(yī)！石神醫(yī)救命??！我這孫兒…昨兒貪嘴多吃了兩塊糯米糕，夜里就發(fā)起熱來，吐了兩回，肚子脹得像個小鼓，哭鬧了一宿，水米都不肯進了！”老婦人聲音帶著哭腔，雨水順著她額前的白發(fā)滴落。
石盛忠并未起身，只是朝于文豪投去一個平靜卻帶著審視意味的眼神：“文豪，此癥常見，卻需細心。你去看看?！?/p>
于文豪心頭一緊，隨即深吸一口氣。師父考驗來了！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童子功修煉帶來的沉穩(wěn)心性在此刻發(fā)揮了作用，將初次獨立應診的緊張感迅速壓下。他走到老婦人身前，溫聲道：“阿婆莫急，把孩子給我看看?！?/p>
他小心地接過孩子，入手便覺孩子身體滾燙，呼吸急促。他先讓孩子平躺在診床上。沒有急于診脈，而是仔細觀察：孩子口唇干紅，舌苔厚膩微黃，口氣酸腐。小手心異常灼熱。他伸出三指，輕輕搭在孩子細小的腕部。脈象滑數(shù)有力，如珠走盤，正是食積化熱之象！
接著，他伸出右手，掌心微溫（童子功可輕易控制體溫），極其輕柔地覆蓋在孩子微微鼓脹的小腹上。他沒有用力按壓，而是屏息凝神，調(diào)動起金家功夫“聽勁”的細膩感知，指尖微微感受著腹壁下細微的張力變化和可能的硬塊。果然，在臍周偏上處，觸感略有抵抗，似有未消化的食糜積聚。孩子在他輕觸下，不適地扭動了一下。
“阿婆，”于文豪收回手，語氣沉穩(wěn)清晰，“孩子是吃傷了脾胃，食積化熱。糯米糕本就粘膩難化，小兒脾胃嬌弱，運化不及，便郁積生熱，氣機不通，故而腹脹、發(fā)熱、嘔吐、不思飲食。手心灼熱、舌苔黃厚、脈象滑數(shù)，皆是熱象。”
老婦人連連點頭：“對對對！小先生說得一點不錯！那…那該如何是好？”
于文豪腦中迅速閃過《小兒藥證直訣》中關于積食的論述和常用的方劑。他走到桌案前，提筆蘸墨，筆尖懸于紙上，略一沉吟。童子功帶來的專注讓他心無旁騖，昨日背誦的“保和丸”加減方清晰地浮現(xiàn)出來。
他落筆穩(wěn)健，字跡雖尚顯稚嫩，卻工整清晰：
＞ **方：** 焦山楂（6克） 神曲（5克） 炒麥芽（5克） 茯苓（5克） 陳皮（3克） 連翹（3克） 萊菔子（炒，3克） 生姜（兩片，為引）
＞ **煎法：** 三碗水煎至一碗，少量多次溫服。忌生冷油膩。
開完方，他并未立即交給老婦人，而是恭敬地將藥方遞給石盛忠：“師父，弟子辨證為食積化熱，擬以保和丸加減消食導滯、清熱和中。其中焦山楂為君，重用消肉食積滯；神曲、麥芽助消食；茯苓、陳皮健脾理氣；連翹清郁熱；萊菔子降氣除脹；生姜和胃止嘔。劑量按童齡酌減，請您過目?！?/p>
石盛忠接過藥方，目光掃過，微微頷首。辨證準確，方藥對癥，君臣佐使分明，劑量把握亦算穩(wěn)妥，對于一個十三歲的少年首次獨立開方，已屬難能可貴。更讓他欣賞的，是于文豪在整個過程中的那份遠超年齡的沉穩(wěn)與條理——從望聞問切到辨證施治，再到開方請示，一絲不亂，心細如發(fā)。
“甚好?！笔⒅覍⒎阶舆f還給于文豪，眼中含著贊許，“按方抓藥，煎煮之法也需向阿婆交代清楚。”
于文豪心中一塊大石落地，臉上露出如釋重負又帶著欣喜的笑容，認真地向老婦人詳細交代了煎藥和喂藥的注意事項，聲音溫和耐心。老婦人千恩萬謝，抱著孫子拿著藥包離去。
望著于文豪沉穩(wěn)送走病人的背影，石盛忠捻須微笑，心中默念：“心靜、眼明、手穩(wěn)、思清…此子根基已固，心性可嘉。這懸壺濟世之路，他算是真正邁出了第一步?！贝巴獾挠瓴恢螘r小了些，一縷微光穿透云層，灑在少年挺直的脊背上。石盛忠知道，他的這位關門弟子，已可出師，獨當一面了。